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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你曾少年 5 ...

  •   5、

      柳竹是个很扁平的人,从她总是爱装酷的性格和按捺自己逗比的内心来说,如同她的胸部一样扁平,除此之外还能证明她身材扁平的石锤,就是她的懒惰。
      那个时候军训每个人都累的恨不得跟夏日的狗一样伸出舌头躺平身子伸出舌头做条死狗,慕小白就能实现这个愿望。她懒到每天晚上回到宿舍洗脚的时候都不愿意直起身子,便用后颈靠着桌面,双脚伸直了放在脚盆里,这样,本来就如同纸片一样消瘦的身体与地面、桌子行程了特别规整的直角三角形。
      杨漾特别羡慕柳竹的纸片身材,虽然她嘴上不承认,但是在之后三年的生活中印证了这一点,她无数次的看着柳竹炫耀着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毫无波澜的纸片技能,盘着腿在凳子上暗暗的掂量掂量在肚子上积了两圈的赘肉,以十足的探索精神不知死活的将手伸向了柳竹那平坦工整的胸部,但是柳竹也毫不逊色,一转眼反手杀就能把杨漾按倒在地。

      杨漾不服气,在像是耍猴一样左闪右躲,终于趁着柳竹低头洗袜子的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拉开了柳竹的衣领,从上到下看了个全,然后第一次从北方山林来到中原平底的孩子就开启了惊呼大自然神奇的模式,不可置信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的激动,双眼放光的喊了一声“哇哦~”........
      这一声不惧天地威严的“哇哦~”,连同端庄的慕小白都吸引了过来,凑着脑袋完全抛弃了自己大家闺秀的模样眼睛亮起红灯想要一览平原地带大好风光,“长啥样长啥样”,“平的平的,哇靠讲真还不如十岁的我......”柳竹跳起来捂倒杨漾,骑在杨漾身上抬起头受尽屈辱的表情大喊丧尽天良,慕小白一转身把正在画板前的我推到前头,躲在我身后说“快抓紧看看柳竹胸长啥样快点快点。”我躲开慕小白摇着头说“我不敢我不敢,我惹不起惹不起。”

      但慕小白转身义正言辞的说,“柳竹啊,你这样不太正常,我虽然不太喜欢发育过早,跑步的时候很尴尬,但是你总得发育一点啊,你平时不要总穿那种紧绷绷的裹胸,那样会对身体不好的......”杨漾一脸奸笑站直身子声情并茂的开启演讲模式,“滴,观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您收看的是女性知音《小白说事儿》大型综艺节目,今天我们有请到的是策马奔腾一览无余一望无尽的柳....哎哟......”杨漾话还没说完头顶就挨了柳竹一脱鞋,捂着后脑勺就开始嚷嚷起来......

      那是我十五岁的夏天啊,有时候会想,那是不是才是我的人生真正开始的时候。我看着他们笑,他们闹,他们开着些再当时算来过火又羞耻的玩笑,说着我一个县城来的乡巴佬所不能接受的略带颜色的段子,但是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有了自己的生活,加入了一个集体。
      后来很多次我都在想,若还能找到当年的宿舍管理员阿姨,恨不得想要冲过去给她一个拥抱,谢谢她让我和这三个女生生活在一起,谢谢她让我遇见这些人,谢谢她帮我引进了新生活的大门,就如杨漾永远将空气热闹起来的叽叽喳喳,慕小白那披散着的长发在打闹间惊呼“头发头发.......”,柳竹故作姿态装酷的幼稚........。好似从前折磨着我生活十五年的漫长的阴霾,都在那一刻有了散开的痕迹,我才明白,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同我一样,生活空白的除了贫穷的耻辱和对于金钱的渴望之外,还有如此多可以看得见的热闹和看不见的心安.......

      而你以为,我的高中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吗?并没有。
      我和柳竹高中的第一节课都是在打盹中度过的,这要从前一晚说起。

      杨漾闹腾,若不是宿管阿姨早早熄灯,每个楼层拿着手电筒转悠,她都不想上床,可是这人上床睡觉也快,不出五分钟肯定能听到她安稳的呼吸声,慕小白睡的悄无声息。
      我看着天花板,我记得前几日慕小白还念叨睡的太高,挨着天花板睡不着,我却是习惯了睡在上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在上铺发呆失眠。
      那天晚上很安静,窗户开着小缝儿,外面的知了声和微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让夜显得很空旷。头顶那边的柳竹翻了好几个身,突然叹了口气。我欠身压着嗓子问:“你睡不着啊?”那头发出一个“嗯”字儿。
      那时我在想,是什么能让小轿车接送的富家女睡不着,是什么能让衣食无忧的她有烦恼,那时的我还不懂,每个人生都有每个人生的难处,这世上总有些缺憾叫人无从弥补。

      我发呆的时候,传来柳竹的声音,“嘿!你想不想喝点酒?”
      我对喝酒不陌生,从很小的时候,母亲的饭桌上就总是有一瓶白酒,吃饭的时候喝两口,她皱着眉头将那刺鼻的液体咽下去,默不作声,虽然北方的夏日赶不上南方那么燥热,但总有红日当头的时候,她喜欢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一瓶冰镇的啤酒,一口气能喝掉大半瓶。那是儿时我最困苦的时候,母亲给自己唯一的奢侈。
      那酒我尝过,过年的时候母亲开心,喝着酒,哥哥有些使坏,捉弄我说如果我能喝完一整碗的啤酒,就给我五角钱。我撑着喝完之后从晚上九点睡到了早上九点,哥哥却没有给我五角钱,这让正在念初一的我生气极了。

      柳竹又轻声问,你睡着了?
      我答,没有。
      想喝酒吗?
      哪里有啊?
      你想喝我就有。
      吵醒她们怎么办?
      又不在宿舍喝。
      那去哪?
      穿衣服,跟我走。
      不好吧。
      你是怕被学校抓住吗?你放心,抓住了也闹不大,我爸给学校投钱了,我搞的定。

      柳竹就是这般能轻易的洞察人心,在很多年后,我们面对面坐着,不用我说任何话语,她都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在害怕什么,在畏惧什么,在感伤什么,在矛盾什么,她像是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而已。

      我们的宿舍是在二楼,那天晚上,我们从阳台的窗口爬下去,扒在水泥管的时候我有些害怕,离地面还有两米多的距离,柳竹在下面说,跳啊,你跳啊!老子在下面接着你呢!哎呀你这个娘们儿急死我了。我心一横,想着死活就是这么一跳,没看柳竹站的位置,柳竹用她平整的胸部给我做了一回人肉垫子。
      我俩悄着声儿哀嚎了半天,脸上五官扭曲的不像话,柳竹拽起地上的包裹,说走。那包裹是从柳竹衣柜底下的行李箱拿出来的,柳竹说,打她知道这学校是封闭式的时候,第一件事儿就是买烟买酒。我诧异的说你还抽烟。柳竹斜眼瞪了我一下,说,我再给你个喇叭你上楼顶吼一声?

      我俩猫着腰,柳竹带着我转了几个弯,找到了一个水泥台,那水泥台靠近学校门口的保安室,上去可以纵观全校的场地,但若一般人不仔细瞧,却注意不到上面有人。
      柳竹从包里拉出个毯子往地上一铺,蹭蹭蹭摆出了七八罐啤酒,我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姐妹你这准备工作倒是非常齐全的啊。”“你懂什么,这叫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什么东西不都得保个万无一失么!”

      我们两个席地而坐,记得那晚上的星星特别多,一闪一闪的,知了声叫的更大声了,黑乎乎的草丛隐在夜里看着有些恐怖。现在想来,我并非如同母亲说的乖巧,小时候哥哥总淘气,惹出一桩又一桩的祸事让母亲料理,我不知如何减轻那个女人的压力,只能以更加懂事沉默的态度来让母亲省心,例如少与人交际,少与人事端,功课不出挑也不落后,争取让老师写一些安心的不痛不痒的话在成绩册,从不高声说话,从不与人争执。但大约我内心躁动,十五岁的我,在入学初始就可以从二楼翻出去饮酒。
      这倒也算的上我表里不一,我很拿手于表面平和这件事情,在人群中让自己平凡的谁都不曾想起便是我的生存技巧,但中规中矩也只能是表面,不然我也不会跟着柳竹在十五岁从阳台上爬下去喝酒。可能我的乖巧,也只是少给母亲惹事端而已,少让母亲在为生活发愁的时候再生出烦扰。

      那夜里,柳竹有些戏谑的说你这个人,平时不说话,胆子倒是不小。我也还算作是坦然,直白告诉她我胆子倒是不大,只是你说你有老爸能搞的定学校。
      柳竹噗的一声笑了,说,你就不怕我吹牛逼。
      我说,看你倒也不像是吹牛逼的人,你那么真情实感的装酷,万一出了事儿你兜不住,你得多伤面子。
      柳竹噎住自己皱着眉头有点被戳中下怀的笑,斜着的嘴角和左耳上闪着微光的耳钉在夜里看起来配极了,幸好是我情窦初开的晚,如今成为老阿姨的我常常翻过去的照片,看到柳竹那种神情,以一张酷酷的脸带着宠溺的可以包容一切的笑,若是早些知晓情事,大约以后我就不会喜欢男生了。

      我们说起开学第一天报道时的情景,她说,那天,我在学校门口看见你提俩大包走着,本来想帮你来着,结果看你一个人还走的挺带劲。
      到底还是年纪小,爱告诉别人自己有什么苦难,我告诉她我是如何在人群中一个人辛苦冲杀才报了名领了东西,后来遇到苏安帮忙。

      也就是那晚,我才知道柳竹为什么在见到苏安的第一面那么不友好。
      苏安的父亲是在市里税务上的大官儿,而柳竹家里是做贸易的,小时候与父亲的交集,似乎也不过就是逢年过节,柳竹的父亲都会带着柳竹哈有柳竹的哥哥去苏安家中拜年,或许是因为小孩子们见面玩闹会让市侩又势力的场合不那么尴尬和恶俗,那些还不经世事的年纪里,柳竹也曾和苏安的拍过不少的照片,后来一天天长大,突然明白了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那次柳竹和哥哥不小心在和苏安玩闹的过程中不小心绊倒了苏安,苏安大哭起来,柳竹的父亲不问缘由的删了柳竹哥哥一耳光。自此之后,柳竹再也没有踏入过苏安的家门。

      我听后,想起苏安咧着大嘴皮肤黝黑的样子,还有无时无刻的插科打诨,在军训队伍里耍宝搞笑,戏说真没看出来苏安竟然还是个官二代。
      柳竹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这有什么稀奇的,这学校三分之二的人不是有权就是有钱,太子党多的是了。”
      那时我对“太子党”这样的词汇还很陌生,便问“什么是太子党?”
      柳竹撇了撇嘴,说“就是家里有权势的,可以任凭钱塞进来的那种人,比如我,我中考考了三百多分,不是照样进来了?”
      我对于柳竹如此义正言辞的说出自己是太子党的事觉得好笑,但是她倒不觉得,她说这叫对自身的正确定位。而后来的很多事情也证明,她运用“太子党”这三个字的功能非常醇熟,游刃有余,并且尽职尽责。
      我问她“那苏安也算太子党?”
      柳竹大笑,带着对所有好学生的漠视说,“就他那样还能当什么太子党,他是成绩好的有钱人家的三好学生,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青春是有很多神奇的巧遇,那个宿舍像是给我敞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我遇到了三个性格迥异的女生,还有那个全身上下皆是笑料的苏安,我做了许多我从前从未做过的疯狂的事情,例如在夏天的夜晚从二楼翻出来,例如在一个无人看见的高台上喝酒,例如我抽了第一支烟.......而在后来的很多年,这些有关于我青春里遇到的意外,最为特别的便是柳竹。

      缘分很奇妙,后来的我总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跟着柳竹去喝酒,我们会不会就如同青春散场后消失的很多熟悉的面孔一样,再也不闻不问彼此的境况。而我又多么庆幸,就那样凭借着青春里的第一次胆大妄为的任性,遇见了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很多年后我们都长大了,旁人问起十几年是怎么过的,我们两个都会开玩笑,告诉旁人其实我们关系非常一般,要是没有酒喝的话早都不认识谁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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