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梦遥光》asul

2、初

　　温如水，灼如华，冶冶桃花，漫天铺地。

　　已是初春，空气微冷，但与冬日相较还算得暖和，压枝的雪飞升凝华在天地间，酝酿一派好春光。

　　正是临江山最好的日子。

　　每每念起，遥光总忘不了那三千桃花的执迷不悟。

　　我一只小狐狸。

　　我流浪了很久，不知过去，不晓未来，既无亲人，亦无家乡，仿佛生来便流浪于天地荒芜之间似的。
　　不过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那段摸滚打爬的混沌日子，仿佛无始无终也无天际亦无曙光。直到那一天——那一个春风和煦的好天气。
　　我从不知这世上竟真有那样的景致，漫天桃花如潮水倾覆而下，将世界的每一个缝隙填满。天，地，山，川，就连衣间发里，也是那融融恰恰的粉，带着风的气压，萦绕眉目和心头。
　　而我，就是那只误闯仙境的小狐狸。
　　我叫遥光。
　　一
　　临江山上的桃花又开了，竹篱小筑环着溪水，在点点青石的澄澈里沿石流淌，粉色的花瓣儿沉浸在溪水之中，摇摇曳曳，飘飘荡荡。
　　我拖着一只绸布的小包，沿着溪水玩耍，顺便帮司音收集一些干净的桃花瓣儿，供他用做酿酒。司音的酒总是酿得很好，是世间难得一求的稀罕，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和山中泉水的清冽。
　　我将爪子伸入水中，清澈的水底可以瞧见好看的鱼纹鹅卵石，在水底波波荡漾。只是我的爪子上粘了泥土，因此一入水便有淡淡的黑褐色晕染开来。
　　我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只黄毛儿的狐狸，丑丑的，有些瘦小。不过倒是比我刚遇见他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我可浑身的泥巴尘土，脏兮兮的毛皮也没有光华，像极了一只乡下偷鸡吃的黄鼠狼。
　　距离我第一次遇见司音，大抵，也当有上那么几百年了吧。
　　那时候我刚从同族的追捕下逃脱，误打误撞闯进了临江禁地，陷入了桃花阵中。我挣扎在山林桃花之间，四处奔蹿，迷失了道路。那个时候，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倘若便这样死掉也好，那时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葬身在这三千里桃华之中呢？那样子的话，做鬼也是个粘满了桃花运的鬼狐狸。
　　我就是在那时候，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的。
　　长发散落，温而不凉，眉目间总有淡淡的清冷。
　　“这里桃花虽美，却是个迷阵，生灵之物进了便难出来，所以…”他拍了拍我的脑袋，把我的耳朵揉成团儿玩弄了一会儿，“小黄鼠狼，这可不是你呆的地方。”
　　“嗷呜——”我愤怒地跳起，张口便想要咬他，却不料他闪的快，我扑了个空，一头栽倒桃花堆里去了。虽的懊恼，我仍是朝他虚咬了几口才肯罢休，抬头却看那家伙眸子里斟满了极浅的笑意。
　　“怎的，小家伙，你想要咬我吗？”
　　我确是不曾料想，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人，怎的竟会有这般温柔的笑。
　　现下想来，许的是那一瞬间，叫我对他生了些好感，再加上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便有了跟着他的念头。
　　瞧见他转身要离开，我连忙扑上去咬住他的袍子，黑爪儿在白衫上印了几朵小花儿。
　　多少，还是请带我出去啊。
　　二
　　来临江山有几百年了，每天的日常就是打滚儿，撒泼儿，看司音酿酒。偶尔他没了酿酒的桃花，便从院中桃树上折枝，也不需得到外头去。只是我总想着自己在这临江山白吃白喝的混沌度日，终是不好的，想着做些事物来弥补小小的愧疚之心，便闲暇时扯了小布包暗地里收集些桃花瓣儿替他清洗干净了备着酿酒用。
　　我瞧着司音在这临江山上的日子，最多的便是酿酒，酿桃花酒。大抵这也同临江山上漫山遍野的桃花相干系罢。每每酿制好，便随意寻一棵桃树埋下，待到不知何日何时由着机缘挖出。因为不仅酿酒，司音喝酒时亦是随意寻一棵桃树来挖出陈年的佳酿。
　　我总是惊异于他的好记性，这样多的桃树却总分得清哪棵树下有酒。我亦曾尝试过，有多半的时候是挖不着的，但也偶有收获。每每挖出陈酿，我都悄悄的再将其埋回，用爪子在树干上做一个记号，之后便趴在树下睡上一觉。因为我知道，总有一日，司音会来到这棵树下，挖出一坛醇香的桃花酒，对着月色，静坐。
　　我便总趁他不备的时候扑到酒坛子里头偷酒喝。即便辣得直吐舌头，眼泪都承受不住，心里却是偷偷的欢喜，因为那辛辣的酒水，细细品味总回荡着桃花瓣儿的甜香。
　　司音也不管我，随我喝醉了在地上打滚儿。有时他架一把长琴，对月清辉，便有一曲温润清凉的旋律在心头缓缓绽放，久久留存。我从不去想其他，只晓得，在临江山，这样的日子，我是快乐的。
　　直到有一天，我找不到他了。
　　突然地。
　　我跑遍了整个临江山，将桃花瓣儿掩着的树洞都寻了一遍，水底也寻过了，桃花小筑更是叫我翻了个底朝天，却仍不见他的踪影。
　　他离开后，我在临江呆了三年。从不告而别的日子起，我再没见过他。我一只狐在临江的桃花树下睡觉，月色落下来，砸在我的皮毛上清冷清冷，冷得我只能钻进桃花瓣儿之中取暖。我存了好多好多的花瓣儿，都是在小布包里洗涤干净了的，日子放得久了，却都成了花泥。
　　好久好久之后，我才明白，酒是会喝光的，人是会离开的，没有什么能长长久久如天地万物自然的轮转。日子，总是会在每一天有一点不一样，才不会枯燥无味。
　　可我，好像喜欢上了那种日复一日枯燥无味的生活。不，有司音的日子，怎么会枯燥无味呢，除非有一天他不见了，日子才真正的如流水枯燥，百苦不甘。
　　后来我从阿宸那里知道，这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