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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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惜和林见第一次见面是在小惜打工的咖啡店。林见像王子一样出现在店里，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身边的女子如骄傲的孔雀，扬着浓妆艳抹的脸，紧紧挽着林见的手臂，宣告着这个优秀的男子是属于她的。
然而小惜却觉着这两人是何等的不和谐。虽然男子穿着黑色的衬衫，还故作性感地解开了上面的几粒纽扣，可男子脸上却有着明显的稚气，看上去要比身旁的女子小上好几岁。
怕是个有钱的少爷吧。
小惜小心地忙着他的活。同时打着三份工令他严重睡眠不足。白天还要上学，本就瘦弱的身体被重担压得益发瘦小。八岁那年失去了母亲，独自拉扯他长大的爸爸几年前也失了业。失去工作后，爸爸一直心情不好，终日就知道喝酒。两年前还迷上了赌博。本就家境不好，现在更是负债累累。即便是打着三份工，还不够还爸爸一次输掉的钱。
一阵晕眩，小惜一个身形不稳，手中的东西也泼了出去。“啊，”一声女人的惊呼。
小惜抬起头，那个如王子一般的男子不知道何时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方才还在他手中盘子里的那杯咖啡完完全全地泼在了男子的衣服上。
“对不起。”小惜慌张地道着歉，四处找着东西要去帮男子擦拭。看上去不菲的衣服，如果对方追究起来的话，那自己好几个月的薪水恐怕就要泡汤了。
男子始终未出声地站在那里，小惜的心却越来越忐忑。
“走吧。”许久，男子才对身旁的女子说道。两人迅速地离开了咖啡店。
也许是个好人吧。这是小惜对林见的第一印象。
二
三天后，小惜的班里来了转学生，正是那如王子般的男生。
原来他跟我同龄啊。小惜看着穿着校服的男子，觉得还是这个样子适合他。班里的女生却已经为了男子喧闹开了。
考虑了一节课，小惜决定还是应该为了那天的事情好好感谢一下林见。刚才通过自我介绍，他才知道男子的名字。如星星般耀眼的人却有着平凡的名字。
可下课小惜想起去找林见时，他才发现女生们早已将王子团团围住，自己根本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小惜想起咖啡店里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不禁为班里的女生感到惋惜，王子喜欢的是成熟的大姐姐。
小惜叹了口气，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拿起书本认真地看起来。放学后的时间都被打工占了，等到结束时也已经是凌晨一两点，根本没时间留给他学习。可是为了奖学金，他必须让自己每次考试的成绩都保持在年级的前五名。所以他总是抓紧着每一分一秒用来学习。
林见来了一个多星期了，小惜去始终没有机会向他道谢。女生们始终聚集在他的身边，即使林见从来没有理睬过她们。课间在他们班级门口聚集的女生也渐渐成了每天固定的风景线。小惜渐渐也发现林见似乎的确很有名。即使不太喜欢关注别人的他也注意到了每天放学后校门口出现得越来越多的外校女生。
不太关心他人的小惜渐渐地对这个林见产生了好奇。然而看着总是被女生包围住的林见，小惜也觉得自己恐是没机会跟他道谢了。可是当他来到咖啡店的时候，却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店中的林见。他是怎么摆脱那些女生的？小惜疑惑着。可是他没有多想，径直地进了员工室，没有跟林见打招呼。换好衣服，来到了柜台前。
“小惜，20桌的客人还没有点单，你去一下。”和蔼的店长吩咐道。店长了解了小惜的情况后就一直很照顾他，有时候薪水也会多给他一点，让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小惜扭头发现20桌竟然恰巧是林见的那一桌。巧合吗？
小惜拿起菜单，走了过去。林见穿的还是他们学校的校服，与身边穿着职业装的客人格格不入。可是小惜觉得还是这个样子比较适合他。
“请问先生需要点什么？”小惜认真地问道，边递上菜单。
林见明显地愣了一下，把玩着手机的手也顿了一下。“拿铁。”
这是小惜第二次听到林见说话，低沉而富有磁性。小惜收回菜单，转身离去。林见继续玩手机中的游戏。两人未做多余的交谈，仿佛是陌生人般。
再次来到20桌，小惜端上林见要的拿铁。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简短的“谢谢”两个字是小惜一直以来想对林见说的话。小惜放下东西后转身就离开了。他不想知道林见是否知道他要谢什么，他只是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送出纸条的瞬间，感到一阵轻松。自己不再亏欠林见什么，两人也再没有关系。他还是他，那个总与人保持距离的自己。
小惜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再没有留意林见。知道七点钟下班时，才发现林见还坐在20桌玩着游戏，甚至连姿势都似乎没有变过。他在等人吗？
赶着去第二个打工地方的小惜没有太多多余时间去思考别人的事情。换回衣服后，他急匆匆地朝第二家打工地点赶去。第二份工作是便利店的收银员。便利店会提供一顿工作餐，有时候还会把当天卖不掉的便当让他带回去。虽然人多时很辛苦，可是小惜还是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十点下班时，小惜竟在超市门外又见到了林见。小惜有点讶异。可是他要赶公交车去第三个工作的地方——加油站。错过了这趟班次，那就要迟到了。加油站的老板可不像前两份工作的老板那么和蔼。小惜有几次迟到都被狠狠地臭骂了一顿。所以当他看到林见跟着自己一起上了公交，他也没想什么。反正他也没有钱，想抢劫他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小惜从书包里拿出了书，兀自地看了起来。
林见跟着小惜在同一站下了车。小惜匆忙地赶到加油站，换好加油站的服装，在加油站的附近居然又看到了林见。他终于有点明白这个林见是在一直跟踪自己，之前在咖啡店和便利店遇到他都不是巧合。
小惜有点急躁，有点恼火，也有点奇怪。奇怪林见为什么跟踪自己，恼火林见居然跟踪自己，急躁自己似乎被林见关注着。
十二点加油站下班时，小惜独自一人坐车回家。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一天他不是孤独的，有林见在身后陪着他。小惜第一次不那么害怕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那条通往家必须的狭窄小路，似乎也不像往常那么长了。
小惜家是间又旧又小的公寓房，只够他和他爸爸两人睡觉。小惜拿钥匙开了门，一股浓重的酒味立刻扑鼻而来。看来爸爸今天又喝醉了。他打开角落里那只破旧的冰箱的门，将从便利店拿来的便当放了进去。冰箱是他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虽然旧了点，但还能用。
透过窗户，小惜看见林见仍站在楼下。他还要干什么？是不确定我是不是到家了吗？
小惜试探性地打开了灯。林见始终抬起来观望的脸上似乎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转身离开，消失在了黑暗中。
“死小子，开什么灯？还让不让老子睡觉了？”昏暗的光线似乎惊扰了爸爸的美梦，嘴里嘀咕起骂人的话。小惜赶忙熄了灯，稍事梳洗，便也躺了下来。躺着的他仍然在思考林见一系列举动的用意。
小惜对林见的第二印象觉得他是个怪人。
三
之后的每天林见都会跟着小惜。小惜工作的时候他就玩手机游戏打发时间。可两人却从来没有说上过一句话。小惜没有问林见为什么要跟着他，林见也从未向小惜解释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两人还是像初次见面般陌生。两人对对方的了解仅是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但是小惜却慢慢习惯了每一夜有林见的陪伴，如同守护天使一样陪伴着自己。自从妈妈出车祸去世后，就再没有人会如此对待自己。小惜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身后的林见根本不存在，那只是自己的幻想。可是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却告诉他那是真实存在的。
小惜渐渐开始留意起林见，关心起和他有关的所有传闻。
学校里的林见仍然是女生包围的对象，可是无论女生们说得多么大声，他都始终不理睬她们，要么睡觉，要么看书，要么玩游戏，要么索性发呆。可是他越是不理睬那些女生，那些女生却越是觉得他酷到不行。班里女生叽叽喳喳的话题都是围绕着林见。有人说他是富豪的儿子，有人说他是归国子女，有人说他是花花公子，有人说他是痴情种。可是没人知道他每天放学后都要跟踪小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摆脱那些八卦女生的。小惜心里有一丝窃喜，为自己拥有着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而感到小小的兴奋。
这一日，小惜又如往常一样晚地回家。习惯性地亮了一下灯，告诉楼下的那人自己已经安全到家了。见人走了，他才伸手要去熄灯。可伸出的手却被人紧紧地抓住。
“死小子，每天晚上回来都要开灯，你是存心不想让老子睡觉是吧？”一拳头就这样招呼到了小惜的脸上。小惜的眼角顿时裂开了个口子。
小惜一边躲避着接二连三朝他身上袭来的拳头，一边想着很久没有打骂自己的爸爸又在发什么酒疯。小惜的爸爸失业后终日酗酒，有时喝醉了就会打骂小惜。可这个情形自从小惜开始打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小惜小心地躲着爸爸的拳头，可是小小的房间根本没有给他躲藏的地方，绝大多数的拳头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小惜小心地挪动着身子，只希望爸爸能早点罢了手。他缓缓地抽回左脚。本就因为酒醉而摇摇晃晃的爸爸一绊，整个身体就往前摔了出去。
小惜害怕被压到，连忙伸手护住了自己的头。然而爸爸摔倒的方向却不是朝着他。“砰”的一声，爸爸的额头直接撞到了冰箱的角上，顿时满脸血污。
小惜吓坏了，愣在了那里。周围的邻居因为方才的打斗声都赶了过来，撞开了房门，见到的就是一个满脸伤痕的少年和一个头还在不断流血的中年男子。
小惜的爸爸就这样去世了。颅脑受损，还没送到医院就咽了气。
林见得知消息时已是三天后。连着两天小惜都没来上学，打工的地方也没去。向班里的同学打听，可没有人知道，大家甚至连小惜住在哪里都不清楚。第三天放学时林见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向老师打听清楚，却在办公室门口遇到了小惜。
林见什么也没问，仍旧只是静静地跟着小惜。
“林见，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小惜停在了前面，却没有回头。林见也停了下来。在这条狭长的小巷里，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四周一片寂静。
小惜久久听不到身后人的回答，渐渐地失去了耐心。或许是有钱人的新游戏吧。
正当他准备再次往前走时，身后却传来了林见好听的低沉声音：“你还记得幼儿园的小见吗？”
小见？似乎在遥远的记忆里的确是有个胖胖的男孩子叫小见。
“我就是那个小见。我们约好要一直在一起，你还记得吗？”
一瞬间，小惜记起了全部。
幼儿园的时候，班里有个胖男孩，总是被别的孩子欺负他。自己每次都会去帮他。每次小见哭哭啼啼的时候，他都会跟他说他会一直保护他，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这些是他八岁前的记忆。八岁那年，温柔的妈妈消失了；八岁那年，和蔼的爸爸变了；八岁那年，他的生活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小见，就是那个跟他约定要一直在一起的小见，也在他八岁那年什么都没说就全家搬走了。
“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当年我们全家移民去了美国，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就走了。这次一回来，我就到处找你。我去过你以前的家，可是邻居们说你家早搬走了。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幸亏最后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你。”
小惜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站在那里。
“小惜……”林见生怕小惜还在为当年那件事情生气。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对，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他？是要已经变成孤苦伶仃一个人的他只能依靠他吗？
“因为我怕你不信。以前我那么胖。我到了美国后就一直锻炼身体，想让自己变得壮一点，我总不能一直让你保护我吧。倒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瘦小……”
林见还在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就被小惜扑入额怀里。
小惜的肩上承担了太重的负担，承担得也太久了。他很想有个人可以让他依靠，很希望有个人来告诉他其实他可以活得很轻松……
林见被突然扑过来的小惜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感到手足无措。
两人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地，直到夜已深。
林见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进了小惜那间破旧的小公寓。灯光昏暗的房间内什么都没有。那只小冰箱在小惜爸爸下葬后的第二天就被他扔到了垃圾箱的旁边。看到那台冰箱总会让小惜想起爸爸头破血流的那一幕，整个画面都充斥着艳丽的血色，吞噬着他的意识，仿佛在宣告着自己是害死爸爸的杀人犯。
整夜，两人就这样躺在地板上，就着窗外的月光，聊着分开后彼此的见闻。似乎有着默契，两人都不聊家庭，不聊自己。
林见看着小惜疲倦的脸色，很想提出让自己帮他。可是每次到嘴边的话又都咽了回去。仿佛一旦自己开口说出了那句话，就等于是否定了小惜过往所有的坚持和努力。
黑暗中，林见紧紧地握住小惜的手，紧紧地，仿佛是一辈子都不想放开。
四
第二天，小惜一如既往地到学校上课。
在学校中，小溪依旧是那个只知道念书对其他人一点都不关心的小惜，林见则还是那个总是被女生包围却终日不说一句话的林见。两人如陌生人般，见面都不打招呼。可是放学后，林见还是会到小惜打工的地方等他，直到最后看见他安全地到家才会放心离开。
生活，还在继续。似乎一切都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但是小惜的内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变得害怕黑暗，害怕一个人。他变得患得患失，总是会在打工的时候去看林见，生怕自己一个转身林见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他独自一个人待在这个世界上。
渐渐地，小惜喜欢在林见离开后一个人跑到街上游荡，喜欢霓虹灯照射在他身上的感觉，可以驱赶走聚集在他身边的黑暗，让他暂时忘却害怕被黑暗吞噬的恐惧感。
而这一切林见不知道。小惜也不想让林见知道。总有一天林见还是会离开他的，八岁那年他丢下了他一人，十年后还是会如此。
小惜整夜整夜地徘徊在那些灯红酒绿的街上，好几天不睡觉也不觉得累。
终于有一天小惜遭到了别人的袭击。几个年轻人把他拖到了一旁不引人注意的小巷里。搜遍了小惜全身，他们只找到了几块钱。那是小惜坐车剩下的。年轻人把那几块钱扔在了地上，然后对小惜拳打脚踢了一顿。最后才讪讪离去。
小惜缓缓地直起了身子，疲倦的脸上却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原来疼痛竟然可以让他忘记恐惧。
小惜捡起地上的几块钱，沿着回家的路走去。
打开家门，他没有开灯，直挺挺地就这样躺了下去。慢慢地，黑暗包围了他，恐惧感开始笼上心头。小惜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瞬间，恐惧感就消失得没了影。之后，只要一当他感到害怕，他就掐自己一下，一次比一次用力。
小惜爱上了这种自残的行为，变得更加不愿意睡觉。
可是渐渐地，掐大腿那种疼痛已经不能满足小惜了。他去便利店花了几块钱买了把锋利的美工刀。当刀锋划过皮肤的那一刹那，小惜感到一丝快感。看到鲜红的血珠从伤口渗出，他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兴奋。伸出舌头去舔血珠，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刺激着他的味蕾，然而他却觉得那味道比世间的任何食物都美味。
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虽然小惜不觉得累，但是体力却越来越不济。在咖啡店端几个杯子都渐渐显得有点吃力。日子久了，打碎杯子，找错钱，成了小惜打工中的家常便饭。连那两个向来和蔼的老板都无法容忍下去，更何况是那个一向凶巴巴的加油站老板？于是一日之间小惜丢掉了全部的工作。可在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一点难过的表情。
林见觉得小惜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正悄悄地发生着改变，变得让他觉得陌生。
“小惜，有什么地方我可以帮忙吗？”
“林见，”小惜没有回头，林见静静地等着下文。“以后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你也不要来找我了，就当你从来没有认识过我。”说完，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林见冲上前，一把扯住小惜的手臂，“什么叫我不用管了？什么叫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小惜，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痛！”小惜一声轻呼。
林见连忙拉开小惜的衣袖，入眼的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结疤的，还在渗血的，新的，旧的，纵横交织地布满了半条手臂。
林见拉开另一只手臂的衣袖，见到的是比之前还要严重的道道伤痕，整条手臂几乎是体无完肤。
小惜趁林见愣神时抽回了手臂，拉好衣袖，快步地离开。
林见回神时见到的只是小惜远去的背影。小惜，你到底是怎么了？
小惜的样子一天比一天糟糕，有时甚至连学都不来上了。老师们提起小惜都是一幅很惋惜的样子。林见也去找过小惜，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地敲门，小惜就是不开门。
两个本来交汇在一起的人最终步上了陌路。
终于有一天，林见在新闻上看到了小惜的名字。他坠楼死了。听说只是为了捡一把从窗口掉下去的美工刀。所有的人都在感叹一个大好少年就这样过早地离世了。
林见事后去过小惜的家。从窗户望进去仍旧是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想起那一夜，和小惜两个人躺在地板上聊了许久。手心仿佛还留着小惜手的触感，可是那人却已经不在了。
小惜，这次是你什么都不说就走了，留我一个人。
五
十年后。
林见来到小惜的墓前。石碑上照片中的人还年轻，笑容还灿烂。
小惜，我们承诺得太早，却又破坏得太快，偏偏相逢得又太晚。如果我没有在八岁那年不告而别，如果我们不是在十八岁才重逢，或许你就不会死得那么早。然而，一切都在那一年定了格。那一年，我们18岁……
18岁的我们懂得太多，却又不懂得太多。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