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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鏖战 ...

  •   雁门关,忻州。
      此时正值深秋,风光一片苍凉。
      遍地黄沙起,夕阳的斜晖下,城檐画角,光线一片昏暗。

      拖着疲乏的身子缓缓踏上城楼,犹带着血迹和尘土的战袍拂过城楼台阶,拂过青石地面,冯素贞来到城楼雉堞旁。
      宇墙边缘,士兵们挤靠在一处,他们身上都带着伤痕,神情疲惫。此时,他们或坐或站靠着城墙,抓紧时间休息小憩。
      冯素贞身上同样带着连日苦战后留下的痕迹,璎珞和钱昱跟在她的身后,两人身上都挂着不同程度的伤痕。
      她将手按在粗糙冷硬的垛墙上,经过连年的征战,岁月的洗礼,她的目光已不复当年的温润和煦,而是冷峻的望向城墙外面。

      城墙外面是激战过后留下的惨状,下方城墙上还弥漫着战火过后的硝烟,黑色的烟雾笼罩随风飘荡在天空,如一团乌云笼罩在忻州上空,地上到处是横陈遍野的尸首。
      不远处,敌军密密陈列的阵势,黑压压的朝着城墙再次逼近。

      风裹挟着黑雾吹过城墙,刺鼻的焦味让冯素贞忍不住低咳出声,收回放在垛墙上的手,她回头望着身后一马平川的广袤大地,明白城破之后身后的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百姓将面临的是怎样一场危局。
      敌人刀锋已经悬颈,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后退半步。

      冯素贞缓缓将右手按在剑柄上,拔出剑直直指向前方,预示着下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原先在城墙边缘的士兵,在见到这个手势之后,全都振奋精神,聚集在墙头,璎珞和钱昱也把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刀剑出鞘,和敌人大战一场。

      风撕扯开忻州上空浓烈的‘乌云’。
      不消片刻,厮杀声再次响彻城墙下方。
      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刚刚才消散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雨滴空阶。
      深秋的一场小雨浇灭漫天的战火。
      天刚蒙蒙亮,大战初歇,还未来得及打扫战场,半折的云梯还搭在城墙上,余火已被雨水浇灭,黑烟萦绕而上。
      交战双方士兵的尸体,到处散落在城墙上以及城墙外面。

      城中到处一片哀泣之声。
      秋末初冬,咧咧寒风如同凌冽的刀子,吹遍城中每一个角落。
      忻州府衙后院,院中长着几棵梧桐,这个时候已经枯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在雨中,寒风中无声瑟瑟。
      钱昱从后堂端出一盆血水,红彤彤的血水洒落在树根下面,无声无息的浸入泥土里面,映红了他半张脸。
      穿过后院迎门大厅,后堂正中是一张长榻,冯素贞躺在榻上,雪白的战袍被鲜血染的通红。
      在她的胸前偏上的位置插着一支长箭,原本就白皙脸颊此刻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她的眼睛半睁半闭,身上的盔甲已被璎珞脱下来放在一边。

      “必须得先把箭头从驸马体内取出来,璎珞,你来帮我。”随行的老军医仔细检查过后,他示意璎珞将冯素贞扶起来,并扶稳箭身。
      随后老军医拿出一把剪刀,把箭身一分为二,把外部箭身剪去,只留下一寸长短留在冯素贞体外。
      调整好呼吸,示意璎珞将冯素贞放平,老军医才细细替她检查伤口脉息。

      璎珞坐在长榻旁边,几乎是眼都不眨的看着老军医的动作,瞧着对方只是在箭身周围游走,几次下手将要拔出箭身,都在最后一刻颤抖着止住手。
      看到老军医停下手,眼神带着暗淡,她心中也不觉有些慌乱。
      自听从天香安排,随着冯素贞一起来到忻州,到如今已差不多将近三年时间。
      三年来,她每日如影随形照顾冯素贞,又经过战场的历练,现在的她已经丢掉以前毛躁的性子,变的沉稳许多。
      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稳住自己,看向老军医低声问道,“驸马的伤怎么样,好与不好,你总要说句话啊。”
      虽然在竭力控制,但声音还是带着几分颤抖。

      老军医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他抬手擦了一把汗,也不多加讳言,“依驸马现在的情况必须先把箭头取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老军医说到一半吞吞吐吐说不出半个字,纵有再大的耐心,此刻璎珞也已急得焦躁不安。

      “放心吧,我并没有伤及肺脉。”虚弱的声音在房间响起,冯素贞勉力睁开眼睛,吃力的吐出几个字。
      她自己也精通医术,对自己的伤势再清楚不过,老军医一直迟疑不决的原因是不知道她是否伤到肺脉,所以才迟迟不敢下手。
      “可是,驸马——”老军医犹豫了一会,才犹疑开口,“就算没有伤到肺脉,可是稍有不慎还是——”
      剩下的话老军医没有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拔出箭体,至少...我,我还有一线生机,不是么?”由于伤得太重,冯素贞说话都有点吃力,伤口传来的疼痛,让她低咳了两声,苍白的脸涨得有点通红。
      “璎珞,你来帮我!”她转头看向璎珞。

      “我?”璎珞心中大惊,继而摇摇头。
      出征之前,天香曾谆谆嘱咐,让她一定要照顾好冯素贞,她并不谙医术,若有不慎,要她如何去向天香交代。
      看出璎珞心中的担忧,冯素贞从旁抚慰,“放心吧,我还不想死,我还要活着回去见你的公主姐姐,而且——”说到这,她示意璎珞低下头,璎珞急忙凑近她嘴边,冯素贞在她耳边低低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替我包扎伤口,相信自己,我教你如何操作。”

      听从冯素贞的安排,在老军医的协助下,璎珞取出一把极薄极短的小刀,放入事先准备好的药液中浸透,随后在烛火上烧透,准备好她再次看向冯素贞。
      冯素贞笑着点点头。
      这个时候钱昱也已经回到后堂,在冯素贞的示意下,他紧压住冯素贞的双肩,璎珞则在冯素贞点头之后没有再迟疑,照着她的吩咐,手起刀落,快速的拔出箭头。
      拔出箭头的瞬间,冯素贞一声闷哼,跟着晕死过去。
      璎珞没有迟疑,而是拿过旁边抹了伤药的纱布按压在伤口处先替她止了血。

      室内一片安静,直到冯素贞再次轻哼出声,凝滞的气氛才被打破。
      璎珞继续按压着伤口,老军医拿过冯素贞的手腕替她诊脉。
      “冯大人怎么样?”钱昱在一旁紧张的问道
      凝神良久,老军医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笑道,“吉人天相,驸马的伤势已经稳住了。”
      “璎珞,驸马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钱昱及其老军医都起身离开后堂,自行回避。直到室内再无一人,璎珞脱去冯素贞的中衣,替她把伤口包扎好,并把身子清洗干净,才重重的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冬日暖阳,晒的人懒洋洋地。
      御花园千秋亭,天香和皇太后在亭中相对而坐,桌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拿过茶壶,给自己和皇太后斟满茶水,天香摩挲着茶盏偏头看着亭外。
      循着她的眼光看去,不远处假山下面,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女在执手对弈。

      少年身着明黄锦袍,眉目清秀,丰神俊逸,眼神温润和煦却难掩帝王的气势,少女坐在他的对面,一身粉红,娇俏可人,如秋水般的眼睛娇俏灵动,充满活力。
      却见少女杵着下巴考虑了一会,执起手中白子落在棋盘中间,“好,我就落在这里。”
      若有所思盯着棋盘看了一眼,少年抬眸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少女,“衣儿妹妹,你确定要落在这里?”
      狐疑的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却见少年依然微微眯着眼睛,抿唇笑看着她,落衣反而有点举棋不定,她又思虑了一阵,肯定的点点头,“确定,我就落在这。”
      少年大笑出声,将她的棋子放在另一个位置上,“衣儿妹妹,你落错子了,应该落在这。”
      “那好,我重新落子,我要落在这。”落衣耍起无赖。
      少年伸手阻止,“不可以,落子无悔大丈夫。”
      落衣偏头看他,“浩哥哥,听说过一句至理名言么?!”
      “什么?”
      “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是小女子,不是大丈夫,我就要落在这。”
      “......”

      “噗——”看着这一幕,天香忍不住掩唇轻笑出声。
      “衣儿这丫头越来越像你了。”皇太后嘴角噙着笑意,循着天香的眼光看去,少女的笑容如同阳光一样灿烂。
      忽而,她若有所思道,“衣儿今年十五,也该行笄礼了吧?”
      女子过十五,便可行笄礼,向外宣告自己已经成年,尤其是在皇家,及笄之礼更是隆重,满朝文武都要参加。

      倏而,神情瞬间黯淡下来。
      “嗯!”没有回话,天香回过身摩挲着茶盏边沿,眼神晦暗不明地轻轻点点头。
      女孩子行及笄之礼,皆由父母主持——
      可如今,过了今岁冬天,冯素贞出征就整三个年头,却没有班师还朝的动静,一封封战报雪片般堆积在案头,内容都一样,战争打的愈发如火如荼。
      “这个月还没收到她的家书么?”皇太后蕙质兰心,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天香老神在在,口中喃喃念叨着——
      “虽然没有半年,但是都两个月了,除了战报什么都没有。”眼睛出神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到底好,还是不好?”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皇太后轻抚着她的手,轻声安慰。
      忙收回飘远的思绪,天香用绢帕擦拭着眼角,“嫂子,让你见笑了。”
      之后,亭中两人皆不言语,只有不远处时时传来落衣和皇帝的吵闹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打破表面的平静。
      小三子手捧着一封信函急匆匆的出现在千秋亭,见到天香和皇太后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皇太后,大长公主,忻州急报!”
      听到急报两字,落衣和皇帝也停止了玩闹,急匆匆的跑进千秋亭。
      “信上都说了些什么?”在听到急报的时候,天香的心就跟着突突跳了几跳,她蹭的站起来,声音急促带着微微的颤音。
      显然这封迟来的急报让她激动的有些失了分寸。
      落衣见状忙走到她身后,替她揉捏着肩膀顺着气,并竖耳倾听。
      “娘亲......”意识到自己的时态,天香缓了口气方才坐下来,定定地盯着小三子。

      拆开信函,小三子拿出信纸抖开才看了一眼,脸色便刷的一下子变了,拿着信纸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是不是驸马——”看到他脸色变了,天香的心也跟着沉到低谷。
      其余三人也纷纷看向他。
      小三子无声地点点头
      “她出什么事了?”倏然起身,声音急促尖锐,带着恐惧和不安。

      “信上...信上说,驸马遭敌人暗箭暗算,身受重伤,如今被蛮夷围困在忻州,忻州告急!”小三子小心翼翼地回道。
      “爹爹身受重伤,被困忻州——”突如及来的急报打乱了在场所有人的阵脚,落衣犹自不信的呐呐自语。
      天香继续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之前......”
      “拿来本宫看看!”

      移动着细碎的步子,小三子把信托着举过头顶,递到天香跟前。
      从他手中拿过信纸,展在手中才看了两行,就看到‘驸马被敌人放出的暗箭射中胸口,生死难料,忻州告急——’云云......
      “冯素贞——”
      看到这,数年来协同新皇,曾执掌过江山的手,此刻竟颤抖不止,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了几步。
      “——娘亲”落衣急忙扶住她。

      在这初冬季节,身上如同浇了几桶冰水,好似置身在冰窟一般,随时都会被冻成齑粉。
      似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噗’——
      顿时一口血从喉咙喷出,将信纸染的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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