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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以诚待人 ...

  •   解开沈璧君心结,连城璧此行便已达成目的,可以启程回去了。
      不过此时大雪封城,沈老太君又留了他几日。连城璧垂眸,从善如流应下。
      “城璧,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以诚待璧君,我沈家自当以诚回报你。”沈老太君瞧着他,“以后这沈家上下百口人,就都靠你了。”
      连城璧抬眼。他的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惊讶:“太君此言何意?”
      沈老太君叹了口气。她站了起来,拐杖轻轻敲在地上,发出了“笃”的一声闷响。她走路的身影也没有那么稳了,好像一株笔挺的青松即将经受不住暴风雪的袭击,慢慢弯下了它的枝干。
      可是红颜薄暮,英雄迟暮,本就是光阴最为残酷的公正。
      沈老太君摆了摆她那不由自主、细细颤抖的手,轻轻道:“就像你看到的,奶奶已经老了,没几年活头了。璧君又不适合这个江湖,要撑起沈家实在太难了……这偌大的沈家基业,难道就要这样败了吗?”
      不必再说未来沈璧君的夫婿,且不说这人在哪儿,沈老太君早就觉得江湖年轻一代太过稚嫩了,若她没见过连城璧倒也还好,一见连城璧,这江湖能看入眼的又还剩几人?
      还有谁能比得上连城璧出身、容貌、武功,甚至野心与谋略?
      哎——
      她重重拍了拍连城璧的肩,“奶奶知道你未必看得上沈家,但沈家在这中原里,总还说得上几句话。你想要做的那些事,总能顺利一点。”
      “只要你能护住沈家,护住璧君,”沈老太君的声音铿锵有力,覆着连城璧从未见过的果决,“沈家这份基业,赠与你连城璧,又如何?!”
      话音落下,厅中一片沉寂。
      连城璧看着这位老妇人,她饱经风霜的眼眸中满是不曾遗失的风骨,观之令人心悦诚服,便轻轻笑了。
      他慢慢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城璧,必不负奶奶所托!”

      夜色已深,整个沈家。
      连城璧还在写字。
      他师从名家,自幼练得一手好字。即便拿出这个江湖,拿到遥远的朝堂上去,也能令人称道。
      他反复得写着一个字:
      诚。
      直到手臂酸得写不好看了,连城璧才停下动作,淡淡注释着自己写下的这个字,轻笑:“——有点意思。”
      正如他对沈璧君所说,退婚最初不过只是他一个任性的想法。但当他在沈家说出这两个字时,他也已设计好全部退路。退婚是意味着他放弃了沈家的势力,只是以他能力,维持连沈两家相交也并不困难。不过这并不包括,像成亲那样将沈家收入麾下。
      愉悦吗?连城璧这样问自己。
      自然是极为愉悦的。
      只是心中除了愉悦,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无法明了的,若有似无的悸动,顺着经络一点点蔓延全身,使得他浑身上下都产生了难以言说的……畅快?
      连城璧实在想不通。他便挥手:“泰阿。”
      身后有人答道:“属下在。”
      “去取酒来,两坛酒。”
      待泰阿取来酒,准备坐下与他畅饮,连城璧又将人挥退,自顾自拍开泥封。一坛自饮,另一坛放在对面。
      “真可惜你不在,”他看着对面的酒坛,仿佛透过酒坛看到了那个人,学着那人姿势灌了一大口酒,“不然这一次,定叫你不醉不归。”

      这一次,连城璧在沈家住了很久。
      每日除了早上给沈太君请安,陪沈璧君聊会天,他其余时间全部用于了解沈家上了。
      连城璧毕竟不是真正的毛头小子,他很快理清了沈家全部基业与势力,并且在沈老太君眼前不费吹灰之力震慑了所有负责人,得到老太君日益欣慰的表情。
      因此十二月时,沈老太君广发请柬,择良辰吉日,在江湖众人见证下,正式认连城璧为义孙,并将沈家几百年基业暂交连城璧掌管。
      自此,有关连沈两家姻缘之变的流言彻底消失,连城璧坐拥连沈两家,一跃成为江湖少女们独一无二的梦中情郎。

      酒宴之后,关东大侠赵无极告知连城璧一件事:
      大盗萧十一郎不知出于何种阴谋,忽然在三月前现身姑苏,留给一户贫困人家一贯钱后绝尘而去。而这两个月间,自称萧十一郎的人出现在中原各地……帮助了不少弱小百姓。
      连城璧骤然听闻此事,差点喷出了口中清茶。
      他一手握拳抵唇,轻咳两声,眼中笑意蔓延不止。直至沈老太君疑惑地看过来了,他才恢复先前面色,微笑道:“哦?当真是萧十一郎所为?”
      赵无极脸色更难看了。
      自萧十一郎出道以来,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件大案直指他为作案人,赵无极便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是连城璧也不得不感叹,赵无极实在太有毅力了!
      ——他的毅力甚至支撑着他帮其中三家被灭的镖局揪出了幕后黑手,还了萧十一郎清白。
      只是先前江南袁家被灭门,其遗子指认萧十一郎为凶手,人证物证俱在,赵无极自然想方设法捉拿大盗萧十一郎。奈何贼人委实狡诈,不仅居无定所,行踪更是飘渺。赵无极总是棋差一招,每到关键时刻都让人跑了。
      这三个月亦是如此。萧十一郎混在人群中,明明就在不远处,他却总能如猫戏老鼠般耍得赵无极团团转,连一片衣角都没让赵无极摸到!
      赵无极又惊又怒。
      惊的是这三个月来传的都是萧十一郎乐于助人的好事,怒的是他明明已放话萧十一郎若有冤屈可现身对峙,萧十一郎却始终不以为意。
      连城璧笑意清浅,施施然道:“既是如此,赵大侠不妨再等些时候,自然就知道萧十一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那日连城璧提醒之后,赵无极果然没有再找萧十一郎麻烦了。只是他停下了,萧十一郎却不会停下。
      他帮助弱小的流言依旧不绝于耳,中间也夹杂着某某被灭门的消息,真真假假难以辨认。
      不过此时的江湖中人,对于萧十一郎的感官明显复杂了起来。
      他明明是在中原一带,又如何在一天内赶往北方杀尽那家人?到底行善的是萧十一郎,还是作恶的才是他?
      直至半年之后,江湖中人才习惯萧十一郎的大名隔三差五出现在闲聊谈天中。而这个名字,也从原先的人人避之不及,成了如今茶余饭后的谈资。

      四月,中原春意盎然。
      短短五个月时间,连城璧已基本掌握沈家产业及地下势力,与沈老太君商量过自己的想法,他启程归去无垢山庄。
      此前连城璧便已觉察,有人以天下为棋局,以江湖中人为棋子,布了一个局。虽不知那人究竟是谁,但留给他的时间可能不多了,他必须加快部署才能赢得这一战。
      待他回到庄里,泰阿也已为他准备好他所需要的卷宗资料。无垢山庄不能长期无主,泰阿作为小辈中他最得力的下属,自然早被派遣回来,助管家连叔,坐镇此处。
      连家长辈去的早,连城璧可以说是连叔一手带大的。原主所知的尔虞我诈逢场作戏,几乎都是连叔教导的。他信任这位一心为连家付出的老管家,只是自古权谋之道在乎平衡,令未足够成长的泰阿牵制监督,再好不过。
      看完这些资料,连城璧胸有成竹。他圈出了几人命泰阿差人秘密接触,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地在这一局棋盘里,落下属于他的棋子。

      又半年,便到十月初八。
      早命明安备了烈酒,连城璧几乎是整日眼中含笑,甚至连泰阿废话都不曾不耐烦,只是温柔得凝视于他。吓得习惯面对自家少庄主冷漠脸的泰阿,一下午都不敢来触连城璧的霉头。
      他不知道,连城璧的心情真的很好。
      因为今夜,又能见到那个人了。
      等月上西楼,那人也就顺着清凉的月光,悄然出现。

      他坐在连城璧对面,还是那一身洗的发白的蓝衣,但他身上的风霜,明显没有去年多了。
      但一个长久奔波在江湖中的大盗,脸上怎么会没有风霜呢?
      很显然,他早在几天前就到姑苏了,甚至洗了澡换了衣物,才能有这样的整洁。
      连城璧也不说破。他看着萧十一郎坐下,看着他拿起酒碗一饮而尽。他们像拼桌的陌生人,又如久别重逢的好友,淡然而默契。
      连城璧享受了片刻这样的气氛。他凝视着萧十一郎,唇角微微上扬,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你这一年很活跃呢。”
      萧十一郎饮酒动作不停,淡道:“托连少的福,在下这一年穷得连坛酒都没喝上。”这一年来他帮了数之不尽的穷苦人家,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去喝个痛快。
      “我说过,整个无垢山庄的酒都是你的。”
      萧十一郎似笑非笑:“也得在下搬得走才行。”
      “或者你住下来,喝完再走。”
      “免了。”萧十一郎嗤笑一声,“在下可不想卷入连少的麻烦里。”

      连城璧把玩着酒碗,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有人告诉我,‘我若以诚待人,他人必待我以诚’。是这样吗?”
      萧十一郎饮酒的姿势顿住了。
      他将脸转向连城璧方向,眸色有些讥诮漠然。但不知为何,一对上连城璧盛满笑意的眼,否定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若以诚待人,他人必待我以诚。
      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黑暗,是他们这样的名门子弟根本不能理解的。就好像幼年的他,与其他小孩关在一起,如同野兽一般厮杀搏斗,唯有活下来的那个才能继续活着。若同当时的他们谈什么“诚”,恐怕下一瞬迎接他的便是心窝一刀。
      倘若命都没有了,诚,有何意义?弱肉强食,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萧十一郎眼中讥诮越深。但越是如此,他心中的寂寞也就越深。
      他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萧十一郎许久不语。
      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连城璧忍不住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
      “从今往后,我便以诚待你。至于你,”连城璧随意地,好似什么都没做一般松开手,朝他扬了扬手中酒碗,一饮而尽。“随意。”
      许是这酒太烈了。
      萧十一郎甚至觉得连城璧干燥的手指上一定沾上了烈酒,以致那指尖触碰的那处皮肤,先是一阵无法忽视的微凉,豁得着起了一小簇火焰。这簇火焰太炙热了,在他措手不及时已蔓延全身,转瞬变成熊熊烈火,叫他长久以来难以自持的痛苦与寂寞,尽数灰飞烟灭。

      萧十一郎喉头滚动。
      到底攥紧了手中瓷碗,克制而渴望地,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以诚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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