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霖》乔远阿

3、倾尽天下

　　他默默回了府中，拿出珍藏了许久的美酒一饮而尽，嘴角挂着自嘲的一抹苦笑。
　　世人都明白，今日是大喜之日，理应欢喜。
　　十里红妆，护卫开出一条通往皇宫的路，大红灯笼高挂，四人合力抬起的轿中坐着一位令天下女子都倾羡的佳人。跟随着后面的马车络绎不绝，却挡住了百姓想触碰的心思。
　　今日，皇帝立后。
　　皇后是他爱着的女子。

　　他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看着，她牵着皇帝的手步入大殿。忍着心的绞痛看完了她的大婚，趁没人注意悄悄回了王府。
　　一直想看她穿喜服的模样，大红盖头下的面容定是倾国倾城，他明白的。但是，新郎不是他，她终究还是嫁与他人。

　　“梓酥，若是我向皇上提亲，你愿意嫁给我么？”枯藤环绕着老树长出新的枝丫，树下两人对峙着。
　　“不会。”名唤梓酥的佳人面不改色的说出了冷漠的话语。

　　“为什么？”
　　“因为天下不愿，所以不能。”

　　她说这个天下不愿意，所以只能辜负了他的爱意。但是他不懂，何为天下不愿。她却不再言语，转身离开了，留下他一人。

　　紧接着就传出了皇帝要迎娶她的圣旨。梓酥，你到底是爱上了他人还是皇帝逼迫……

　　时隔多年，在三弟还没有当上皇帝之前，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芥蒂。
　　冬至，他府中梅花林美不胜收，满天雪花横飞，花儿映衬着她微红的脸蛋。
　　树下，她弹着不太娴熟的琴，失神的笑着。
　　她说他们之间的爱微乎其微，这世间有太多不可，不是所有期望都能实现。

　　他时常带她去烟雨阁，只因为她说她喜欢听那位美人弹琵琶，悲凉的声音传了好远，没有人去惊扰。
　　不知如今她是否学会琵琶，他也没法去理会了。

　　睡梦中，他看见她笑着跑去和他相反的方向，说不许追来，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再次惊醒了他。

　　桌上的酒被打翻，袖上也沾上了香味，慢慢睁开眼，醉意就袭上心头。

　　“梓酥，我占拥了你的过去，所以未来已经没我的份了么？”他没见三弟对哪位女子动心过，如今才发觉一直和梓酥说笑的三弟爱着她。

　　他一厢情愿认为梓酥倾心于自身，她的大婚之日着实给了他一个笑话。

　　夜里，华灯初上，他离开了王府。
　　今日是立后的日子，百姓们比往常更加热闹。
　　也许是为了解愁，他稍微易容了，精致的面容变成很普通的模样。
　　可是走了许久，他没有任何兴致，淡然的看着前方在做交易的人们。

　　只有她才会这些小玩意动心罢了，想着她欢喜的模样，心中又泛起一阵凉意。
　　世人都说有些东西只有失去才知道珍贵。想来真是如此，前人的心情同自己也相同罢。

　　不知何时已经不再那么吵闹，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河畔的杨柳枝丫间挂着璀璨的明珠，清净如斯。
　　小河对岸重重杨柳树间依稀能看见一座小楼。从对岸传来忧愁的琵琶声。他施展轻功踏在水面上，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落地那一刻，楼上传来的琵琶声戛然而止。
　　“你来了。”轻柔的声音响起。
　　“你是她师父，对么？”他也不诧异为何她知道。
　　“嗯。”

　　“你徒儿今日大婚，你怎么不去？”他打开折扇遮住面容。
　　“没人邀我，如何去？”停在弦上的玉手动了，转而又拨了一次弦。
　　“你想去自然不难。”他挑了挑眉，她的轻功比自己好多了，想去自然容易。

　　“你也不希望吧。”她慢慢说着，“如果你是皇帝，她大可不必嫁于他人。”
　　“梓酥她……也许喜欢三弟吧。”他的目光逐渐暗淡。
　　“我不明白你为何会这么想，我倒认为我的徒儿对你有意。”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轻笑着，“她从不让别人碰她的头发，丫鬟不行，师父也不行。”
　　他微微动容了，不久前他为她束了发，还为她描了眉。
　　“可她不愿嫁给我，说天下不愿。”他着急了，就像小孩一样。
　　“果然，是天下不愿，不是她不愿啊。”她摇了摇头，为徒儿叹了口气，眼前这个男人真的……

　　“多谢！”他突然向女子鞠了躬，急不可耐的离开了此处。心中有什么破裂了。

　　他现在想快点回到她身边，只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输给了谁，他也不知道。皇宫自是守卫森严，他终究过不去那间房。以落败的姿态回了王府，一夜无眠。

　　次日，他去皇宫找她，她已经是万人敬仰的皇后。纵使身穿绫罗绸缎，她却看起来很孤寂，独自在后院中品茶。

　　“你来做什么？”她头也没抬，淡然的说。
　　“梓……”
　　“我是皇后，你是王爷，已不能唤我梓酥。”她是以什么心情说的这种话呢，他也不知道。只不过是几天时间，她们的距离仿若好远。

　　“能否告诉我何为天下不愿？”他问道。
　　“如今在说也没意义了，”她喝了一口茶，“我愿在这里安度余生，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不会有谁难过。”
　　“我难过。”
　　她不再说话，只是一直重复着喝茶的动作。
　　她一直都是如此，不愿意回答的时候就直接无视了。

　　“那好，我会将这天下变成你喜欢的模样！”撂下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身后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只是他看不到。

　　他没再找过她，她也没有闹出什么事情，因为她从不争宠，也没有怀上龙胎，所以也没有嫔妃来对她使坏。

　　几年后，有什么崩塌了。
　　西域来的舞者突然袭击了皇帝，虽然皇帝没有受伤，但这仅仅是开端。
　　没几天他从边疆凯旋归来，取得了威望。

　　之后的事她不知道，直到现在，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她这才动容了。
　　窗被敲开，他露出了沾了血液的脸，变得成熟了。
　　“梓酥，你可愿随我一起离开？”他认真的问着。
　　她露出了许久未出现的笑容，“对不起，我不能。”
　　“为何？”他承认以前是自己的不对，知道自己做不到直接放弃了。
　　放弃了，就已经难以复原了。

　　“对不起。”她不停的道歉，眼泪沾襟。月光将她的发丝染成了白色，显得楚楚动人。

　　“我带你离开这地方。”他不再顾及她的感受，握着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扯入怀中，轻踏地面，眨眼间就到了屋顶之上。
　　“唉……”这几年他在做什么呢，都已经变得这么成熟了，这样想着，她不仅叹了口气。

　　“子夜，他死了么？”她终于肯唤他的名字了，他笑了起来。他知道她说的“他”是谁。
　　“三弟他……”
　　“我感觉到了，好了，这大概就是上天注定的吧。”她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语。
　　他挑眉看着怀中瘦小的她。
　　“我服了毒蛊，”她不再闪躲，“他若是捏死了母体，我也会死。”
　　听到这句话，他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怀中的人儿。
　　“你说要娶我的时候，我很开心，原谅我伤了你。若我跟你走了，他会让我死的，你这么喜欢我，若我死在你面前会有多难过啊。”眼泪又流了下来，“怨不得谁，这天下不愿意我们在一起。”

　　“子夜，能吻我么？”她的嘴角有血留了出来，面容也变得苍白了。

　　“依你……”他的心这才真的破碎了，嘴角混杂着泪水，他俯下身子吻了她。

　　泪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已经快枯竭了，说话也困难，但他听见了，听得很清楚，她说：“子夜，我心悦你……”

　　三弟死了，他如愿当上了皇帝。
　　只是，他的爱人也走了。

　　他登上宝塔，看万里江山，湿了眼眶。

　　枯藤长出新枝丫，原来时光已经翩然离去。
　　老树下，佳人的笑容使得一切景物黯然失色。

　　冬至大雪纷飞，再无人能与他琴瑟和鸣。

　　“梓酥，我已经将天下变成了你喜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