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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   第二回陈士隐把酒鸳鸯账 蒋兴哥倒讹珍珠衫

      上一回说道,白五爷打马下临江,恰在酒楼旁遇着个举子为兄诉冤情。这举子姓陈名士隐,家有一兄陈大郎,如今蒙了冤屈,抱病在床。
      白爷遂将这陈士隐请入酒楼坐了,一时酒菜备齐,推杯换盏,陈士隐吃了两杯水酒略定一定神,这才娓娓道来,竟是一笔糊涂鸳鸯账:
      陈大郎、陈二郎原是徽州新安县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只弟兄两个相依为命。二郎士隐悬梁苦读,大郎便凑个二三十金本钱,四处贩些米、豆之类杂货,以供二郎赶考。
      且说这陈士隐,在读书上也算有些天分,头年会试中了个第二名,虽不是头名解元倒也欢喜。大郎便想着多赚些银两送士隐上京赶考,因此备下杂货,来到这临江府叫卖。
      再说那蒋老爷蒋兴哥,如何又与陈大郎有这一段说不清断不明鸳鸯账?
      这蒋兴哥原也是个客商,继了父亲诺大家业,又娶了王家幼女,闺名三巧儿的。原是生活富足,只因要外出理整账目不得不离了家,一去便是年余。
      王三巧儿与兴哥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自是舍不得,却也拦不得。只是日日远眺城门,苦苦等候兴哥归家。只这一日凑了巧,竟被陈大郎给瞧见。
      这陈大郎家中虽已有美妻平氏,且生了一子陈小郎君,奈何离家久旷,见了这三巧儿美貌,竟立时害起相思病来,便去打听是谁家女眷。
      只许陈大郎好一番水磨功夫,才央了贩珠薛婆玉成美事,与王三巧儿做一对鸳鸯,其中种种不再赘述。只说这一日,陈大郎离家日久,天气渐热,想着正该返乡与二郎士隐、妻子团聚,却又舍不下三巧儿,实在愁苦。那三巧儿正与大郎情浓,如何割舍得下?却免不得含泪送一送情郎。
      只与陈大郎约定一条:来年春日,临江府再会,届时便与三巧儿私奔,做一对快活夫妻。口说无凭,又取了汗巾子、红绫帕、立下书信为证。临到走时,王三巧儿又开了厢笼,取出件宝光粲然的衫儿来,道:“陈郎此行炎热,奴家舍不得你受些儿苦,特以此物赠予。这宝贝名唤‘珍珠衫’,乃是粒粒东海珠穿成,颗颗大小别无二致,穿在身上透骨生凉,是蒋门的传家之物。如今把与陈郎,日日穿在身上,倒也念着些奴家妥帖。”
      登时将陈大郎感动个泪流不止,再三珍重别过。
      陈大郎得了这珍珠衫,自然日日惦念三巧儿柔情,便是到了会馆休憩之时,与人饮酒也不免提起,只含混说与临江府蒋王氏妇人这段私情,旁的行脚商只笑他发春梦,陈大郎极不服气,便以珍珠衫为证,这才略略取信,可陈郎这番举止,却大大惊慌了一人。
      要说这人是谁,倒也不难猜测,正是贩罢珠玉,预备返乡会妻的蒋兴哥是也。那蒋兴哥心中暗暗吃惊,次日便急急家去与他那浑家王三巧儿对质,自是分毫不差,一时夫妻情分断绝。蒋兴哥痛恨三巧儿水性,便立誓报复,虽未立时休弃再取,却也没有什么好颜色。
      且说另一头,陈大郎与三巧儿浓情蜜意,竟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意,只日日惦着三巧儿,只待来年春。他妻子平氏觉出有异,一夜里偷偷藏了那珍珠衫,预备质问一番;谁料陈大郎不见珍珠衫,料到是平氏弄鬼儿,一时气急败坏,也不等什么时机,携了儿子便要往临江府去会三巧儿。不料路上遇了歹人,不由分说一刀结果了陈小郎,又夺去陈大郎财物,虽未丢性命,却也将他骇出重病。
      那平氏也是有气性,听得儿子被累惨死,痛哭一场后便与绝情郎和离,只卷了余下薄薄家财为儿发丧,便孤身出走再无音讯。
      陈大郎此番妻离子散,身患重病,可谓是:少年贪花摘墙柳,误入歧途自咎由。天道等闲不虚设,家财尽散不能尤。
      白爷听罢此节,也只道一声陈大郎咎由自取,道:“果真是一笔糊涂鸳鸯账,再算不清楚的。”陈士隐泣声道:“正是。家兄行差踏错,淫人妻子,如今遭此报应,自然不能怨天尤人。可那蒋兴哥蒋老爷却落井下石。”
      一时便听陈士隐继续道来:
      陈士隐回乡后见家宅破蔽,打听一番才知个中缘由。只是与陈大郎到底是一母同胞亲兄弟,又思及兄长辛苦行商供他科考,这恩情、亲情终难舍弃。便卖了家中薄田老宅,共得纹银四十九两,用作了盘缠去寻兄长。陈士隐一路打听至临江府中,又费了好些力气,才从无忧洞下乞儿中认出大郎来。
      原来那日陈大郎生了一场大病,因盘缠尽失无钱医治。加之妻离子死,王三巧儿为博夫君蒋兴哥欢心也不敢再认他,连半分银子也不肯施舍。陈大郎困窘至此,一时也了无生趣,只惦记着还有个弟弟在世上,故一时未有自尽罢了,如今兄弟两个相会,端地是后悔起来,恨自己贪恋颜色,也恨那王三巧儿无情无义。只哭做一堆儿,几度昏死过去。
      哭罢了,陈士隐便典了个小宅子带大郎梳洗,又去重新买衫买袜,恍惚间已是再世为人一般,兄弟两互相扶持,一同裱些士隐所作书画,倒也可勉强度日。
      这一日大郎正携了书画到兴云斋,恰撞见蒋老爷拥娇妻与新纳美妾来斋中挑选字画。这一见,可不得了,你道这妾是谁?正是那与大郎和离的平氏。
      那日平氏负气出走,财物耗尽,唯剩一件珍珠衫。却也知道此物宝贝,不肯轻易典当,竟就山穷水绝了。恰逢蒋兴哥为报复三巧儿,要细细寻访一门美妾,也是凑巧,竟将平氏纳入家宅,这珍珠衫儿万般辗转,又随平氏回了蒋家。
      蒋兴哥重得了珍珠衫,虽则喜悦,却并未忘了那奸夫陈大郎。如今重见陈大郎,自是对其百般羞辱,又故意藏起珍珠衫儿,细细教了平氏一番说辞,直说珍珠衫是前夫陈大郎昧下了。平氏如今是兴哥妾室,如何敢不听他话?便是对大郎尚有一丝情分,不愿作假,经兴哥威吓几次也只得听从了。更有那王三巧儿,此事盖因她私赠珍珠衫儿所起,如今尝遍苦果不能怨。三巧儿在夫主蒋兴哥处不得好脸,她为与平氏争宠,讨兴哥欢心,便也调转了口径,只说这珍珠衫是陈大郎欺她年轻不晓事,连哄带骗哄骗打从蒋家夺去的。
      蒋兴哥更亲自写状纸一篇,道是若三五日内不能归还珍珠衫儿,就要上衙门告陈大郎,教他吃一场官司。
      陈大郎听了此事,又气又急,无奈拿不出珍珠衫,却也无法证明,唯恐要遭牢狱之灾,又怕连累了二郎士隐前程,两相交加之下,登时一病不起。如今大郎病了,蒋兴哥却又催珍珠衫催得紧,眼见是诚心逼死陈大郎。二郎一面看顾病重兄长,一面遭蒋兴哥威逼,无处诉冤苦。
      一番原委细细道来,已是日头西斜,酒菜一时用罢,尽剩些残羹冷炙。陈士隐收了泪辞道:“今日得与金兄倾吐心事,某已心愿足矣。原是家兄行差踏错在前,如今恨只恨那蒋兴哥无德、王三巧儿无耻、平氏无情,怨只怨临江府没有个断案如神包相爷。”
      白爷只道:“天理昭昭,天道彰彰,必不会教好人含恨蒙冤。”那陈士隐原以为白玉堂是什么钦差大臣、世外高人,谁层想口中半句实话、承诺也无,不禁微觉失望。白爷并不点破他心思,只便结了酒席银子,亲送陈士隐回了赁屋。
      这又是为何?原是白玉堂吃一堑、长一智,孤身行侠仗义,不得不小心行事罢了。如今只听这陈士隐一面之词,倘若就偏信与他,未免不美,也恐覆辙重演。因此在酒家叫一上房,只待休憩一夜后再去查访。
      次日天明时分,便起身梳洗。酒家上了早点来,白爷定睛瞧去,一盘碧绿、一盘蜜黄,倒有些好奇。那店小二道:“绿的一盘,唤作‘槐芽温淘’,乃是掐取上等槐芽,榨出生浆后和面制成,夏日最是爽口解暑。本店虽小不敢省功,南北往来客商,单为了这一道温淘而来者,不知凡几。”又介绍那蜜黄一盘,乃是唤作‘烹游饭’,以莲藕、芋头、菱角、鸡头、荸荠、慈菇、百合等物混了川蜀来的糖蜜,蒸制舂碎,放冷切块食用,其味甘甜清香,更有清心润肺功效。
      白爷略一尝,虽用料简便,难得是滋味清甜甘爽。便取了碎银赏那小二。小二谢道:“谢大爷赏。”白玉堂道:“还有一事要打听。临江府中可有一位蒋老爷?他夫人是姓王的。”
      店小二道:“依稀是有这样一户。月余前搬来城东,开家店铺题名小雅斋,专贩售珠玉等物,也请工人制成首饰,一并出卖。他那妻妾貌美,大房王姐儿掌柜,小妾平姐儿算账,端地是齐人之福。”
      这话正与陈士隐昨日所言两相印证,白玉堂遂用罢早饭便往城东而去。
      及至城东,果然有一家牌匾新新的,名字作小雅斋。白玉堂信步踏入,朗声道:“怎不见掌柜?”即刻便有人娇声应道:“来也!”
      一粉衣女子掀开珍珠帘,袅袅亭亭走来,道:“官人想买些什么?”白玉堂看她形容美貌,惹人爱怜,就知是那蒋王氏三巧儿。一时间不知是个什么心思,信口胡诌道:“上好珍珠可有?我那浑家展氏,不知哪里听得风,道是旁的夫人家有件什么‘珍珠衫儿’,夏日穿着可使清凉无汗,也索要一件。若是今日买不与她,非把我面皮挠花不可。”
      王三巧儿心下一怔,暗道凑巧,答道:“珍珠衫乃是我家老爷祖传之物,蓝田玉线颗颗坠,东海珍珠粒粒温,端地珍贵无比。官人若要一模一样的,需请三五珠民捞珠,耗期年之功,价值不菲,却也未必能得。”
      白玉堂忙道:“未知肯否割爱?”王三巧儿拿不了这主意,只道:“还要问我家老爷,因我先前曾不慎丢失过,老爷信不过我,故珍珠衫儿向来是他与那贱蹄子保管。”
      言语之中,十分痛恨那平氏。白爷心念电转,道:“看娘子境遇可怜,倒不妨我出个主意,既遂了我那浑家的愿,也替娘子出一出气。”王三巧儿忙问什么主意,白爷道她上钩了一半,便道:“娘子不若悄悄儿将那珍珠衫取来卖与我。”
      三巧儿登时摇头不肯。白玉堂又道:“金某愿出千金求购。且我与浑家开封人士,如今在临江府耽搁日久,一时便要回程。一时银货两讫,谁还能找不成?娘子得了银钱,金某讨了浑家欢喜,便是蒋公失宝,也自有人去吃挂落儿,岂不美哉。”
      一时说得王三巧儿意动,假意推却一番,便议定了。约定明日一早,王三巧儿取了珍珠衫来把与‘金爷’,当场交割。又立下买卖文书,今有珍珠衫一件,价值千金,贩与开封金懋叔,银货两讫,依此为凭。
      这厢三巧儿亲送了白爷出门,一径盘算如何盗宝,殊不知白玉堂先她一步到了蒋府,恰好平氏屋内无人,已翻箱倒柜将珍珠衫儿拣走了。因着累赘难携,索性穿在身上带出去,一上得身来,纵是白爷也暗暗赞叹:“好清凉,果然是件宝贝。”
      那头王三巧儿带了丫鬟暗云回府。刚过垂花门,丫头暖雪便迎将上来,唤一声“大娘”,又道:“老爷与二娘在花厅吃酒。”
      三巧儿老远便听得丝竹娇笑,自是气不从一处来,竟是半分盗珠衣、栽赃平氏的愧疚也无了。只沉着脸道:“小声些!”
      主仆两个到了平氏院子门口,只见房门大开着,便觉惊异;待进了屋内,竟是衣柜散乱,衣衫遍地,一片狼藉,不由惊叫起来,道:“遭了贼了!”
      不多时,蒋老爷与二娘平氏一并到了,见着屋内情形,平氏也吃了一惊,却道:“大娘来我房中做什么?”王三巧儿未料此节,只得支吾,蒋老爷便有些怀疑起来。一时丫头清点完平氏妆奁,回禀道:“二娘旁的具在,唯独珍珠衫不见了。”
      引得平氏不由也怀疑起来,王三巧儿楚楚可怜道:“奴家怎会行那般下作之事!”行动间买卖文书却从袖里掉了出来,蒋老爷道:“那是什么纸?拿来我看。”
      待得看了文书内容,自是勃然大怒。三巧儿这下又惊又怕,只恨那蟊贼别的不偷,偏偏偷珍珠衫来。平氏当即便唆着蒋老爷休弃三巧儿,王三巧儿抵死不肯,只顾赌咒发誓、撒泼大哭,正一团吵闹、不可开交时,蒋兴哥的贴身小厮禀报道:“老爷,府前一人自称金懋叔,递了状纸一封,要状告老爷讹他千金!”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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