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胡大叔

1、第 1 章

　　二〇二八年是冷萱研的年，大家都这么说。
　　新生代导演，集表演和导演于一身的才女，第一部处女作就登上戛纳，她在万众注目下走上了那条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红毯。电影节期间打开手机，每一条新闻都是关于她的，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一个年轻的才女，同时，也是位美女。
　　最出名的那条评论是这样说她的：冷萱研的美是你从未注意到的路边小花，它很不起眼，哪怕你每日都从它身边经过你也不会看它，一支低矮的花，但是有一天，阳光很好，你从容不迫，你往路边瞥了一眼，你看到了它，于是你再也不能忘怀，那样一朵花。
　　世界总是这样，在你出名之后每个人都开始前仆后继地为你喝彩。
　　对，我就是冷萱研。我不是美女，也不是才女，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意外让我闯进这里，一个叫做娱乐圈的地方。于是，我有了经纪公司，有了团队，有了粉丝，有了名气，我成为了他们口中的“未来之星”，我变成了“国民偶像”。说不开心吗？那也太矫情了，没有人会说出名不开心，名气给我带来了别墅和跑车，这些都是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一边喝酒一边渴望的。北京很大，容得下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容得下金融大鳄和街边小贩，北京最终也容下了我。
　　经纪人给我安排的日程容不下一只苍蝇，她说，你这样的新人太多了，不保持好热度马上就会被挤下来。我知道，对于她来说我不过是摇钱树，但是她倒也给我足够的空间，私事一概不问，日常的造型也让我自己打理，不过，造型方面她也是觉得我的粉丝都喜欢我原本的样子，算是另一种投其所好了。
　　戛纳，万众瞩目，星光熠熠，一袭白裙的冷萱研。这几个词摆在一起总让人觉得有点怪异，但事实就是如此。经纪人陶晶允许我以这样一种方式迎接无数的镜头，她知道，我的粉丝喜欢这样的我，而我只是圆了自己的梦。
　　我终于到这里了，戛纳，我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安睡，一边想着你一边想着电影。我跟自己许诺，如果可以来到戛纳，我会穿一条白裙子，让你看。那个时候所有的人肯定都会疑惑，在这样一个争奇斗艳的地方，怎么会有人穿了一条没有任何亮点的白裙子，而你一定会慢慢勾起嘴角，看着那个紧张到手心不停出汗的我，笑了。
　　“戛纳这边结束之后，给你放个假吧。”陶晶在酒店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跟我说。
　　“什么？”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再问一遍。
　　“走过红毯之后就把热度放一放，以免大家视觉疲劳，也趁着这个时间给你涨一下价格。”
　　“我就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反正你就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吧，接下来会更忙的。”
　　“好的，我知道啦，我会努力赚钱的。”我撒娇地冲着陶晶。她比我大五岁，表面上我们是同事，但实际上更像是姐妹，只不过这对姐妹都偏冷淡。
　　终于回北京了，陶晶开车把我送回了家，一个没有人的别墅。夜晚，四周安静的吓人，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窝在床上看电影，都是一些烂俗的爱情，我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这群同学是什么水平，索性把电脑关了，又打开手机。戛纳的热度还没有散去，大家一边讨论我的着装一边八卦我和哪位鲜肉比较般配，再来就是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关于我的出道前秘密”。
　　“my little airport这周末要来北京啦！”
　　一条消息弹出手机页面。是程颢，从大学时就跟我厮混在一起的gay蜜，他不是gay，但在我心里是这样的。
　　“大哥，我出一趟门多不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无奈地回复。
　　“那你不去了吗？”
　　“去。”
　　程颢还是了解我的，他知道我嘴上抱怨着实际上一定会去。小飞机场是我们大学时候最喜欢的乐队，开心的时候听，不开心的时候也听。那时候我们说，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他们的现场，那个时候，他也在。
　　关于想起他这件事，我想我已经麻木了，一直在想，重复地想，没有意义地想。他曾在我生命中留下的那些片段已经散碎不齐，只有触碰到什么的时候我才会想起来曾经。曾经说过要在戛纳的红毯上穿一袭白裙，曾经说过要一起去看小飞机场的演出，曾经说过断绝来往。于是，我们的曾经戛然而止。记忆一遍遍地被当下打捞，又在思绪中反复冲洗，我对他已经没感觉了，不会心痛，不会悲伤，偶尔有人提起他的名字，我也不会突然呆愣。我确定，我对他的感情终于淡然了。
　　周末，下午三点，我刚给自己煮了泡面，准备把三餐一次性解决掉。我家只有泡面这一种食材，不饿死就行了，这就是我的人生信条。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打开门，是程颢。
　　“我就知道你还没起床。”他径直走进来，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我转身回房间不想跟他费口舌。
　　“你怎么还不赶紧收拾啊，你忘了今天晚上我们要去看演出啦。”程颢没有因为我的冷淡态度就闭嘴，毕竟他自称是我的爸爸。
　　“大哥，现在才下午三点啊，晚上八点的演出，你六点出门都算早了。”
　　“你一个女孩子都不打扮一下吗？”
　　“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生怕别人认不出我？”我反问回去。
　　“也是哦，那你也得先起床吧，咱们一起去外面吃。”
　　“餐厅人太多了。”
　　“包间，我请。”程颢悠悠地说。
　　“等我十分钟！”我立马从沙发上蹿起来直奔卧室换衣服。
　　很久没有出过门了，我是说，像这样，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人问你要签名，不会突然涌过来一堆人把你堵住，心里默默感谢程颢，是他把我带出来了。
　　吃过饭，我们直奔演出地点。时间还很早，于是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厅消磨时间，靠窗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落日。
　　看阳光一点点黯淡下来，太阳从最初的纯白变为暖黄，每一处被落日划过的天空都留下紫红色，那颜色和太阳的边缘相互映衬，又把周围的一整片天空都归为一副叫做落日的美景中。静静地看着，看太阳悄悄落下去，看晚霞慢慢收起色彩。
　　“想做落日里的一朵云。”我对他说。
　　“你不会的。”他看也不看我。
　　为什么不会？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呢？可惜那时候我没有说一句话，于是记忆里只能翻出两句话供我回想。
　　“走吧。”太阳完全落下的时候程颢戳了一下我的手臂。
　　演出现场已经有很多人了，因为现场不设座椅，所以我们就站在后面。我拉着程颢站在后面的一个角落里，他调侃我，像逃犯。
　　“我就算是逃犯你也是帮凶。”我不甘示弱。
　　“可否试一次？”舞台上的人已经开始歌唱，是我最熟悉的那首歌。那天之后，我很少再听，偶尔点开播放也会赶紧退出。此刻，回忆的潮水瞬间涌上来让我无法呼吸，像是被人狠狠地甩耳光，每一记都正中心房。我张开嘴大口地吸气以免自己太过狼狈，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很狼狈了，我像一个溺水者，我挣扎着想要上岸，我以为自己已经获得救赎，但我错了，我没有，我只是在海里挣扎了太久暂时麻痹了，现在，一个重重的浪花砸向我，我知道，我要死了。我确定，我太了解自己了，一个死在自己命运里的人，命运果然没有饶过我。
　　在歌声里和人群一起慢慢晃动身体的那个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