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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涯梦远(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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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意推开门,沉重的咯吱声和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天青色的光影里。
她站在滴雨的屋檐下,长长的楠木回廊和她一起沉默。
庭院深深,斑驳的青石板一路延伸至玉兰花树下。玉兰开得极盛,花枝似要垂到树下男子的肩头。繁花如雪,着了雪色衣裳的公子撑了紫竹骨的油纸伞立在树下,眉目沉静。
他在看她,又好像只是在看着那一扇前一刻还紧紧扣着的门。
他朝她走来,宽大的袖子微微甩动,带起一阵染了白玉兰清香的风。
“俞意。”他站到她的身旁,没有看她,看向那一树盛开的玉兰。
俞意把自己的手藏在长长垂下的袖子里,捏紧握得要发烫的玉坠子,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俞意,”梁令又唤一声,“前些日子,我见着城外玉兰开得极好,整座青山仿佛一夜白了头,”他笑一笑,“一起去看看?”
俞意抬头看他。
“且城外有湖,乌篷船身低,又是雨天,泛舟湖上,既可观景,也可沽酒。”他收了伞,轻轻抖落伞面欲坠的细小水珠。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自顾自笑起来,“这次我新得的却是胭脂梅茶,你应该不会再如上次般醉得……嗯,那样,不省人事了。”
想起那时候好笑又丢脸的自己,俞意也抿嘴微微地笑起来,嘴角勾起一点弧度,梁令侧过头,认真看那一点新月似的弯。“花期已近,草色也正清明,湖岸深处有时还能看见白鹭极快地掠过,河豚极胖,圆鼓鼓的腮帮子,你……”
“嗯,我去。”俞意望进他的眼睛里。
梁令神色极欢喜,“如此。”
不见了往日澄澈冰蓝的天色,此时雨中的天空,却是淡青的,灰蒙蒙地晕着点水墨色的暗。雨丝细得犹如绣花针,轻轻悄悄织出一片淡色的云雾,他们走进了水墨画卷里。
水汽飘飘乎乎,将他的眉眼氤氲得越发温润,俞意侧过头瞧他。
“怎么了?”嗓音也好听得紧,泠泠如振玉。
司马相如的《上林赋》里说道,“色授魂与,心愉于侧。”如果真是这样,那色授之人,该是梁令才对吧?俞意胡乱想着。她盯着他,一会皱眉,一会叹气,一会又好像止不住要笑出来。梁令被她看得莫名,“俞意?”
俞意这才惊醒过来,看着梁令一脸奇怪犹疑的表情,果然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俞意暗恼自己。“没,没什么,”她赶紧摆摆手,不经意地就露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有藏在手中的那个坠子。
梁令看她躲闪又似松一口气的神色,脚步慢慢停住。
“梁令,我……”她悄悄提着呼吸,把玉递给他。
梁令没说话,眸中的光亮深深沉下来。
“还,还……给你。”
“已经送出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他把伞往她那边倾一下,“还是,你觉得这样的礼物不合心意?”
“不是,它很好,只是我……”俞意有点结巴,“只是我不能……”
“不能怎样?”
俞意深吸一口气,“我不能收。”
梁令神情越发的沉静,沉静得像是一座雕塑,“为何不能?”
“梁令,”俞意低了头,“对不起。”
“你又何必说对不起,”梁令看向远处烟雨笼着的白玉兰,如遥月一般的美景,远在天边。“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对不起,你知道的,俞意。”
梁令拂袖疾走几步,又猛地转头,“送出的礼物绝没有收回的道理。”我想要的,也绝没有放手的道理,我也,绝不会让自己沦为笑话。
梁令的脸蒙上郁色。
俞意不敢看他,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向那一湖荡开的水,晃晃悠悠的,只觉内心的涟漪一片慌乱地卷起。龙渊还在等我,我要回去,她想。
“梁令!”俞意快步追上他,硬是将手中温热的玉把塞到他的手心里,“对不起,”她的呼吸乱成一团被猫抓坏的线,“梁令,”她的头又低下来,“对不起。”
梁令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动作,只是站着,垂眸看她头顶的发丝,忽然伸手,将她垂下的额发仔细别回耳后。
龙渊还在等着我。
俞意想着,终于落下泪来。
“哭甚么?”梁令叹息,扯起嘴角,“我都没哭。”
两人都没再说话,周围的空气愈发的沉下来,只有细细的风沉默着拂过,像泥沙沉沉地落下河底。良久,梁令把手背在身后,状似轻松地开口:“如果内疚,便随我一同走去那寺庙,如何?”他指了指隐在云雾和一片黛色中只露出一角的东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