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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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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停了几日,依旧乌云阵阵,寒风肆虐,总有些暴雪来袭之感。
百里长天依旧踏着黑色皂靴,卸下抵御寒风的狐裘,定时出现在含元殿。遇到朝中一些官僚,客套一二,大都年长于她,能出现在含元殿中的朝臣必不简单。她几乎是众人关注的对象,因着三日不在,都来询问她身体如何云云,她都一一笑着回应。一个个都是老狐狸,不能得罪,弹劾她的奏疏还在陛下的御案之上,指不定哪天又给她穿小鞋,躲而远之才是良策。
几载官场,她也能看明白些许,天下明着是旬家的天下,可却姓谷梁。东宫那位太子殿下已经十七了,弱冠之龄未娶亲亦未涉及朝政,明摆着不受重视。而她这个御前女官,近乎是日日被人寻问陛下心系何人,是否有废太子之心。初始,她会想着办法敷衍一二,久了,她也懒得再言语,留个眼神自己体会。
早朝结束,按例,长天留侍在侧。
谷梁时不时的往长天那里投去几许目光,淡淡地,翻出一本奏折递于她,平静的语气:“你当如何想?”
素手翻开奏疏,长天看了一眼,咽了几次口水,指尖上下婆娑着奏疏边缘,大着胆子道:“这是刑狱酷刑之下才会如此,不查就审也是秦俊臣的风格,他的手下冤魂无数,只是此次不知张大人几人此次为何这般快就认罪了,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谷梁朱砂笔未停,眉眼中依旧威严之态,道:“秦俊臣是酷吏,收下冤魂无数,朝臣几乎食其肉而寝其皮,你知道我为何作势不理?”
长天愕然,瞬间抬首看向眼前高深莫测的帝王,御史中丞秦俊臣几乎是在朝堂上横着走,她原以为陛下不知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她忐忑问道:“为何?”
谷梁此时才抬起头,凤眸幽幽,红唇弯起,笑道:“长天,你可知大齐天下姓谷梁还是姓旬?你手中奏疏上张信杰几人是两朝元老,他们心中可曾有朕这个帝王?朕不过是帮旬家守住江山之人罢了,太子若一登位,朕恐怕连睡下的陵寝都不得安稳。”
太子旬焦不过是先皇之弟相王之子,自小过继于先皇,才有了名正言顺的东宫之位,可他父母俱都在世,难不保有二心。长天默默叹了一口气,陛下虽已掌权近二十年,可到底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孤家寡人罢了。
“您难道想……”话到口中,长天没有那份与天相争的勇气,不禁停住了言语。
谷梁从案后走了下来,趋步至窗下,殿外彤云压境,沉沉的苍穹之上毫无明媚之色,她负手而立,眸色染上几分凄凉,声音低沉:“其实朕也有女儿,如你一般大小,所以每每看见你,都会让我想起她,她若还在世,我何苦这般苦苦挣扎。你刚刚想问朕,是否想立谷梁家的子弟为储君?朕可以明确告诉你,天下是旬家的,朕答应过先帝,替他守住这江山,直到……”
长天脱口而出:“直到什么?”
“直到该接手江山的人回来,”谷梁笑了笑,如往日冰冷的笑意不同,眉眼温软几许,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极浅极淡。负起的双手紧紧握起,无所慰藉的日子几近日日在上演,她在红尘浊浪帝国沉浮中争的是何物?
长天手中捏紧了奏折,俯身作揖问道:“陛下,那张信杰与魏元忠几人该如何处置?谢死表上之言不可信,臣认为应当撇开秦俊臣再查证。”她在猜测陛下将这份奏折给她,意在让她去查明真相,或许张信杰与魏元忠几人还有用处,亦或者秦俊臣作恶过多,陛下也瞧不过眼了。
谷梁闻言,不禁摇首,回身拍了拍长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长天,你若撇开秦俊臣,那就将他狠狠得罪了,你该另寻它法,不动声色才是。为人太过诚恳可不是好事,难怪弹劾你的奏折摆满朕的御案。”
“如何另寻它法?”长天面色有些苦恼。
谷梁已经坐回到龙椅之上,复又提起朱砂笔,不带任何感情的声调:“那是你的事,办不好朕会还会将你扔进天牢,这次可没有白妡留你养伤了。”
殿内气氛遽然凝结,长天立于殿中,眉心一凝,嘴角抽了几下,默默退下,伴君如伴虎,先溜再谈它话。
出了含元殿,转过一个弯,那是茶水房。屋内热气腾腾,烟气蒙蒙,守着炭火的小宫女云儿见到长天来了,嘻嘻一笑,立时泡了热茶递于她:“姐姐喝杯热茶,暖暖手。”
长天亦是不客气地接过,饮了一口,清香醇厚的茶水滚入腹中,周身凝结的寒气被暖流而取代,她放下茶盏,吩咐道:“我要出宫去,方姑姑也未曾寻到,你帮我传个话,”她上前在云儿耳边低语几句,收敛了眼中笑意。
如此,她才取了陛下的令牌出宫,只是霉运缠身的她在宫门口遇上太子旬焦。
寻焦虽是步履匆匆,一眼看到了她,如玉般的素颜,朱颜唇角,目光骤然发亮,随即停了下来,走上前,眼中竟是放浪之气,笑道:“原来是长天姐姐,不知陛下又吩咐您何事,这般辛苦。早与您说了,嫁给我做良娣,多舒服。”
长天后退三步,面色恭谨,低眸看着脚下湿了的地面,不怒不喜道:“殿下,此言您若说与陛下听,陛下或许会恩准您,到时长天卸下朝服再服侍您。若陛下不允,您还是回东宫读书去,陛下近日有为您选妃的旨意,若为长天得罪了太子妃,您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寻焦一身奢华贵气的华服,紫金玉冠束发,眉宇漾笑,上前一步,轻轻嗅了嗅长天身上的幽香,嘴角勾起轻浮之意,笑说:“姐姐愈发伶牙俐齿了,本太子一定禀明陛下,她疼惜我,定会同意娶了你,到时与太子妃一同嫁入东宫,姐姐说可好。”
“那臣等着陛下旨意,臣先告退,”长天低身匆匆一揖,绕过他往宫外走去。
她的背影如用傲雪俏丽的梅花绽放在雪地里,寻焦看着她冷冷的背影消失在深红色的宫道尽头。他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会到手。
府门前一如既往的冷清,长天进了府门,侍女接过她手中的狐裘,呼出一口冷气,问道:“边疆如何,可有袁子宸的消息。”
侍女青鸾回道:“来信说成功进入边疆了,具体如何未曾细说。”
“如何细说,几天几夜怕也说不尽,袁子宸此人胆量智谋皆有,当真继承了袁家先祖的魄力,可惜女儿身……”长天拍拍自己脑袋,说的甚话,自己何尝不是女儿家。女子也可长剑如虹驰骋沙场,也可如她读尽四书五经考取功名,一入朝堂,再无回头可言。
她想起了无忧无虑的皇甫蓁,在白妡羽翼下成长,不像她与袁子宸,是好是坏自己得去闯。思忖至此,她又拿起狐裘,对着青鸾吩咐道:“若是宫中来话,你去定国侯府找我,切记一定要快,到时候别磨蹭。”
青鸾不解道:“那您在府中等着即可,为何还要出门?”
长天已然跨出了门槛,回身瞥了青鸾一眼,“我去蹭饭,不乐意?还是你也要去吗?”
青鸾有些气恼,双眸圆瞪,气鼓鼓道:“您在定国侯府乐不思蜀,找不着自己家了,我才不要去,府上备了饭菜,我自己一个人吃”
风过,树姿摇曳,枝头白雪,簌簌而落。
长天轻车熟络的进了门,三日了,她已经熟悉了整座定国侯府。白妡不涉朝政,形势明朗,她无所可避,不如大方与之交好。
或多或少她听过皇甫少华的事迹,与袁慕维当年一死一投敌,倒也是令人敬佩的先人。如今,大齐世风渐好,女子守寡亦可再嫁。可白妡没有,守在皇甫老宅十五年,不知怎地就携女回京,在帝京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白妡见她过来,莞尔一笑,指着一旁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未来得及换下,面貌与白妡想象三分,气宇轩昂,眉眼如刀刻般隽秀,引荐道:“这是家兄白烨,你二人该是相熟。”
长天作为晚辈先行俯身行礼,白烨可不敢全礼受了,侧身避让,道:“百里大人客气,下官当不起您这一礼。”白烨因着当年之事,仕途颇受影响,官升至四品鸿胪寺少卿,就再无升迁。
长天看了一眼白妡,弯唇笑言;“这是只有百里长天,没有百里大人,白大人不必如此,今日长天只是来蹭饭罢了。”
白烨爽朗一笑,比起小辈的不羁,他显得迂腐古板许多,随意说道:“如此甚好,只是今日该是你当值,你怎地出宫了。”
长天找了一个下首的位子坐下,眉眼也是无奈之色,揶揄道:“被陛下赶出来了,扬言说她又要将我扔进天牢。”
屋内燃起炭火,门窗隔去了严寒的冷风,白妡一袭水蓝色家常衣衫,腰间挂着精致夺目的香囊,气质清华,美则美矣。眉眼不似谷梁孤傲,多了些温柔,闻言,看向长天:“你又犯了何事?三日未上朝,怎地一去就惹了陛下。”
朝堂之事,不好提及。长天如墨般浓黑的眼眸眨了几下,靠在椅背上,状作无故道:“我什么都未做,这不赶出来让思过,我寻思您这里饭菜必是很好,所以就过来蹭饭,蹭完了再回去思过。”
白烨有些吃惊,朝堂上冰冷如霜的百里长天也有如此狡黠的一面,他眯了双眸,不打算插入二人之中。
白妡笑了笑,眉梢眼角露出江南婉约之柔,长天托腮看上了她腰间灵巧的香囊,双眸星火凝结在上面,她不由问道:“白姨,您这香囊绣艺精湛,宫中绣娘都不如此,您这何处得来的?”
“蓁儿绣的,”白妡眼角笑意更甚,母亲的天伦之乐,一个孩子能够承欢她的膝下,她很满足了,哪怕过去岁月不堪回首,哪怕未来险阻居多,她都可以笑之以对。
下人进来禀告,饭菜备好,请几人移步花厅。
不过走了一半的路,青鸾急急走来,长天遽然停住脚步,朝着白妡欠身一礼,道歉道:“白姨,长天有事,先行回去了。”随即转身随着而来青鸾一起出去。
出了府门,长天利落翻身登鞍上马,青鸾亦是如此,一面道:“方姑姑传信说,秦俊臣进宫了,陛下留他用午膳了,人此刻还在含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