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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韩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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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尘,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啊,小爷为了见你一面,不知赶了多少天的山路,这两条腿都快被累折了。”阿湛刚要退下,门外之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
他身着靛青色的暗纹长袍,脚上是做工考究的鹿皮靴子,如瀑的长发被整齐地套在白玉发冠之中,明动的眼眸如一池微波粼粼的墨色湖水。若如此时不是这张满腹委屈的模样,那么笑起来定能见到他绯色唇边荡起的梨涡。
封尘习以为常地问:“说吧,你这次来是打算呆多久啊?”
韩睿一屁股坐在封尘的对面,顿时惊走了案上的翠鸟,随后对他抱怨道:“怎么我才来,你就急着赶我走啊?你应该知道,我来泞兮谷就是为了躲清净的。要不是你这次闭关的太久,我铁定早就来骚扰你了。不过,你去了这么久,可是身体出现了什么异样?如果真是如此,你一定要告诉我啊,否则……”
还没等韩睿唠叨完,封尘已经三言两语地转移了话题:“别总说我了,你呢?又是背着你大哥逃出来的吧?”
“我警告你不许偷偷给他报信,否则我还没怎么玩呢,就又要被大哥禁足抄写门规了。”韩睿越说越没底气,好像对这个大哥十分的敬畏。
封尘知道韩睿一心向往自由,可需要提点的话他还是会说。“虽说你大哥能力出众,一人便将辕天门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他终究是孤军奋战,难免躲得过背后的暗算,所以你应该回去从旁协助,好好地替他盯着你那个别有用心的二哥。”
韩睿听后不以为然,他甚至拿起桌上的苹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说:“呵,我二哥别有用心?我看你根本就是胡思乱想。大哥之所以能顺利地接管辕天门,可有我二哥一半的功劳。尽管他的性格确实不讨人喜欢,但好歹是一母同胞、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所以他绝对不可能做出你说的事情。你若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呢。”
封尘无奈地摇了摇头,明白自己再说多少遍都是在浪费口舌,也就放弃了接下来的劝解。
“听闻,你前些日子在外面除掉了厥郇兽,这是不是真的?”韩睿好奇地探过了脑袋,很想从封尘的脸上找到答案。
封尘淡淡地说:“你都知道了,还有继续问我的必要吗?”
“本来除掉厥郇兽这种事我并不在意,但据说与你联手的人除了鼎鼎大名的横山派弟子程峥,还有一个极其普通的山野少年,而他才是我真正好奇的原因所在。”韩睿说着蜷起了右腿,将手腕搭在了膝盖上,活脱脱一副富家公子哥懒散的形象。“怎么样?跟我说说呗,那小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啊?”
“既然你这么神通广大,干脆自己去慢慢调查好了。封尘有事要先行退下,就不在这里打扰韩公子的休息了。”封尘优雅地起身行礼,直接回避了对方的问话。
韩睿见封尘转身就走,生气地一边大骂一边将手里的果核扔向了他的后背。“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好不容易进入正题,又被你给强行打断了!封尘你别走,给我回来!”
封尘停了一下,随之彻底地把骂骂咧咧的韩睿抛在了身后。而对于他口中提到的那个姑娘,封尘却想比任何人都要知道的更多。
自从大战完厥郇兽后,宋三月在乌淮镇就成为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谁见到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夸上一句“英雄出少年”,甚至有几个八九岁的孩子争先恐后地要跑来拜她为师。
原本宋三月可以把他们的视线转移到程峥的身上,奈何这个不爱说话的面瘫捉妖师愣是吓的人不敢靠近,以至于为了躲避所谓的麻烦,他彻底跑到无人的未河边修炼了。
今日阳光柔美,茂密的枝叶被沾染了一层青翠的亮光。程峥盘腿坐在河边的树下,宽厚的背部呈现着明暗交替的叠影。
宋三月右手不停地抛接着果子,向河边的方向缓缓地走来。
经过了这几天的接触,宋三月也大致了解了他的性格。她知道程峥这个人最不喜欢被人打扰,但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的性子,想来与他更深地交谈一番。
她没有上前叫他,反而直接将手里的果子朝他的后背袭去。谁知闭目凝神的程峥突然睁眼,挥出的凝月刀瞬间将空中的果子一分为二。
宋三月见状,忽然有了切磋的兴致。她飞速地提剑狂奔,一个灵敏的下铲动作巧妙地躲过了程峥直击胸前的大刀,同时也挑起了对方的斗志。
程峥后转挥刀,宋三月下意识地起跳,竟直接越到了程峥的上方,由此顺势旋身,再次跑到了他的背后。
程峥似乎猜到了对方的做法,他完全没有给宋三月缓冲的时间,提刀砍来的右手显然施加了几分力道。
然而宋三月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虽用长剑架住了砍来的大刀,但体力不济的她很快便没有了抵挡的力气。
仅在一刹那的错愣中,宋三月已被对方轻松地地卸去了唯一的武器,让森冷的刀尖稳稳地停留在了自己脖子的前方。
见胜负已分,程峥迅速地收回了凝月刀,再次面无表情地返回树下,继续盘坐了起来。
宋三月笑着捡起了长剑,又顺便拿起了之前被刀切开的果子,用衣袖仔细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将其中的一半递到了程峥的面前,然后未经同意地坐到了他的旁边,说:“喏,吃吧,这果子看起来挺甜的。你要是真的不吃,那我就扔到河里喂鱼了。”
程峥闻言,目光落在了宋三月递来的半块果子上。在片刻的犹豫后,他终是接回来放到自己的嘴边,轻轻地咬下了第一口。
宋三月笑了,她发现这个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变化的人,其实比她想象中的样子更好相处。尽管不苟言笑的人大多都难以亲近,但他们的心思简单,脑袋里没有那些令人心烦的弯弯绕绕。
“我早前听过你的各路谣言,什么勾结女妖祸乱天下,什么残害同门欺师灭祖。估计是你平日里树敌太多,要不然哪来这么多五花八门的说辞。”宋三月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手里的果子,一边没心没肺地对程峥说笑。
程峥回过头,对她一本正经地说:“你认为这些都是玩笑?”
“我不知道背后的真真假假,也无需清楚它们的来龙去脉。就算外面的人都把你当作世间的败类又怎样,在我的心里,你就是一个做事光明磊落、不愧于天地的铮铮男儿。”宋三月话音一出,坐在身旁的程峥顿时愣住。
“就因为我之前帮你一把?”程峥无奈垂首,好似在嘲笑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
宋三月弯了弯眼睛,自信地说:“有时候,了解一个人并没有多么麻烦,更何况我们还有过一段患难与共的情谊。”
程峥面无表情地吃着手里的果子,仿佛对她的解释完全无动于衷。
宋三月也不恼,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背对着他继续说:“这世间一向如此,即使有些人有一丁点儿不被认同的差别,都极可能被视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异类。但那些人可能从未想过,时间久了,或许他们就真的成为了所谓的异类。其实,谁都想被一颗平常心去对待,尽管他们无法决定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样子,但每一个人都值得被尊重。”
程峥愣住了,他抬眼注视着宋三月的后背,突然觉得这个娇小的身上有着自己都会为之目眩的光芒。他知道,总会有一个人要比他走的更远、望的更高,而如今这个生活在山野乡村里的小丫头,正有着令人折服的心胸。
他自小在最受人仰慕的横山派里学艺修炼,从来没为自己的艰辛而叫过一次苦,甚至接连三天地光着膀子站在瀑布里忍耐深秋的冷水,也会努力地咬紧牙关,坚持不哼一声。后来,他果真作为了师父最得意的徒弟,当仁不让地肩负着横山派下一任掌门的使命。
山外历练的那些年,他一路斩妖除魔,自认为做到了真正的心怀苍生,却因为锦鸢的出现而渐渐地推翻了过往的认知。
锦鸢是他无意间遇到的一只桃花妖,她生性善良、从不作恶,有时还会为附近的村民义诊,被大家称为世间难得的“活菩萨”。可身为捉妖师的程峥不会上当,他特地弄伤自己,倒在了锦鸢屋外的桃花林里,试图寻找靠近她的机会。但当锦鸢将他带到自己的家中细心救治后,他的心忽然就动摇了。
她是一个如此善良体贴的姑娘,不知强过那些披着人皮的土匪恶霸们多少倍。如果单纯地为了妖怪的身份而除掉她,那么他程峥才真的是一个不分是非黑白的大恶人了。
在之后的某一天里,程峥问过她这样一句话。既然你当初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又为何非要救我时,锦鸢也只是笑着对他说。“在医者的眼里,只有病人无关身份。就好比你见到别人被欺负,却绝不会袖手旁观,我也一样。”
程峥恍然大悟,才发现那个他曾经会嗤之以鼻的世界里,其实也存在着善念与良知。只是他从小一心除妖,反而忘记了对是非黑白的根本分辨。
所以当程峥被师父逐出师门,又亲眼看着锦鸢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路总要有人去走,否则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是世界的一半,从而眼里再也不会有它本身最完整的样子。
如今,宋三月是第二个影响到程峥的人了,尽管他不知道眼前的小丫头会有怎样的未来,但说不定她真的能拨开那层遮挡着众人双眼的浓雾,带领更多的人去看看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
河边渐渐起风,吹起了宋三月的衣摆,也吹起了他们坚持以久的信念,正如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的清脆铃声,已经踏上了飞越三山五境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