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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魑魅魍魉 ...

  •   喜欢他的时候倒是不知道那人是只狐妖。
      他翩鸿照影的来,没有办法,敌不住思思绵绵的缘,到底爱了。
      只是人妖本殊途,何况更是断袖之癖。
      人的生命那样短,狐妖一族又那般多情。

      果然他得了第一抹皱纹,他便开始不断往屋里抬人了。
      也是了,他那样妙的人,又何须拘在他一人身上。
      深深看了一眼,只吩咐了厨房炖了补汤。

      贴身的小厮见不得他这样,总是问,少爷,可值得么?

      是啊,初来也总疑惑的,他这样的身家,正当年时也是如玉的容貌,城里倾慕他的姑娘多如江鲤。缘何偏偏爱上那只狐妖呢。

      到底是因为那一晚夜色太浓,还是那妖狐雨中独泣的身姿太怜人。
      他停了手中的笔,愣了几秒,年月滑的太快,竟是有些记不清了。

      又过了许多年,那狐妖曾言陪他一世,虽相好不断,终究不曾搬离那院落。
      有时兴致好了,还会同他讲些话呢。

      某日巡店归来,他却患了风寒,本以为是场小事,不曾想却命终于此。
      大限将至之时,他那浑浊的眼一直望着门边,伺候了一生,如今业已年迈的那位小厮哭着上前,爷,你且去吧,公子怕是不会回来了。

      啊,那狐妖来时便洒落爱娇,五十年如一日一向只准人唤他公子的。

      小厮陪着,到了他这个年纪,便是哭,也是默默啜泣。
      终于,他家主子爷到底是去了,只是他眼睛当真就一直望着那门处,直到气绝。

      狐妖倒不是故意避开那人病时的,这几日他家族姐姐婚嫁,实在是要出席贺喜的。
      婚事一了,他便谢了邀立时回了那城。
      一路上心像是要跳出来一下,他是妖啊,照理本不该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才对,好生奇怪。

      那人死了。

      狐妖省得人间规矩,挑夜里去见了他的仪容,皮肤皱在一起,眼窝深陷,如同每一个苍老的人类一样,难以入眼。
      可不知道为了什么,这样丑的姿态,自己竟端望了整夜。

      后来,后来,狐妖便回了山里,或寻欢作乐,或夜宴野猎,不辍的历劫修仙。
      倒是轰轰烈烈的过了几百年。
      有一回他得了高人指点,言他只差一劫便不日飞升。
      于是狐妖便整日四处游历,只期能遇着这劫中之人。

      路过泽城之时,猛然间想起几百年前曾小住的那处庭院,兴之所至,欣然归往。
      倒同旧日无二,只是更加繁奢,狐妖摇扇,想来他的后人到同他一样。

      信步闲庭,忽见一孩童临窗作画,狐妖上前,那孩童见有人来,便抬了头,狐妖一愣,这男童模样竟是有七分像那人。
      想到这里,抬手给了自己一下,顾自笑道,这许多年了,没想到你竟还记得他。

      这男童倒是个不怕生的,肃声道,你是何人?
      狐妖对皮相好的人都很客气,自报家门道,在下擎州季渝殊,与贵府有故,路过此地特来寻旧。
      男童见他坦坦荡荡,便不再言语,复又低头作画了。
      狐妖凑过去逗他,可是在画美人?
      谁知这男童倒不拘一格,素一张俊脸,冷冰冰却忽然一把摁下他后颈,狐妖嚣张久了,竟失手于一孩童,正欲怒,却被眼前的画作惊到失神。

      这画的是一个倒在雨中的男子,他身后是山形鬼树。
      他认得这画中人,这画中之人,分明就是七百年前那擎山雨夜中的自己啊!
      这场景绝不会错,那一夜变故太多,足记一生了。
      可又为何现于这男童笔上?

      他凛了容,厉声问道,何处寻得此画?
      毕竟是千年大妖,又仙期将至,垂髫小儿一下子被镇住,喏喏道,是我家先祖传下的…我喜欢才拿来临摹的…

      待那男童说了画室所在,狐妖不顾暴露,捻了诀一瞬便到了那画室门口。

      可挣扎良久,才开了那门锁。

      这画室里,竟是满满的他。

      从那一夜雨中开始,到两人情好,再至他与别人纠缠不休,他的喜怒哀乐,满满的在他的画上。
      怪不得那一年他同那人说,如今你年岁已高,我们便不要总纠缠了。
      这样近乎残忍的决绝的断了两人见面的请求,他只是含笑道了一声好。
      原来,那些他知晓的不知晓的自己,倒是全被那人印在眼中,疼进了心里。
      见不见又有多少差别呢。

      季渝殊觉得此刻疼的过分,他做妖久了,这样凡人的软弱情绪,大约有几百年未经历过了。

      他恍惚的想,原来,心疼竟是这样一种感受么。

      他不错眼睛的看着那满室的画,那时的他在这城里过的舒心极了,虽容貌与今日无二,可气质却差了万里。
      画里那人开心是真的开心,怒也怒的淋漓尽致。
      今时的自己同那时比起来,简直是面目全非了。
      他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事,倒有些羡慕那时风雨有避,只消享乐的自己了。

      季渝殊一度以为,这世间,是无人爱他的。所以他也从不付真心,不易真心,倒省得祸端,不是么?

      狐妖盗了些酒,醉醺醺的想,当年的那人,其实可以过美满幸福的一生的啊。
      他惊才绝艳,大批的女儿家当他是良人,可每每媒人上门,他知了就去同他闹,到了后来,可怜他诺大家业,终于过继了旁支兄弟。
      就这样为他耗尽了余生。

      这画室素日里并无人来。只是祖训传下来无论到了哪一代,这画室里的画都要妥善保存。纸张经过了特殊处理,百年里除了泛黄倒没什么二致。

      狐妖就这样,不言不语的,同这一屋子的画,宿一月余。
      他离开的那天,泽城下了雨,他忽然记起来,那人带他来这城的那天,也是这样,下了绵绵的雨,那人想递伞与他,却又不敢,后来,还是他自己主动开了口。

      狐妖想着,只抬头看了一眼天青色的天,就极快的没了身形。

      只剩一直观察这画室的那男童,一脸莫名的跟着重复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厉允,你不该遇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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