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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暴风雨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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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头顶上方传来戾鸣,一头苍鹰冲下,停在了一旁破损的马车架子上。
这头苍鹰体型不大,鹰爪却极为凶猛,小公子一眼便喜欢上了。
但他只能看两眼,便将视线定格在了另一边。
那里站着一个人。
天色已开始暗了。
冬季的天空,暗的总是比夏日要快。
夕阳西下,在遥远的水平线相接处摇摇欲坠。天幕一片瑰红,壮烈一如血染。
漫天瑰红覆盖之下,万物都被迫染上了些许的红色。
只有那一袭青衣,从容强势保留着所有纯粹色彩,没有分毫变色。
逆光之中,看不清那人面容。只知他身姿修长,雅之极致,在这壮迫略带凄凉的景致中,逐渐延伸出覆手天下的强大信念。
小公子愣了愣,钳制沈璧君的手略微松了松。沈璧君这才含着泪水无限委屈得唤了一声:“哥哥!”
他避之不及的人,终于到了。
连城璧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天下人说他优雅,小公子便笑他做作;天下人说他尊贵,她却笑是被束缚。连城璧这样的人,她看过太多了——虽然她这一生活得并不算长,但经历之扭曲诡谲,恐怕超乎世人想象。
她不仅活下来了,甚至成了如今这小公子。因为她这一生,全靠这聪明自信活着,她对人心的把握,已成病态的极端敏锐。
所以她虽然打不过那个刀客,却能轻松从他手中脱了身,再见也还能闲聊调笑几句。
现在连城璧追了过来,她也没有任何害怕。
因为沈璧君在她手中,这是最好的保命符。
连城璧先是细细端详了沈璧君一番。见她安然无恙,只是衣衫凌乱,便朝沈璧君安抚一笑。而后他转眸,温和凝视着小公子道:“你好。”
小公子还以为这位无瑕公子要说出什么话来,陡一听闻这两字,差点要笑出来了!
瞧瞧,瞧瞧!自己捉了无瑕公子的妹妹,无瑕公子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对自己打招呼。
多好笑啊!
这些大家族,鼎立百年,用彬彬有礼掩饰迂腐与真正的冷漠,还有他们不能启齿的野心与愚蠢。
江湖中人人称颂的大侠能怎样,无暇公子连城璧又这样,他们这一辈子,其实都在做一个字。
——忍。
小公子便眯眼笑道:“我确实还好。”
夕阳几乎已全部下沉。
天已经暗了。但小公子还看得清连城璧面上的虚伪,连城璧也还看得清小公子眼中的算计。
连城璧道:“你虽好,舍妹却不太好。”
小公子眨眨眼,上下打量沈璧君,还用空着的手摸摸沈璧君的脸颊与胸脯,疑惑道:“她哪里不好了?又没缺胳膊断腿,容颜也一如既往的美,她哪里不好了!”
沈璧君浑身僵硬,却只能咬着唇忍受这种屈辱。她口中似乎偿到了铁锈滋味,只能可怜地望着连城璧。
没有一个女人能在被亵渎时保持镇定,纵然是沈璧君也是一样。此时此刻,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罢了。
一旁萧十一郎皱了眉。
他知道连城璧这样做必有他的理由,只能按着他的刀,隐忍未发。
连城璧道:“姑娘自重,请放了舍妹。”
埋在沈璧君肩头的小公子闻言,豁然扬起她娇俏的脸庞:“我不自重,你待如何?我若不放,你又待如何?”
小公子并不否认自己是女人,沈璧君一愣。她怔怔感受身后之人平坦的胸膛,心中升起一股半是轻松,半是惊悚的心绪。
——她竟是个女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恐怖的女人!
“不如何。”连城璧一笑道,“我这人喜欢先礼后兵,若姑娘再不放人,我就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这句话落下,马车架上的苍鹰仰头长鸣,无尽杀意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小公子瞳仁微缩。
她在一瞬之间已明了自己的处境,眼珠子一转便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令妹看着是挺可怜,但我真的不能放了她。”
“家师听闻中原有独一无二的美人,名曰璧君。自从见令妹画像,可谓茶不思、饭不想。在下不愿见家师日益憔悴,也只好请令妹前去做客了。”
沈璧君自然知晓自己容貌并非好事。但陡然听闻这般义正言辞的强盗宣言,也气的差点就晕了过去。
连城璧淡道:“我为璧君兄长,长兄如父,我不同意,谁都不能带走她。”
小公子笑道:“可是家师……”
“天底下这么多人想见见璧君,难道璧君就有时间一个个去见吗。”连城璧没有等她说完,慢慢拔出了他的剑,“他若有诚意,便递拜贴,亲自前来。这么简单的礼仪,还要我教他?”
语罢,连城璧一剑递出。
他的招式虽然很柔,看起来也很优雅,却自持小公子左胸要害。
谁的武功不是练出来杀人的?
剑芒瞬间已至眼前,小公子制着沈璧君,正要往右退,刀芒已至身畔。
小公子眼中这才有了一点慌乱。
她这才想起另一边,自连城璧来后便毫无存在感的蓝衣人了。
她豁然折身,拖着沈璧君往另一边一滚,依然被那随之而来的寒芒割断了鬓发。
仅是一人一招,小公子已狼狈无比。
但纵然如此,她也不敢放开沈璧君。因为一旦放开沈璧君,她就真的要死了。
便在此时,忽然又出现三名黑衣人,替她挡下萧十一郎与连城璧的攻击。
小公子终于恢复从容。
她身形如野猫一般,揽着沈璧君窜到一旁,然后狡黠凝视连城璧,唇边笑意愈深。
她在连城璧的剑又一次被黑衣人拦下时,居然扯上了沈璧君的衣领:“你既然要沈璧君,那就带回去!”而后她双手陡然用力,居然就作势要撕开沈璧君的衣服!
但衣服也仅被撕到了肩膀上而已。
因为身侧的苍鹰豁然冲来,如利剑般朝小公子左脸啄去。小公子惨叫一声,就地一滚才狼狈逃开。
沈璧君惊叫一声。
连城璧与萧十一郎纷纷一愣。
萧十一郎下意识错开了眼,差点被黑衣人伤了手腕。他目光一凝,一刀逼退眼前之人,反手挑开围着连城璧的两人。
这电光一闪之间,连城璧已脱下外衫,将被推倒在地的沈璧君拉入怀中,为她披上衣衫。虽说衣服只裂到肩膀,但这对于一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而言,实在太过耻辱。
但未等他将人抱稳,小公子已长身而起。她护着自己的脸,手里三道寒光飞出,直击沈壁君。
连城璧不能躲避。因为一旦他避了,小公子定要逃的无影无踪。但那三名黑衣人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忽然齐齐调头,攻向连城璧。
所以他非避不可。
他也避无可避。
便在此时。
在这漫天彻地的剑芒里,又忽然出现了一道刀光。
那是何等倾城风华的一刀!
它恍若从天边而来,却瞬间至眼前;仅划出一道明亮的光芒,又瞬间消失在眼中。
最神奇的是,那刀光来时遮盖剑芒之光,去时剑芒全部消失!
连城璧也只听得两声刀剑相触之音,委实没有听得第三声。
快,太快了!
几乎所有人目光之中都露出骇然之色。连城璧便乘着这一时机,揽着沈璧君侧身而避,并将手中长剑一举刺入其中一身胸膛。
小公子脸色惨白得凝视那把刀。
这一把刀并不长,只是刀面很亮。但无论铸造手艺、锋利程度,对比如今天下人魂牵梦萦的割鹿刀而言,简直就是样破烂东西。
但就是这么一把烂刀,就这样霸道地横在这里,再无人敢于挑战其的主人之威。
它此刻还插在地上。因为破空速度太快,刀身甚至还在细细颤抖着,发出些微的轻鸣。它没有伤害任何人,可是小公子与三名黑衣人全部被这一刀所摄,甚至生不出反抗之心了!
这是谁的刀?!
是蓝衣人的刀。
可蓝衣人到底是谁?!
小公子浑身都不由自主地细细颤栗了起来。她的目光晦涩狠戾,死死盯着他,半晌强自镇定道了一声“走”,剩下两人也便强撑着身子,消失不见。
夕阳终于落下去了.
屠啸天,赵无极,泰啊……所有应该到来的人也终于都姗姗来迟了。
连城璧轻拍沈璧君的肩膀,待人情绪稳定一些,才将人稍稍推开。
他拉下了倒在血泊里的黑衣人的面罩。
屠啸天与赵无极克制着打量萧十一郎的、自以为隐秘的眼神,换上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海灵子?”
他们震惊着,转头看向连城璧:“连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海灵子穿着这衣服,为何他会被杀死?”
连城璧叹了口气。
他阖上了海灵子的双目,温和道:“此事有些复杂,我等回去之后再做详谈吧。”
命泰阿驾马车送沈璧君回去,见蓝衣青年收了刀准备离开,连城璧道:“阁下,还请留步。”
萧十一郎:“……”
他回过头来,静静看连城璧表演。
连城璧温和有礼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萧十一郎:“……免贵姓石,石逸。”
连城璧微笑道:“石兄救了舍妹,在下很是感激。不知道石兄是否愿意光临沈家,好让我兄妹二人表达谢意?”
萧十一郎看着连城璧真挚的脸,淡道:“不用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也没帮上什么忙。”
“这对于石兄而言或许只是一桩小事,但对我兄妹二人来说,却是攸关生死的大事。而且,”连城璧说到这里,眯了眼睛,“以在下所见,石兄是受伤了吧?”
萧十一郎:“……”
他莫名从中觉察出了一点危险,迟疑半晌才淡道:“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连城璧的作态愈发浮夸了:“石兄高义,更叫在下无地自容了。”
萧十一郎:“……”他提着他的刀,头也不回地走了。
石逸,多么籍籍无名的一个人,却使出了那样惊才绝艳的一刀。
他到底是谁?
屠啸天与赵无极的面色诡谲难辨,但他们无法追踪,只能随连城璧去了沈家。
与屠啸天赵无极两人虚与委蛇了许久,等一切安顿妥当,夜就很深了。
屠啸天赵无极起身告辞。
海灵子身死,昔日护刀之人便只剩他们两人。当时黑衣人有三个,海灵子暴露了,连城璧自然要怀疑他们。
他们不能让连城璧继续怀疑下去了。
这个人太聪明,一旦发现蛛丝马迹,一定会知道他们几人都背叛了江湖正道,投靠逍遥侯。
名声,地位,富贵,他们都输不起。
两人面如沉水。只能咬牙去小公子栖身之处,商讨对付连城璧的方法。
沈璧君跟着老太君睡了,连城璧回去自己屋里。
屋里没有点灯。
连城璧叹了口气。
就在他出声那一瞬间,屋中燃起了烛火。连城璧转头便瞧见发现角落里规规矩矩坐着的那个蓝衣人。
连城璧又叹了口气。
自从认识萧十一郎,他发现自己时常就在叹气。
他问:“不是说了离她远点么。”
这声音里带了一点怒意,但更多的还是关切与在意。
他之所以在沈璧君身上下双生蛊,本就是打算以沈璧君作饵,找出逍遥侯藏身之地。若非萧十一郎拦截了小公子,他也不会现身。
但即便萧十一郎破坏了他的计划,他也不恼。
因为他知道这是萧十一郎在关心他。正是因为关心,他才竭力阻拦小公子,才会在三人围攻他时暴露了自己。
他怎么舍得去怪萧十一郎?
现在屠啸天与赵无极一定又惊又怕。
他们惊惧蓝衣刀客的身份,又怕他猜到了他们的背叛,小公子也没能带走沈璧君,接下来便一定会对他与沈家下手。
虽然他没能完全主导这出戏,但料得到敌人后续,又何必去怪萧十一郎?
他只是有点生气罢了。
他气萧十一郎明明答应了他,转身却又身陷险境,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询问萧十一郎受伤,也只是他猜的。毕竟当时天色那么暗,他怎么看得出来?但萧十一郎的反映,完全肯定了他的猜测。
连城璧对上了萧十一郎的眼眸。
那双明亮的眼睛,在昏惑灯光里看起来竟是湿漉漉的,无奈道:“伤在哪里了?”
萧十一郎乖乖仰着脖子,给连城璧看那一道伤口。
如连城璧所料,他虽做足了准备,最终还是着了小公子的道。
因为小公子忽然在他面前脱了衣服,甚至赤裸着身体,扑入他的怀里!
萧十一郎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抱过一个女人。自然也是愣了,没有迅速推开这个女人。然后就被她用指甲划破了脖子上的皮肤,中了毒。
但这些都不必与连城璧说。
这并不是什么霸道的毒,再见前就已经解了,但这伤口并没有那么容易痊愈,还泛着青黑。
连城璧便取了能解百毒的药膏,指尖抹了膏药,搽到那道伤痕上。
整个过程,萧十一郎都只是默不做声地注视着连城璧的脸,眸中渐渐带了一点眷恋。
气氛在这一刻忽然暧昧起来了。
然后他慢慢俯身,亲了亲萧十一郎的眼睛。
萧十一郎的睫毛很长。这份乖顺的模样,也异常诱.人。
连城璧满意地吻过对方的眼睛,移过他挺直的鼻梁,最终准确的停留在他的唇瓣上。
然后也许是萧十一郎,也许是连城璧。总之也不知道是谁开始不满足于这样单纯的触碰,胶着粘稠的氛围一下燃烧起来。
等四唇分开,连城璧平复了呼吸,他抚着萧十一郎的眼尾,轻轻唤道:“十一。”
这声音极尽温柔缱绻,萧十一郎像被蛊惑一般睁眼看着他,目光柔情似水。
然后他的脑袋就被对方摁进了胸膛里。
“你的胡子扫在我脸上,”连城璧闷笑起来,笑得胸腔都在震动,“太痒了。”
萧十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