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回宫 ...
-
我忙翻身坐起,往前探了探身子,轻声问他:“敢问这位兄台,今夕何夕?”
那人答:“七月初七,乞巧望月。”
我又问:“敢问这位兄台,家住何方?”
“西湖水上,雷锋塔下。”
“敢问这位兄台,从哪来到哪去?”
“从来处来,到去处出。”
我欣喜的一拍手掌,全对上了,定是我方同志无疑。
接着便听到叮叮当当的脆响,定是此人在拿钥匙开锁。月光太朦胧,周遭太黑暗,只见门一开一合间人已真真切切的站在我跟前,他一半的身子显露在灰白的月辉中。
借着微弱的光,我勉强能瞧着他,目光定格在他眼角细密的鱼尾纹上,竟觉着这些皱纹,在紧张兮兮的氛围里洋溢出一丝可爱可亲,大概是他有点胖乎乎的缘故。
“老奴顺喜,叩见陛下。”这矫揉造作的腔调,原来还是位可爱可亲的公公,我忙扶他起身,“我已经不是陛下了,叫我少主就成,”大喜过望,我捧着他的手安抚地拍拍,“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再说。”
他一把扯住我的衣袖。
“老奴终于等到少主了,老奴奉太先生之命,秘密潜伏于宫中,只为有招一日再为您效一回力,您恐怕不记得了,那是安喜三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在不走就赶不上停靠在外头的二路马车了。”
他又一把扯住我的衣袖。
“少主莫急,外头的黑衣小哥早被饭菜里的蒙汗药哄睡着了,一时半会醒不来。太先生已经知道您的遭遇,此番前来我是替太先生向您传达一句话。”
“什么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打入敌人内部,迷惑他们,干扰他们,歼灭他们。猥琐发育,不要浪。”
一阵冷风哧溜进来。
我眨巴眨巴眼睛,不可置信这番亲耳所闻的话,不甘心地追问他:“太先生还留有别的话吗?”
“有的。”
我恳切的点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但见他在胸前捏了捏拳头,坚定地说:“稳住,我们能赢。”
又是一阵风哧溜进来。
……
时间就是个穿上衣服便不认人的渣男,第二天的太阳说挂上山头就挂上山头,一丁点儿都不耽搁。
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来给黑衣小哥传话,生生硬硬的,一听就是婉楠,说是女皇陛下准备起驾回宫,日上三竿时分就出发,前头的人都忙着收拾和摆架的事宜,这后头是千万不能出差错的,毕竟关押的人身份特殊,若是出了岔子,陛下定是要重重发落的。
一干人等齐声应了个“是”
这姑娘便心满意足的去了。
我在柴房里踱来踱去,顺手捡了几根柴草编起花篮,手上编弄着,脑子却在奇怪。这太先生和那帮老臣,平日里最怕我有个三长两短,现在倒好,一句“不入虎须,焉得虎子”就把我往火坑里打发。
不行,万万不行。
虽说大铭朝辛辛苦苦的六百年基业折在我手里确实不应该,但我天性洒脱,志在四方,又极其不负责任,国没了便没了,只要天下太平,喜乐长安,谁当皇帝都一样。
所以,必须走,马上走,逮住机会立刻走。谁知道风兰泠葫芦里买得是什么药。
想到这,我眼里豁然明亮,连昨夜不解风情的蜘蛛,都变得格俏皮可爱。打定主意后我心里是搓了个般的舒爽轻松,细密的灰尘在光束里面翻滚,我的双手学着鱼的腰身在里头游动。
不由感叹,今日的真是天朗又气清,惠风又和畅。
……
和我预想的一样,一众人马取到淮安,绕道湘越河,在折个九曲十八弯抄小路回铭州城。套路和我当皇帝时一模一样,避开热闹繁华的都城,专挑穷乡僻壤的小路。这样做的好处是,尽量降低反贼潜伏于人潮中并伺机刺杀的可能性。毕竟女人多的地方话多,皇帝多的地方坏人多。
何况这一下还出俩皇帝,当然了,我这个废帝可以不算。
这样做有好有坏,越穷僻的地方越是天高皇帝远,比如哪个山野莽夫,痴迷于《水浒》里的一百单八将,找个山头,扯个大旗,自诩绿林响马,再一看风兰泠这一个个面容好不娇艳,衣着好不华贵,气质好不雍容,就算不劫财,劫个色也是难免的。
而且还逮了个我,傻子都知道做戏要做全套,自家主子被抓了,太先生如果不整出点动静来,风兰泠肯定会起疑,所以这一路女皇陛下的麻烦定会格外的多。
我思量着若是遇上来劫我的人,我就顺着他们的戏本子往下演,顺水推舟,趁着混乱,做条逃出升天的鱼。
推论是合理的,计划是完美的,但我却忽略了,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在此我要强调一下,那天的天气真是极好,一点没有“冷冷的冰雨要胡乱的拍”的凄凉萧瑟之感,这叫人心旷神怡的舒适环境,严重干扰了我身为女子的第六感。
事情要从淮安通往湘越城的官道说起,这道路开阔平坦,车马走在上头是分外踏实,右侧是青翠碧绿的草,左侧是清澈潺潺的湘越河水,时有鱼儿蹦跶出水面。
风兰泠宽敞的马车就驶在前头,车身随着车轮子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比那和风都还要惬意几分,婉楠骑在高大的大宛马上行在车旁。一路上主仆二人有说有笑,女皇陛下还是不是传出几声“咯咯咯咯”的清脆……青山绿水,绿水青山,好一副欢声伴笑语,其乐又融融的画卷呀。
她们这种折煞旁人的做法,衬托得我格外凄惨。
被反绑着胳膊不说,还时不时被黑衣小哥推搡几把。
我忍无可忍道:“我说小哥哥,历来的朝廷重犯都囚车押送,我这种级别的可是六百年才出一个,怎么也得走个流程,配一辆吧?”
黑衣小哥以一种你想得美的眼神看我:“马匹有限。”
“人拉也是可以的接受的。”
另一黑衣小哥抢过话头说:“陛下此次微服私访,一切从简,拉囚车太过显眼。危险,危险。”
我“哦”了一声,了然的悟了,伸长脖子,张望前头的一百二十名宫役,只叹,果然低调。
许是我闹出的动静惊扰了圣驾,风兰泠掀开车帘,往我这望了好几番后,便转头向婉楠说了一句,婉楠忙抬了个手势,我长舒一口气,看样子是要歇息了。
她被众人小心翼翼的扶下马车,亲自解下马鞍边的水囊,便提着裙边朝着我走来。彼时日头正盛,她华丽丽的衣裙,盛放在华丽丽的金色光芒下,宛若一朵混沌时空的绽放。
像递女儿家的锦绣荷包般将水囊递给我,双颊飞上酒色晕染的两坨红:“哝,这个给你。”
我微阖的双眼,昂昂下巴,不打算理她。
“你的手不方便,朕喂给你喝。”
黑衣小哥们震惊地跪了一地。
风兰泠还没来得及对他们说“跪安”,某处密丛中便涌出一列人来,左右数数,约莫三十多个人。
以卵击石,大概就是这番情景了。
清一色的大刀,清一色的刀疤脸,疤痕的角度和样式也都格外雷同,我啧啧嘴,风兰泠果然治国有方,连打劫的都如此配套完善,如此具有团队理念。
一麻脸胖子率先站定一丁字步,他拍拍斗大的肚皮,抄一口流俐江湖腔调:“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风兰泠拍拍衣袖,动作轻巧的像在拂点花瓣,打断他的话:“是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路,这树,怎么就是你的了?”
“这……”
麻脸胖子陷入了沉思,还没沉思出所以然来,风兰泠又问话了:“是来救人的?”她看看我,“还是打劫的?”
麻脸胖子显然没有预想到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冷不丁被人连续打断两次话头,心口仿佛膈应了一口气,呼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脸色在红白间相互转换,老半天憋出老实巴交的一句:“……有什么区别吗?”
“下场不一样。”一旁的婉楠横眉倒竖。
“怎么不一样?”某打劫小弟好奇的问。
“若是救人,以下犯上,诛灭三族。”
“若是打劫呢?”
“以下犯上,诛灭六族。若是救人又打劫,按律例诛灭九族,”婉楠突然拔高音色,“三加六等于九,你们有没有异议。”
绿林好汉们集体表示,没有异议。
我失望透顶,这智商怕是也只有土匪行当能容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