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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卷九 ...

  •   向来滴酒不沾的黑羽开始酗酒,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又继续喝,一天到头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忘记那些不愿想起的事。
      运气好的时候,睡在路边会被人送回家,但是大多数情况都是醉倒街头无人问津。
      其实对他来说,睡在大街上反而算是运气好的时候,因为他不想回家。回家就会想起月白,前几天他还安静地睡在家里,虽然没有呼吸心跳,甚至散发出阵阵腐臭,但那确实是月白。现在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连那股浓烈的尸腐臭都完全消散在风里,月白存在过的痕迹,被抹得一点儿不剩。
      有时候黑羽甚至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因为太想念弟弟而梦到了他,但是他又不明白,怎么梦到月白死了呢?于是清醒过来,发现这不是一场梦,他的月白确实是死了,就死在自己怀里。
      所以黑羽不喜欢回家,更不喜欢清醒。城里的酒家都认识黑羽了,知道他的故事,也知道应付一个这样的醉鬼有多麻烦。虽然他曾是保护了大家的战斗英雄,免费提供些酒水倒是不算什么,但是醉在店里总是不好的。于是大家慢慢达成共识,提供酒,却不欢迎进店。
      没过多久,这位昔日的战斗英雄,成了人嫌狗厌的醉鬼。黑羽自己倒是不介意,不如说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月白走后,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在意的东西了。以前奋勇杀敌是为了给父亲报仇,努力活下去是为了寻找弟弟,可自己却在复仇的路上再一次把弟弟弄丢了。
      提着满满一壶酒,黑羽漫无目的地到处晃荡,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城,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到了月白被杀的地方。
      也许是那晚死的人太多了,现在这边的土里居然还有血的腥味。一想到月白的血也在这片土里,黑羽就恶心得想吐。
      那就喝酒好了,喝醉了就什么都闻不到、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喂,人类。”
      喝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喂!人类!快起来,谁允许你占着本大爷的地盘了?”
      真的有人在说话。黑羽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人。真是个古怪的男人,留着火红的长发,就像秋季的红枫一般,随意绑在脑后,胸前和肩膀护着奇怪的铠甲,不过更奇怪的还是他身后背的东西,一个跟他人差不多大的葫芦,葫芦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你……嗝……”刚开口就打了个酒嗝,“你是谁?”
      含糊不清的话语,带出一股子酒味。男人厌恶地撇开脸,眼里的不耐愈发明显:“还是个醉鬼。”他口气不善地驱赶,“这里是本大爷的地盘,人类,滚开。”
      气焰太过嚣张,黑羽愤怒地摔了手里的酒壶,目光凶狠地瞪着这个奇怪的男人:“你叫我滚?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不管你是谁。”男人表情不变,言语中带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狂傲,“立刻滚,不要弄脏本大爷的地儿。”
      “你他妈找死!”
      黑羽暴起,愤怒地举起拳头就要冲过去打人。男人冷笑一声,身形不动,只微微勾起一只手指。
      然而,还不等男人有任何动作,因醉酒而脚步虚浮的黑羽脚下突然绊到了什么东西,一个重心不稳,居然就这么直接摔趴在了地上。
      男人:……
      “可恶!”黑羽不甘心地低骂,试图爬起来再打,几次都没成功。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地上挣扎了半天却怎么也爬不起来的人类,眼睛里的色彩变了几变,最终失去了叫他滚的兴趣。
      “算了。”男人果断地转身,似乎在为自己感到羞耻,“本大爷居然跟这样的人类说话,真是,蠢死了!”
      “你别走!”黑羽却不依不饶。他已经成功从地上爬起来了,仍旧是一幅要打架的样子。
      男人没有理他,脚步不停。
      黑羽见他无视自己,只觉更加气愤,居然直接嘲讽起来:“叫你别走你聋么?现在知道害怕了?不然你跑什么?弱者!没用的东西!”
      “弱者?”男人果然被他激到了,默默地转回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人类,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说了实话!你本来就是个弱者,抢地盘都不会。老子带兵,打仗,抢回来好多地盘!”
      “呵。”男人轻蔑一笑,没有理会他明显不正常的言论。
      然而,黑羽却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说了很多东西,在战场上怎么杀敌,将军如何赏识,到后来弟弟的死,一股脑地全说了。虽然语无伦次,虽然面前这个男人跟自己素不相识,但是他已经不正常了,根本什么都无法思考,只是在找一个情绪的宣泄口而已。
      “所以说。”男人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醉鬼还真是难看啊。”
      “你……嗝……说什么?”
      男人的声音轻飘飘懒洋洋的,黑羽并没有听清楚,但是男人也没有再重复一遍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地接过了他的话题:“照你这么说,你弟弟不就是你自己杀的吗?”
      “我没有!不是我!”话题涉及弟弟,黑羽骤然清醒,立刻跳起来反驳。
      “怎么不是?”男人嗤笑,对他的色厉内茬十分不屑,“愚蠢的人类,就因为自身的胆小、憎恶,等等这些内心的脆弱情绪,就要将对手赶尽杀绝。呵,真是丑陋的杂鱼啊。”
      黑羽怔住了,他愣愣地看着男人,心痛得无话可说。男人没有说错,甚至可以说是完全说中了他内心最不愿意去碰触的真相,明明知道却一直借醉酒假装不知道的真相。
      “本大爷啊,”男人平静地吐露着最残忍的话语,“是从来不屑跟弱小的生物动手的,尤其那些失去反抗之力的,根本没有动手的必要。”
      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彻底破碎,黑羽不得不直面他不愿承认的现实——弟弟是被自己杀死的。如果不是自己被恨意蒙蔽,下了那样的杀令,在伤兵营里照顾伤兵的月白,本来不用死。
      他找了十年的弟弟,最后居然死于他自己的恨意。
      “啊——!啊——!”
      黑羽失控地大叫起来,而那个男人也没有陪着他疯的打算,说完想说的就走了。黑羽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提着刀回到了部队的营区。
      月白的死,这些人都有份参与,他们都要给月白陪葬!
      疯狂的念头占据了全部大脑,黑羽一人一刀,直接冲进了自己以前带领的部队营区,见人就砍!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奇袭部队,面对这么突然的变故,居然没有慌了手脚,第一时间拿起武器反抗。虽然他们单个拎出来都不是黑羽的对手,但是聚集在一起力量还是很可观的,只是不敢真的伤到黑羽,只能且战且退,一边拖延一边等着将军的指令。
      场面胶着着,幸好还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突然,黑羽看准机会飞起一脚,踢飞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其他人支援不及,眼看黑羽的刀就要落在他的头上——
      “大人您怎么了!”那人以为自己死定了,闭上眼睛大叫。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哀,黑羽竟然怔住了。刀在离他脑袋不足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黑羽恍然:对啊,自己这是怎么了?
      那个男人说得对,是自己的憎恨之心误杀了月白,有错的是自己,现在却因悔恨之心无辜迁怒,要杀更多的人吗?这些,可都是曾经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可以彼此交付性命的人,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愣神的功夫,上头的指令已经下来:持刀闯营,意图杀人,命众将士当场将其处死。
      奇袭部队的将士还有些犹豫,但是闻讯赶来支援的卫兵可没有什么顾忌,纷纷围了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而包围圈的中心,黑羽已经放弃了抵抗。
      一切都结束了。从头到尾,有错的只是自己而已,就只有自己一人该给弟弟偿命。
      ……
      漫无尽头的黑夜,是孤魂野鬼最好的藏身之所。新死的灵魂徘徊在黑夜之中,渐渐迷失自己的方向。
      鬼使的工作,就是要引渡这些迷路的灵魂去冥府投胎,月白接任鬼使之后,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任职的时间还不长,但月白已经见过了很多何种各样的灵魂。爱意太深,执念太甚,恨意太笃,怨念太重……凡此种种,都会让月白费一番功夫才能引渡成功。但是,无论是多么棘手的魂魄,他都一一带进了冥府。
      直到今天,碰上了一个最特别的。
      “时间到了,跟我走吧。”
      说着千篇一律的台词,向新魂伸出手。以往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前的魂魄不是迷茫就是恐惧,再有就是伤心不甘,今天这个,倒是特别得很。看到鬼使来勾魂,不哭不闹也就罢了,居然还露出了一幅狂喜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笑脸,月白竟然愣神了,总觉得似曾相识。难道这个新魂,与他丢失的记忆有关?
      “怎么是你?”新魂高兴地简直就要手舞足蹈了,“居然是你!”
      从没见过这么开心的死人,月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想起自己的工作。
      既然这么开心,引渡起来应该也会比较顺利吧?他乐观地想着,没想到却想错了。这个新魂虽然高兴,但是却说什么也不肯去冥府投胎。
      今夜真是特别奇怪,月白心里想着。本来自己是被此地浓重的怨气吸引过来,来了之后却没有见到什么怨灵,只有一个死得很高兴的新魂。要引渡他,他却不乐意投胎。
      “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可以跟我说。”继续说着工作必须的台词,作为鬼使,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新魂很纯粹,应该是心甘情愿地死去的,一点儿也不像有心愿未了的样子,但为了工作,他还是得试一试,“我会尽力帮你实现愿望,让你安心投胎。”
      “我没有心愿。”新魂果然没有死得不甘,仍是笑眯眯的,却极度不配合鬼使的工作,“我就是不想去投胎可以吗?”
      他看起来很开心,让月白都不忍心拒绝,但是鬼魂流连阳间这种事是绝对不可以的。月白只能摇了摇头。新魂的笑脸瞬间垮下,很自觉地做出退步:“我可以跟你去冥府,但是我不投胎。我就想一直待在你身边,可以吗?”
      鬼魂想待在鬼使身边,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请求?月白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期待:“你,认识我?”
      这次轮到新魂愣住了。鬼使看到了这个新魂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哀恸,他勉强挤出一个淡得不能更淡的微笑,故作轻松地否认:“我怎么可能认识冥界的鬼使大人呢,只是不想投胎,大人又很面善,所以……”
      这种仿佛被哀伤吞噬的感觉,太过陌生,月白开始相信自己确实不认识他。
      “那么,你想当鬼使吗?”月白平静地询问。
      ——当鬼使就能跟你一起工作,永远跟你在一起了?
      “想!”新魂果断地回答,表情又明媚起来,“我想当鬼使,跟你一样的鬼使!”
      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答得这么快,还这么开心,月白稍稍一愣,心里什么地方隐隐有些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叫遗憾?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继任的鬼使了,丢失的记忆还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呢……不过没关系,把鬼使的工作交接给他之后,自己就能安安心心地踏上寻找记忆的旅途了。
      “那你跟我走吧。”
      带着这个想当鬼使的新魂,再次踏入黄泉河畔的彼岸花海,月白还有些恍惚。彼岸花也很惊讶,居然这么快就来了第二个试炼者。不过她向来不喜欢人类,月白的成功并没有让她对人类有多少改观,对着这个新魂仍旧没什么好脸。
      令人意外的是,这个新魂居然很强,出奇的强。
      月白懂了,之前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强大的怨念,果然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魂力强大的怨灵在看到自己之后,居然把所有的怨念都收了起来。现在在鬼使的试炼中释放出来的怨力,威力巨大,轻而易举地就通过了彼岸花的幻境,自身没有半点损伤。
      比起自己当初,这个新魂确实要强大得多。
      彼岸花哭丧着脸找他抱怨,叫他以后不要再带这种变态的人魂来这里试炼,差点把她的花海都给烧没了。对此月白也是哭笑不得。
      不过,既然新来的继任者这么强,那自己也可以安心地交接了。
      可事实上,这个新魂总是让月白体会意外。好好的交接,他说什么都不肯学习鬼使的技能,也不愿接收招魂幡,反而拿了一把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大镰刀,笑呵呵地说他用那个就可以了。
      月白无奈,不停跟他解释当鬼使光有实力的不够的,没有招魂幡根本无法与亡魂交流。可新魂全然不听。月白头疼不已,根本不放心让这个不学鬼使技能不用招魂幡的人与自己交接,只能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在一次又一次引渡亡魂的过程中言传身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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