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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烤白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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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氏怔了怔,知道丈夫说的活计不过是进城去当苦力,有些心疼,却又无可奈何。云丫头生病花了那么大一笔钱,若是光靠着今年的收成,交完租之后过年恐怕都要紧巴巴的。到时候回娘家,母亲一定又要念叨,父兄也不会给丈夫好脸色瞧。只是他们如此对着丈夫,也只是为着他不能让自己过好日子而怪罪,她又好说什么呢?想到这儿,楼氏也叹口气:“秋收过后就去吧,可惜我的绣活不行,也不能添补些什么。”
楼氏家有三个兄弟,父母盼了快十年才添上这么个幺女,自然是疼宠呵护的,她在母亲那儿习得一手好厨活儿,可惜刺绣却没有得到母亲的手艺,顶多纳双鞋底儿做几双粗布鞋,缝缝补补也还算将就,绣花什么的可就不成了。村里手艺好的大小媳妇儿农闲时都会端着绣棚做些活计贴补家用。她却只能尽量多纳些鞋底儿给他们用,多拾整些瓜果蔬菜改善一下伙食。
“不要你累着,那伤眼睛。”何石头摇摇头,就算是楼氏绣活好他也是不愿意她整日里埋头刺绣。他娘还在时就是这般贴补家用,但也因着这个,早早就弄坏了眼睛。
楼氏抿着嘴,却没忍住露出了笑,丈夫心疼她,她自然是知道的。
早饭是栗米稀粥,酱瓜条儿,粗面馍馍,只云姝面前摆着一个巴掌大的白面馍馍和小碗香气十足的鸡汤。她看了看大口吃着粗面馍馍的爹和埋头在栗米稀饭里的何书棋,眼圈又红了。上辈子,她虽然在农村跟着爷爷奶奶,但是吃穿的东西都是比村里的小伙伴要好的,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大部分的钱都寄回来给她用了。她还记得早年间妈妈和爸爸过年回家,除了身上那套新衣服,箱子里的都是些洗得泛黄的旧衣服,有一些甚至还有补丁。
“云云,怎么不吃?”楼氏端着一碗稀饭从厨房进来,看见女儿又在发愣,有些担心。
“给爹爹......”云姝低着头,怕把自己红眼睛和红鼻头露出来,将鸡汤推给何石头。
何石头馍馍咬了一半,愣住了,飞快又省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把汤推过去:“云云吃,爹吃这个就好。”
“云云吃吧,你身体还没好呢。”楼氏也笑着劝道。何石头长得高壮,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却不常笑,也不太爱说话。女儿向来是有些怕爹爹,不太爱粘着他。没成想这次病好了,却开始心疼起爹来了。
云姝也不好再推拒,只好低头默默的喝了一口汤。熟悉的味道,咸香中带着鲜味,汤浓而不腻,滑过喉咙直达胃部,慰贴了她几日吃苦药的胃,也唤醒了她的食欲。上辈子,妈妈经常会为她煲汤喝,这鸡汤的味道和以前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好。真好,她还能喝到妈妈熬的汤。
白面馍馍蒸得松软,一口咬下去却又很紧实,带着小麦香味儿,云姝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它全吃完,偷偷留了一半,准备给哥哥。
吃过早饭,何石头又下地去了,楼氏带着一家人换洗的衣服往小河边去,再三嘱咐了儿子记得喂鸡,看好妹妹不要乱跑。
云姝被安排坐在堂屋大门正中的小板凳上,脚下堆的是哥哥献出的玩具,奇怪的鹅卵石、木头做的小动物、红色的树叶、玉米穿的子儿。云姝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是她现在的身体还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她只好低头将东西刨来刨去,偶尔抬头望一眼篱笆围的土院子里正在专心喂鸡的哥哥。
她手里还偷偷捏着小半个馍馍,已经冷了。书棋喂完鸡颠颠儿的跑过来,蹲下抬头,笑得一脸灿烂:“妹妹喜欢吗,哥哥全都给你。”
“不要!”云姝摇头拒绝,想了想把藏袖子里的手伸出来:“吃!”
书棋看着那小半个白面馍馍愣了半晌,突然哇的大哭起来,吓得云姝手一抖,差点把半个馍馍掉地上。
“呜呜......我害妹妹......掉河......河里......妹妹,呃,妹妹还对我这么好。”小男孩抹着眼泪把一腔歉疚和感动都哭了出来,直哭得打嗝。
云姝有些慌乱,她可没有带小孩的经验,情急之下猛的想到一个点子,拍着手掌道:“哥!哥别哭啦,馍馍冷了,我有一个办法,把它弄得更好吃哦!”
书棋被她一岔,哭声也顿住了,愣愣的任由妹妹跳下凳子,拉着自己往厨房跑去。
早上才做过饭,何家厨房的土炤里还带着点火星。云姝看了看四周,土炤前面是一个人坐的小凳子,后面用石头拦了出来,堆着一堆柴火。云姝让书棋摘了一张大菜叶子进来,包着那块馍馍埋进炤里。余火不算小,等了大概五分钟,她把包菜叶子刨出来,拍掉灰,拨开烧黑的叶子,露出烤的金黄的馍馍。烤熟的麦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厨房,书棋抽着鼻子嗅个不停,没办法,太香了,比刚蒸出的白馍馍的面香还要诱人。
云姝拍干净灰,将烤馍馍递过去。书棋摇摇头:“妹妹吃,我不吃。”
可云姝看他的口水都快要挂到嘴角了。忍笑道:“早晨吃饱了的,哥哥你吃吧。”
书棋见她是真的不要,才接过来,掰开一小块放进嘴里。外面被烤出一层金黄色的酥皮,烤麦香在咀嚼间便溢满唇齿,内部柔软却又富有嚼劲儿带着淡淡的甜香,真是太好吃了!等回过神来,书棋才发现自己早就把那半块馍馍吃光了。
“有人吗?”院门处有人在敲门。
书棋赶紧跑出去:“找谁呀!”
“大郎,你娘呢?”云姝听见门外一个妇人在跟书棋说话。
“娘洗衣服去了。”书棋应该认识那人,乖巧的回答道。
云姝扒着门,露出个小脑袋往外瞧,只见是一个穿着蓝底白碎花布衣和暗青色布裙,头上插着一支银包铜簪子,看样子三十几岁的妇人。
妇人眼尖,一下子瞧见了躲在门后的云姝,立刻笑眯眯的对她招手:“云云过来。”
云姝迟疑了一下,她脑海里只有前主一点零散的记忆,并不认得这妇人是谁,可是看她对自己亲热的态度,还有哥哥对她的态度,应该是很和善的亲人吧?
在她迟疑的时候,妇人已经等不及走了进来,放下自己手中拎着的竹篮子,一把抱住她,摸着她的头怜惜道:“舅妈的小可怜儿,瞧这脸白的,病好了吗?”
“嫂子,你咋来了?”正在云姝不知道如何回应的时候,楼氏回来了。
“你还说!这么大事儿也不知道叫个人回来说一声,把娘给急坏了。这两天又是农忙的时候,也没空能过来瞧瞧,这不今天好歹抽出点时间,叫我过来看看。”林氏,也就是云姝现在的大舅妈正瞪着眼数落小姑子。
“我那会儿不也是着急的时候,哪里想得起这些。”楼氏被说得不好意思,这事也实是她疏忽了。两个村离得也不远,估计是娘从别人那儿听见云儿落水的事了。
林氏也不理她,抱着云姝往堂屋里走去。楼氏看见门槛边放的竹篮,提起来一看,吓了一跳:“嫂子,这正是出力气需要油水的时候,你咋还把肉往我这儿拿?”
“你也别推,那是孩子她姥爷亲自发话让带的。我的小云儿遭了这么大罪还不兴给她补补?”楼氏的爹楼老头今年五十有六了,身体硬朗,地里干活是一把好手,还会那么一些木工活,打大家具是有些吃力,但是打些椅子柜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在他们上河村,楼老爹是很有些威望,但是他也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要说这楼秦氏,却并不是什么泼辣人物,人长得小小巧巧,还有一双没缠过的小脚,据说是大户人家里侍奉过老封君的小丫鬟,因着一些事到年纪了自配出来的。楼秦氏一手好绣活和厨活,见过大场面,比一般乡野村妇有见识得多,加上她进门四年就给楼家添了三个大胖小子。楼老爹敬重她,凡事都要征询一下她的意见,久而久之,上河村便传出了楼老爹怕老婆的传闻。
楼秦氏生了三个儿子,再等了六年才出一个女儿,宝贝蛋似的捧着。因着楼老爹和去世的何石头父亲的约定,宝贝蛋嫁给了一穷二白的何石头。若不是见楼氏自己也满意,夫妇俩是拼着老脸不要也不会让女儿出嫁的。楼秦氏三个儿子,老大楼大海正直忠厚,最是孝顺不过,娶妻林氏,也是个直通通的人,没什么心眼。林氏嫁过来时,楼月娘也才五六岁的年纪,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因此两人的关系倒是非常的好。老二楼大江因为早年动乱征兵而入伍,已经快十年没有消息了,每每提及此事,楼秦氏都忍不住抹泪。老三楼大河性子有点愣,但是好在也是个孝顺的,肯听他爹和大哥的话,妻余氏更是个老实不爱掐尖惹事的人。因此楼家家和万事兴,在上河村算是过得非常殷实的人家。林氏生了三个儿子,余氏生了两个,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一家人盼星星盼月亮也想着余氏肚子里能出一朵花来,原因无他,楼家的果子结得够多啦!
楼氏头胎是个男娃,楼秦氏倒也并不失望,这年头,只有生了儿子才能在夫家站住脚不被人戳脊梁骨。等她怀上第二胎,楼秦氏急慌慌的上庙里祈福烧香,总算是盼来了一个小外孙女。楼家上至楼老爹下至那几个皮猴子,都是十分宠爱何云儿的。
林氏的一番话让楼氏也无法再推拒,只好挽留她吃过午饭再走。她却摆摆手道:“正是忙的时候,三弟妹怀着身子不方便,我还是得赶回去做饭。”
楼氏只好送她到村口,临走时她又道:“爹说了,有什么困难回家来说一声。咱们老楼家可不兴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且别硬撑着。”她伸手替楼氏挽了挽耳发,拍拍她的肩膀:“总不能委屈了两个孩子,你看云云吓得,我过来这一趟,话也没说两句。”
“哎,我知道。”楼氏红着眼笑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