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苏语》轻舟没过万重山

3、三

　　随着她越走越近，周围的白雾也逐渐散去，我不得不感叹，这是个极其细致的幻境，虽然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我身处的湖心亭以及满目的湖水和远处的群山，但却可以感受到略带水汽的微风，远处山间树叶的晃动，湖里的游鱼以及这亭子上精美的雕刻，我自问若无需器物布阵单凭一己之力，再修练个五百年也未必能做到如此逼真。
　　我直觉这女子就是巧儿的化身，只是想不到她竟是个极其明艳的女子，明眸皓齿，朱唇微点，与我想象中的狐妖大不相同，倒是有些像凡人家的大家闺秀。
　　“怎么，这就不认识了？”女子笑道。
　　“不是，只是觉得你这气息，竟一点儿也不像狐妖。”
　　“没错，大多数狐妖化成人形都是魅惑天成的模样，只不过我们狐妖所化的人形和心境是相同的，我从小就喜欢人类那些琴棋书画，幻化的人形自然就是这个样子的。你没有猜错，我是一只千年狐妖，来到楠城接近何凌信和你确实有着自己的秘密，但我不是要害人，相反我是要救人，是以你不必那么紧张。”她这一番话说的淡定从容，字字诚恳，但我相信她不是因为她这番话，而是她若要害人，大可不必到我面前来晃悠，惹得怀疑。
　　“你要救何凌信？他二十到三十岁若是待在楠城都是灾祸不断的命，我正愁这烫手山芋扔给谁呢。”
　　巧儿却是笑道，“楠城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慧眼识宝地的半仙肯庇护，我怎么敢抢了你的生意，我要救的人不是楠城人，但他几日后会来楠城，而接近你和何凌信，自然就能让我接近他。”
　　“我与何凌信都认识，还不是楠城人，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等他到了自然就说的通了，不如我撤了幻境，你将沾了萸草汁液的帕子拿走，将我的狐狸身向何凌信要过来，我再将我知道的慢慢讲给你听。”巧儿向我挑了挑眉。
　　我却有些为难，“向何凌信要你倒没什么，只是我怕他加深误会。”
　　“你从前为了除妖刻意接近他的时候怎么不怕他误会，这几日我与他在一起觉着他这误会的程度早就比你想的深了，这时候也就不差这一星半点了。”
　　巧儿将幻境撤掉，我则不动声色的将帕子收起来，改用手去替她擦嘴。
　　“这巧儿也真是乖巧，我看着甚是喜欢呢，不知何公子能否割爱让她在我这住上几天”
　　何凌信果然如巧儿所料，“姑娘哪里话，在下自当割爱，当初救它本也盼着姑娘会喜，况且巧儿看着姑娘甚是投缘，外人不晓得的还会以为是姑娘是它的救命恩人。”
　　“那就多谢何公子了。”我低头羞涩一笑，而何凌信望着我的目光也不似从前略带羞意，而是变得炙热明亮。
　　我心里顿时一沉，想着等过些时日还是要把何凌信的事儿尽快做个了断。
　　接下来就是品茶赏曲了，除了何凌信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外，其他都还算过得去，而送走何凌信的时候已经入了夜，隔着不远的怡红楼看着人格外的多，门前马车就停了好长一队。
　　两家本就做着不一样的生意，我也没大在意，况且巧儿还在等着我，好多事情我还要问个明白。
　　巧儿在房间里化回了人形，换了一身白色衣衫望着窗外月色似在沉思，看起来比我这半仙还要多几分仙气。
　　“其实我空有千余年的道行，但在与人打架的术法上造诣不深，我要救的人此次的劫难比我预料的还要惊险，所以我想你帮我。”见我进屋，巧儿对我到。
　　“且不说我一个道行不如你的半仙能不能帮到你，可这事情我都没搞清楚，又能如何帮你？”
　　巧儿微叹了口气，“我要救的人是当今詹国的天子，几年前我推演出他在楠城会有一场劫难，我无法推演出是什么样的劫难，但却能算出这劫难本在他运数之外。”
　　九重天的诸神创造了人类后将他们的命运与星辰运转联系起来，天上的星象可以揭示凡人的命运，而这星象里虽不能窥探每个人的命运，但却能推演出凡间即将发生影响大多数人命数的事件，可身为天子，又是不同的，是直接从浩瀚星空中找到他运数星群的，身为一国天子，统领一方凡间土地，那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命运了。
　　我顺着巧儿视线向窗外望去，果然可以看到詹国天子的星群，并无异象。
　　巧儿面上却是淡淡的愁容，“没有异象才是最令人担心的，也就是说他这场劫难并非凡人所为，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楠城有妖要作祟了。”
　　关于詹国的这位皇帝，我没有见过他的模样，更没有他的生辰，给他推演命数不是很实际，不过这个事儿顾锦书倒是可以。
　　不是我不信巧儿的话，为人推演命数与推演的人又很大关系，顾锦书修行时间比我多了许久，更是比我擅长这门术法，或许他那会有不一样的信息。
　　顾锦书初听此消息也觉得震惊，但他身在京城，身份又是相国的儿子，也听了些传闻陛下三日后要出宫避暑一个月，一应政务都转移到了行宫，借此机会微服出巡也不是不可能的，也顾不上这推演之术有些伤身，当即施术也是算得陛下十五日后在楠城有一番劫难。
　　虽说顾锦书的推演并没有什么多的信息，可两方推演都是如此，事情怕是板上钉钉了，那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不过这挡兵的将我们几个可不行，既是敢动凡间帝王的妖物，自然是要请一请人的。
　　巧儿是狐妖，要她去请其他狐妖不大现实，我是个刚出师的半仙，也就不用多说了，最终这个任务自然是落到了顾锦书的头上。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巧儿为何要帮这位皇帝，若非有意为之，就算是神仙也不会平白无故给人推演。
　　而我正思量着这其中的因果，巧儿却似看穿了我的心思般，说道，“你一定在想我为何对这位皇帝如此上心，我活了千余年岁月，早该看破凡俗，可你知道，就算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未必做得到。”
　　巧儿喝了口茶，接着道，“况且，这本就是我欠他的。我三百岁那年初化人形，在狐狸一族里算是资质极其愚钝的，遭到不少同族的嘲笑与排挤，我生性懦弱不敢反抗但却心有不甘，寻了个机会偷偷离开宗族，准备用禁术提升修为，而这个被我吸走灵气的人······就是詹国皇帝的前世。”
　　说这番话的时候，巧儿的语速极慢，话至最后声音更是微微有些颤抖，眼中满是悔意与一些我不大懂的情愫，我看的出来，她讲的只是个结局罢了，她与这皇帝的前世，定还有一番故事。
　　巧儿将手中茶杯放下，继续道，“他是个很好的人，那时我初入凡尘，因为狐妖的貌美走在街上都会招来麻烦，我不敢轻易动用术法去报复他们，每次遇到坏人都落荒而逃，直到我遇见他，被他所救才过上安稳的生活，他教我凡人的礼节，诗书礼乐，让我更好的融入人群，而我却因他是先天灵气充沛之人慢慢的吸食着他的灵气。他待我从未逾矩却又无微不至的关心，我以为他和族里其他人说的一样对我好只是贪恋狐妖的美貌罢了，与那些欺负我的人目的是一样的，只是方法不同而已。后来，我偶然发现他早就知道我是狐妖了，也一直知道我在慢慢吸食他的灵气，我才晓得自己错的是多么的离谱，可那时他只有五年寿命了。”说道此处，巧儿停了下来，神情很是悔恨与伤感。
　　而后接着道，“五年后我寻了一处山谷将他葬在一片花海之中，几百年来守着他的墓碑修炼，发誓当他转世后要护他一世周全。”
　　纵然过去了几百年，纵然巧儿说出这些时表面上很是平静，但她的眼里还是比别的时候多了一些道不明的东西。
　　小翠是这留音阁里我最喜欢的一个丫头，不是因为她机灵，也不是她伺候人伺候的有多么好，相反她是个特别八婆经常丢三落四的人，不过我喜欢她只因为她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喜欢说道这楠城的是非，而且消息来路也广。
　　第二日一早小翠来给我梳头的时候又给我说了一堆新鲜事儿，什么临街老张家和老李家打起来了，城南大户王家公子娶了周家小姐，还有昨夜怡红楼人山人海，外面马车都停不下了，据说是从异域来了个了不得的花魁，舞技出众。
　　这楠城有人要害皇帝，本地人发生什么事儿我自然不会去关心，只是这怡红楼的花魁来的时机有些微妙，迷惑男人吸引注意是妖惯用的手段，这花魁值得打探一番。
　　巧儿百日化成狐狸型，在留音阁大堂来回那么一走，时不时的再装作认真听曲的样子，倒是招来不少客人，这烟柳巷里隐隐有着百日留音阁夜间怡红楼之势。
　　入了夜，我和巧儿变作男儿身，准备去对门凑个热闹，看看这花魁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话说这怡红楼的老板也是没什么生意头脑，大堂布置的俗不可耐，满眼望去全是大红色，我来楠城两年都没见他改过格局，只是与从前不一样的是一进门就有一阵异香扑鼻而来，仔细一看这里竟是在各处挂满了香囊，而这香味里含的的大多是催情的迷迭香，这老板也算是有些长进。
　　大概看了三四个乏陈无味的表演后这花魁终于是要登场了，红纱遮面眉目含情，一袭红纱舞衣与詹国常见的广袖流裙大为不同，动作幅度大一点这玉璧、细腰、白腿就都露了出来，若隐若现很是惹人遐想，偏偏这舞是跟着鼓点而动，整体上注重四肢的伸展，再加上身体各处如蛇般扭动，难怪这楠城一大半的男人都被迷了眼。
　　一舞过后，这花魁更是走上前来，亲自摘下遮面红纱，单手放在肩上以异域的礼节谢幕，唇边挂着自信的微笑，加上那明月般的面容，更是让场下的人醉倒一片。只可惜在眼光扫过我和巧儿这一桌时，这笑容遍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