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完美的人生啊》捏张的娃娃

16、你曾少年 15

　　15、

　　苏安递过来的纸条有些皱皱巴巴的，上面自己清秀有力，我看了那纸条上的字半天，那上面写着，“击败流言的方式并非躲避，而是善身自强。考试加油。”那时，距离期中考试还有三周的时间。

　　北方的冬天真正来临的时候，期中考试也近在眼前，有那么两三周的时间，因为我的退缩，宿舍的气氛都变得很怪异，杨漾和小白变得不怎么在宿舍大声的说话，柳竹的关门声都变得很大，回到宿舍洗漱完之后，大多数只能听到我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声音，
　　那些时日，我凭着记忆画过我和母亲、哥哥三个人赖以生存的那个可以姑且称职为家的摇摇欲坠的理发店，画那巷子前堆成山落的、有无数苍蝇和老鼠在其间穿梭的垃圾堆，画过和哥哥小时候为了一个苹果而大吵大闹的场景，画过母亲佝偻的背影，画过那低矮的屋檐下躲雨的流浪狗，还画过哥哥一身傲气又略显阴暗的脸.......
　　也画过我们，画过第一次见到的柳竹，她没有拉上拉链的宽大外套和总是带的有点歪的棒球帽，斜斜垮垮犹如男孩子般痞痞的笑，画过杨漾大嘴吃着油条，那油渍爬满了嘴角但是她张着大嘴没心没肺的笑，画过慕小白安静的站在树下穿着她粉色的连衣裙，头发在她的四周飞舞，也画过苏安，画过苏安在我们喝酒的那个晚上，他看着远方一身少年眉眼带笑......
　　左右无事，只是画，我想着若真能以手中的铅笔去在未来讨口饭吃，那就不停的画，画到手指起茧，画我一生颇多回忆。
　　你看，很久以来，我都是偏爱悲剧，很多时候我羡慕他们，我羡慕柳竹，她一身叛逆一身桀骜，不受任何束缚清醒果断，我羡慕杨漾，父母恩爱对她宠爱有家，她从不知人生疾苦，没心没肺不用为任何事情烦忧，我羡慕慕小白，她有着虽然粗俗但却腰缠万贯的父亲，能让她优雅大方又不为衣食烦忧的家境，还有着可以以她为一生挚爱的吴江，我还羡慕苏安，出生于官僚世家从小受着最好的教育有着良好的修养，他像是最为纯净的少年，在这个世界上只管追求自己的梦想......
　　而我什么都没有，秃头班主任说的没错，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我有的是那个摇摇欲坠的、每个人都活的非常辛苦的可以落脚的破屋子，有着被生活重压到像是毫无情感的母亲，有着我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似乎永远走在危险边缘的兄长，还有着，让我从年幼就备受耻辱的身处牢狱的父亲，以及似乎无法摆脱的贫穷。
　　我看着我画出来的每个人，任凭他们谁都是我无法企及的，我知晓这些人的好意，又心底里暗暗有个声音在问，这样微不足道的关怀是不是一种施舍。我一边羡慕，一边嫉妒，一边又为着他们的关怀感动，一边又为自己的疏远而导致的怪异气氛而内疚........

　　期中考试结束的那天，考完最后一科英语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听见杨漾和苏安不停的在给柳竹传答案，三个人按照提前说好的计划用脚打着节拍传完了选择题，又抓耳挠腮的将答案暗暗揉成纸团送到了柳竹的桌子上。
　　我走出教室，操场上的人很少，有些少年打球打的用力出了满身的汗，脱下外套只穿着背心在球场上奔跑，头顶还冒着浅浅的热气，我看着他们，突然想起了运动会的那个下午，杨漾和慕小白一直在给我喊加油，柳竹从后面跑上来扶着我的胳膊陪着我跑了半个操场，苏安递了瓶水给我，陪着我跑完了全程......

　　天空开始飘小雪，我还不想回宿舍，想找个地方坐坐，便想起了我们喝过酒的高台，那里是无人触及的桃花源，是我们曾经的秘密基地，我便在那里坐着，看天空窸窸窣窣的小雪。杨漾的笑声突然出现的时候，我有些慌张，我兀自到这里来，十五岁的面子不允许我这样做。而她脚步哒哒哒的跑过来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然后朝着后面喊：“这里这里，在这里。”然后我便看见了后面的一众人，敞着外套的柳竹歪着身子看着我斜着嘴角笑，苏安像是个暖炉一般温和，慕小白一刻都没停就开始往高台上爬，吴江跟在慕小白的身后还念叨着让小白小心一点。

　　慕小白跑到我身后，将一条黑色的围巾缠了好多圈挂在我的脖子上，我才发现，他们的脖子上都围了一条黑色的围巾，慕小白帮我整了整，依旧用她标志的嗲嗓说，“好不好看？我自己织的。”“我一直都以为你是给吴江织的。”“我是编织小能手，那可能那么慢啊，我是给大家一人织了一条。”
　　“不是，你们拉我一把啊。”杨漾在台子半中腰挂着嚷嚷着喊，吴江跑过去一边奚落着杨漾胖嘟嘟的笨拙一边将撅着屁股的杨漾拉了上来，又齐齐坐了一排，如同我们喝酒的那个晚上一样。
　　当时我还不知晓状况，看着他们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的嬉闹，苏安笑着问我，“考的还可以吧？”我点点头。“那就好，只要考试成绩高了，别人也就说不了什么了。”苏安顺手将我后背的帽子拨到了我头上，雪开始渐渐下的大了起来。

　　那个时候的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朋友，也从未在家中发过什么脾气，也从未被人哄过，我也知晓，他们是来与我有些话要说，但是优先退出的我，却被大家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架到了一个不知道如何自处的位置。我沉默着听杨漾的大呼小叫，和柳竹苏安斗嘴，听他们三个一起奚落慕小白和吴江秀出的恩爱。

　　天渐渐黑了，冬日里的天气特别短，六点不到，操场就开始亮起了灯，雪花开始飘的特别大，像是漫画中的模样，灯光下的雪花像是片片白纸一样往下落，一群人忽而闹得累了，便静了下来。慕小白说，“好漂亮，下雪好漂亮。夏雨，你看，我们都从夏天，走到冬天了。”
　　突然被提及名字，我从尴尬的沉默里回过神来，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杨漾探出头来，帽子毛茸茸的边称的她越发圆嘟嘟的，她咧着嘴，笑，说“夏雨，我们和好吧。”

　　很多年之后我总在回想杨漾当时的那一句，夏雨，我们和好吧。
　　你看，年少的一句我们和好吧，总是比往后更加容易说出口。那时的疏远没有那么多爱恨情仇，那时的和好也没有那么多忐忑不安，很多的事情就在嬉嬉闹闹间，在我们还想极力的挽留间，让隔阂消除不见。

　　柳竹一把推开捂在头上的帽子，抬起一只脚踩在台子上一副流氓做派，说，“这么久了，憋得我们心慌，咱们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做兄弟就不要有那么多顾虑，别为了旁人三言两语就抹了兄弟间的情谊。”现在想起她说话时的样子，像极了古惑仔里的大佬。
　　慕小白靠在吴江身上，对我说，“夏雨，之前其实我们考虑不周，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家境和你的难处，但是我们没必要躲避呀，我们做朋友很开心，以后，我们一起监督你好好努力好好学习，再以后，我们互相帮助一起长大，这样不就好了吗？做朋友又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像是做错事了那样啊？”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受这样的示好，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群人，我从未被人哄过，更从未做过一群人的焦点，我一直都以为我的人生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从未想过将自己融入过什么人群。苏安拦过堵在我眼前的头发，问我冷不冷。我摇摇头。一群人沉默的久了，杨漾说，“夏雨你就和好吧，你看我今天都撇下了柳鑫来找你了，就怕柳鑫在夏墨跟前乱说什么，你也知道，这预售货品总让人心里有些不踏实。”杨漾说完还故作忧愁的叹了口气，柳竹站起来，走到我身后搭着我的肩膀，有点赖皮的说，“爱妃，朕之前对你照顾不周，略有冷落，但是兄弟，咱们别那么不讲道义，已经做了朋友，就别半途而废。”我转过头看着柳竹的眼睛，柳竹又说，“我也从未喜欢过我的人生，若要下地狱，我们可以结个伴。”
　　我突然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柳竹那一脸真诚的下地狱现在想起来有点中二，但是那个时候她说的无比认真，带着痞气又有点硬气，我说，“我才不要下地狱，我要挣很多钱。”柳竹一听，噗的一声笑了，搂着我说，“这就对了，我家不差钱，抱大腿你总会吧，以后我可以把我家的钱分你一点，你也知道，我争家产这条路漫漫其求远兮，说不定你还可以给我搭把手，哈哈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我们很开心。这场由我造成的疏远和隔阂在一群人的打趣间消失的荡然无存，我们像是小时候玩家家的小孩子一样，把我的错处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我画过那幅画，那天的夜空蓝的发光，路灯折射的光芒让漫天飘散的雪花像是星星在下雨，我们六个少年，就在那漫天飘散的雪花中无比亲近又无比信任的，从短暂的疏远中加倍了亲密的大笑，杨漾又呼唤起了友谊万岁，那六条一模一样的围巾寄在我们的脖子上传递着同样的温暖，
　　后来，我们躺倒已经覆盖了大地的雪上，四周空旷无声，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们，如鹅毛般的大学就在六个少年的眼中降下，我们怀揣着友谊，怀揣着我们对未来无限的幻想，整个青春因为那一场雪像是将六个人的青春融化在地上，一边以以融化着落雪寒霜，一边以倔强抵抗着我们当时以为天大的磨难。

　　你说，充满了懵懂的青春，除了爱情和友谊，还有什么更值得我们歌颂呢？

　　回去的时候，我就迎来了一年一场的高烧。
　　我第二天的清晨，我在朦胧中听到慕小白叫我起床，后来柳竹从头顶伸出手摇晃我，后来她爬起来，摸着我的额头，对着站在地上的慕小白和杨漾说，好像是发烧了。我听见杨漾烧开水泡生姜红糖，慕小白从抽屉里拿出药，柳竹很粗鲁的将自己的被子压到我身上，我听见她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在很迷茫的时候又觉得温暖。

　　我记忆里，有人将我扶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在我身下又铺了一床褥子，身上盖得换了一床新的，有人问要不要带去医馆，有人偷偷拿出电炉炖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就将很烫又恨难喝的汤灌入了我的嘴中，我拒绝的时候，被人捏着嘴强迫的喝了下去。
　　待到再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睡了很久，身上出了很多的汗，天蒙蒙亮，我看了眼枕边的闹钟，早晨七点多。柳竹耷拉着脑袋半趴半坐的跪在我的头顶，屁股撅得有杨漾的既视感，我摇摇她，她惊了醒来，看着我半天，又摸了摸我的头，说，“退烧了，退烧了，可折腾死我们了。”

　　然后杨漾爬起来，慕小白也坐起来，
　　大概我们都有那样的时间，会在年少的时候，将友谊看成很重要又很有仪式感的瞬间，那一瞬间就是我所拥有的美好记忆，
　　从小到大没有任何感情浸养的我，看着她们一脸疲倦的样子，用最为纯净的关怀看着我，柳竹抛却了平时酷酷的模样，杨漾没有大叫着咋咋呼呼，慕小白没有在意自己糟乱的头发，她们有些担心又有些开心的看着我，带着疲倦的面容看着我，我说我饿，杨漾便立马爬下床给我从抽屉里拿出好吃的让我先垫垫肚子，又和慕小白急急忙忙的去食堂打饭。

　　那是我第一次享受这么袒露热烈又直白的关怀，她们将焦急都写在脸上，我从她们笨手笨脚的动作中知晓她们是怎样不擅长照顾一个人，又从她们慌忙错乱的脚步间知道我是如何被爱。我都不知道，我为何当初会泪流满面，靠着墙就突然觉得自己不配，觉得自己有些羞愧那些主动的疏远，那些木讷的言语，那些刻意的冷淡，都让我觉得自己愧对了她们的关爱。

　　周一我们重回教室的时候，苏安递过来一件外套，他说，“我妈从加拿大带来的羽绒服，超级暖和，你穿着。”我接过外套穿着，刻意做出理直气壮的模样，他开心的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说，“这样就对了嘛。”又将还热着的豆浆油条放在我面前。
　　我还未说感谢，我身下的那床褥子和我身上盖得那床温暖的被子，是我发烧迷迷糊糊的那天，苏安打电话让父母送来的，他对着电话说：妈妈，感冒了，你快送床被子来啊，学校的暖气一点都不热。而后下午，苏安就被广播招到了教导主任的办公室，拿到了母亲给来的新床被，又垫到了我的身下。

　　那是我这一生，第一次被友谊所感动，从前我从来都是无所在意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也从未将自己融入到一个集体，想来我感谢我的年少懵懂，在可以被轻易温暖彼此的年纪里遇到这么一群人，任凭我自卑渺小的躲避他们也可以不离不弃，我便能将自己仅有不多的温暖第一次那么袒露的送给他们，
　　那时年纪小，似乎很多感情都需要大声的说出来，我们呼喊过友谊万岁，呼喊过梦想永恒，呼喊过一生一世一起走。
　　感谢岁月，我们曾有过的热血时代，都曾飘荡在我们的上空和彼此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