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索普庄园》断想

26、珍妮的孩子

　　“没有，你听错了吧？”克雷尔弯着眼笑道，顺势把伊登搂进怀里。
　　伊登推了推克雷尔，“别抱我，我的手都没地方放了！”

　　晚上两人显然已经和好如初（？），只是伊登仍然刻意地躺在离克雷尔稍远的地方睡觉。不安没有那么容易消除，只能借由时间的力量来逐渐遗忘。
　　然而他并不知道，留给他的时间，此时已经不多了……

　　恍然间又过去一月，这天当伊登如往常一样醒来时，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他往旁边一看——克雷尔不见了！
　　床褥的另一边是冰凉的，而那副囚禁了克雷尔自由的镣铐正独自孤零零地挂在床柱上，伊登的大衣也不见了踪影……

　　伊登既恼且慌，他立刻就翻身下床，匆匆披了一件外套就往外赶。而当他走出“玛丽珍的旅宿”时，他又猛然醒悟过来，那冰冷的床褥不正显示了克雷尔早已离开多时了吗？他又要到哪里去寻？此时应该赶紧收拾行李离开这里才是！以免得克雷尔报复啊……
　　伊登想到这里，满目不甘心地又立刻转身走进“玛丽珍的旅宿”，就在这时有一个小孩子手里扬着一封信，一路喊叫着往这边走来：“请问伊登·布莱克先生在吗？请问伊登·布莱克先生在吗？”
　　伊登犹豫了一瞬，叫住他道：“我就是！”
　　那小孩把信递给伊登，然后张手向伊登讨要了两个便士就走了。

　　这是封用鲜红的火漆封口的信，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珍妮·斯宾塞早产，生下一个女孩。”
　　落款是琼·戴维。

　　伊登看完信，烦躁地随手把信一扔，他想不通克雷尔怎么有能力能够逃跑的！但一个闪念间伊登又把信捡起来，这封信上没有提到克雷尔，是不是说明克雷尔还没有回到庄园？他正这么想着，却见克雷尔穿着他的那件棕色的大衣站在了他的面前……
　　“哥哥，怎么站在外面吹风？”

　　伊登感觉自己的大脑被重击了一下，逃跑的克雷尔正站在他面前问他：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吹风？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吹风？
　　为什么站在这里吹风？
　　站在这里吹风？
　　吹风？

　　伊登十分克制地拉住克雷尔，“跟我回家。”
　　克雷尔反手拉住伊登，含笑道：“好吧，哥哥，我们也是时候该回家了。”伊登呆滞而又僵硬地被他拉着往前走。
　　直到看见转角处的那一辆斯宾塞家的四轮马车，以及旁边站着的那四个男仆时，他才猛然挣扎起来，他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完美的报仇计划，仅是因为他没有把克雷尔看牢，所以全都化作泡影了！
　　伊登死命地挣扎着，然而克雷尔的力气比他大太多了，他死死地钳住伊登，搂着伊登的腰把他往马车那里带。出于一种对尊严的维护，伊登并没有出声求饶，尽管他知道他可能会因此而走上法庭，并且法官决不会判他无罪的！

　　克雷尔把伊登半拖半抱地弄上马车，马车一路“嘚愣嘚愣”往奥尔索普庄园驶去。
　　马车上伊登试图能够同克雷尔说上几句话，“克雷尔，我很抱歉……”他说。
　　“嘘——”克雷尔却示意他噤声。
　　伊登只能低着头满怀不安地坐着等待，等待属于他的审判降临。

　　又一次回到奥尔索普庄园——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然而这一次却只能让伊登感到浑身直冒冷汗，伊登跟在克雷尔的身后走进这座华美的庄园里，每一步都如此煎熬，他精神恍惚地想到，如果他上一次成功地把克雷尔的双腿都砍下来……那么是不是也不必面临如此的困境了？
　　伊登望着前面克雷尔那高大挺直的背影，早上稀薄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变得透明，不再富有那一种常见的温暖灿烂的金黄，而是变作一种庄严暗沉的黑色，那是属于克雷尔的颜色。
　　他们走上大理石台阶，走进小客厅里去，在那里斯宾塞家的所有成员都在等待着他们。
　　斯宾塞夫人一看见克雷尔就急忙迎了出来，“哦，克雷尔，我的克雷尔，你不知道在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多少事情！”
　　贝芙丽扑进克雷尔怀里哭泣道：“哥哥！哥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克雷尔摸了摸她的头道：“傻瓜，我又怎么会抛下你不管呢？”
　　艾琳娜难得地没有用她惯常使用的那一种会教人全身难受的冷嘲热讽的语气说话，而是愤怒地叫道：“克雷尔！我还以为你死了！”
　　克雷尔放开贝芙丽，上前给了艾琳娜一个深深的拥抱，道：“我可是很想念你的，艾琳娜。尽管你咒我去死……哈哈哈。”
　　艾琳娜闷声道：“我当然宁愿你好好的，你以为我就那么冷血无情吗？我宁愿诅咒我自己去死也不愿看到你有丝毫闪失……”
　　伊登看见只有珍妮没有上来拥抱克雷尔，她面容憔悴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当他们叙述完相思之情的时候，他们开始询问起克雷尔这大半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事。克雷尔道：“我在汉普郡那里遇到一个强盗，他的弯刀几乎刺中了我的心脏，而我的男仆又抛下我逃跑了……”
　　所有人听到这里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哦！天呐！简直太可怕了！”斯宾塞夫捂着心口后怕地叫道。
　　克雷尔继续道：“幸好我遇到了伊登，是他救了我的命。”
　　“伊登……哦……天呐，居然是伊登救了你！妈妈，是伊登救了克雷尔！”贝芙丽夸张地大叫道，并且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伊登。
　　斯宾塞夫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听到了，贝芙丽，我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伊登则是手指僵直地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从他的额角不停地有冷汗滴下来，他猜测克雷尔马上就要对他的恶行进行控诉了吧，哪怕他曾经救过他的性命！
　　此时伊登想起来自己这大半年的精心谋划，简直如同一场闹剧一样，夫人还好好的享受着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而他自己却已经快要进入监狱，或者是直接被吊死啦！

　　此时只听克雷尔接着道：“伊登照顾了我很久，本来我们早该回来的……不过因为我伤得太重，所以又耽误了几个月……”
　　伊登愕然地抬起头看向克雷尔，只见克雷尔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可你好歹也寄封信回来吧！”艾琳娜瞪着眼睛说道。
　　她们没有怀疑克雷尔说的话，坐在旁边的斯宾塞夫人反应过来，也道：“是呀！怎么连封信都没有给我们寄回来呢？你知道你教我们担了多少心么？你的妹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我整天整天地吃不下饭……”
　　克雷尔只是笑笑，不作回答。

　　“珍妮，你的孩子不给我看看吗？”克雷尔忽然又道。
　　同伊登一样，坐在角落里的珍妮也全身一僵，她站起来抱着孩子往克雷尔那里去，肩膀抖得厉害。
　　斯宾塞夫人露出一副既难堪又恼怒的神色来。让珍妮怀孕是亚力士的主意，但他们并没有真的打算让珍妮怀孕，在“分娩”时他们完全可以去乡下卖个男孩回来，这还避免了珍妮可能会生个女孩出来的状况……
　　所以他们只是让珍妮装出一副怀孕的样子来，往肚子里垫些棉絮什么的，可谁知道这个珍妮竟然真的怀孕了！
　　难怪当初珍妮那么快就同意了“假装怀孕”这个计划，根本就是她那个时候已经怀孕了！

　　而这个孩子绝不可能是克雷尔的……
　　如果是克雷尔的，她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隐瞒了，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当珍妮抱着那个父不详的孩子走到众人的视线中央时，她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她的内心正在遭受一种极大的动荡，她苦心隐瞒的一切极有可能在此时被曝光在所有人面前……
　　克雷尔站起来把珍妮手上的孩子接过去抱在怀里，他轻声哄着那个小宝贝，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惊叹，他说：“珍妮，谢谢你！谢谢你辛苦帮我生下这个孩子……”然后他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女仆，拥抱了珍妮。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伊登，他再一次重新认识了克雷尔的善良与宽容。一个男人如果可以这样面不改色地认下与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野孩子时，那么这个男人不是太过软弱，那就是拥有极大的胸怀了。
　　克雷尔的宽容在今天第二次震惊到伊登，伊登想难道这就是他永远也比不上克雷尔的地方吗？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下，伊登越发感到羞愧和无地自容，他的额头几乎都要贴上自己的胸膛啦。
　　此时珍妮已经落下泪来，那是一种无声的哭泣，一种动情的哭泣，直教人见了忍不住心疼。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珍妮的身体还是笔直的，像一杆枪一样。伊登发誓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性，集柔弱与强硬于一身，在需要柔弱时便柔弱，在需要强硬时便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