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相依为命 ...
-
卷一:路边乞丐封冕成王
如果是寻常人家生出个健康的儿子,想必一定会欣喜若狂,敲锣打鼓,四处报喜。然后,这个儿子在充斥着幸福与爱的家庭中成长,从步履蹒跚到顶天立地,肩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从五岁起,宋九就知道自己不是了。
他是朝廷重臣宋行辞的第九子,光是这个头衔,就会让人们想到他是一个家境富饶,无忧无虑,整天玩乐的小公子。
可他不是。
光听这个随意起的名字就知道,他不是。而且永远也不会是。
阿娘是宋家夫人嫁过来时跟着的一个仆人,他的阿爹宋行辞收了她为妾。身份低微,再加上性子并不怎么活泼,即使生了一儿一女,阿娘在宋家仍是做着最卑贱的活,大冬天的,三人也只能挤在一个破旧的屋子里贴着火炉取暖。
宋九自记事以来,第一个能记得清的事不是宋家其他姐弟所谓的出去游玩,庆祝生辰,而是,他四岁时的那年冬天,天气寒冷,他发了高烧,躺在破了个洞的棉被之下,脑袋一片混乱,不由自主的就流了泪。
依稀记得,当时,阿姐用她冰凉的双手握住了他滚烫的左手,有些手足无措的哄道:“不哭不哭,阿九乖,等烧退了,姐姐带你买糖吃……”
他们家没有药,宋行辞去了别省,要十几天才能回来,阿娘只能想办法去找看不起她的宋家夫人,近乎卑微的讨些药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九听见了推门的声音。他已经烧的半昏迷了,呼呼的寒风声犹如那索命的厉鬼,想借此夺了他的性命。
“九儿,九儿……”阿娘在唤他,宋九迷迷糊糊地微微睁开眼睛,张开了嘴,让阿娘喂他药喝。
那药很苦涩,寻常小孩子准会一口吐出来,哭着向疼爱自己的爹娘撒娇打泼要吃糖。
可宋九没有,早在出生之时,他已被剥夺了这个条件。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在内心燃起一把火焰,拼死也要与这寒风斗争。
因为他看见了阿娘手上密密麻麻、十分可怖的冻疮,以及她额头上的伤口。伤口上面的鲜血是那么艳红,仿佛是这雪白的冬天里,宋九唯一能望见的第二色彩。
<<<
他五岁那年,阿娘死了。
据说是过劳死。
宋行辞给了他们姐弟俩一口棺材,一片土,宋七硬是不让宋九帮忙,自己亲手将这个从未体会过人世间幸福之意的苦命女子埋下,她满身泥灰,衣服破旧,手上很脏。宋七哽咽着对年幼的他道:“娘走了,就剩我们了。”
宋九僵硬的立在原地,他没有哭,只是浑身发冷,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太正常。为什么勤劳善良的阿娘会早逝,贪吃懒做养的一身膘、恶毒狠辣的宋家夫人和她那些猪狗不如、天天寻欢作乐的禽兽儿子却能苟存于世?
不真实,太不真实了。
宋七说,就剩她和他了。
宋九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小手替宋七擦着眼泪,就像是自己发高烧时阿娘会做的那样,用笨拙的语气哄道:“阿姐……阿姐不哭,我将来一定成大事,给阿姐买好多好多的糖,买好多好多的衣服,住很大很大的房子……约定好了。”
宋七怔了一下,眼神骤得变得柔软,紧紧的抱住了他,好像抱住了自己仅剩的财富。
或许只有彼此之间相依为命,才能在这世事无常的世界上多苟延残喘一会儿,多一份牵挂,多一个思念的人,多一颗火热的心。
<<<
宋九七岁时,宋七开始去学堂念书。
或许不应该说是念书,因为宋行辞根本就不允许家中女子去读书,所以说的准确一点儿,宋七是去偷听学堂讲书。
宋七本来也想把宋九带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宋九倔强得很,执意不去学堂。望着宋七叹然离去的背影,宋九眼神微暗,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宋七需要一个保护她的人,他不擅长读书,做不了文状元,却想当武状元。他练招时总爱把自己摔伤,宋家的那些所谓兄长有时也会跑过来用棍子打他,大声嘲笑他,导致宋九身上每天都处于新伤叠旧伤的状态,所以自己琢磨武技时通常会选宋七去学堂的时候。
等到黄昏之际,太阳落下地平线,宋九就会站在门前,怀抱木剑等待着回家的阿姐,落日的余晖照耀在少年的半边脸侧,凌厉的剑眉下深邃的黑眸也不由得变得柔和起来。
对此,宋七一开始还会半担忧半生气,她道:“阿九,夜晚太凉,别感冒了,快进屋去。”宋九每次都会很认真的点头听她劝,宋七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结果第二天发现这小子还在,她怒目而对,可宋九甚至还对她笑了一下。
这笑容很浅,梨涡融融,转瞬即逝,却是他记忆里整个人生中,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过了。
渐渐地,时间久了,见宋九在严冬中都没有生病过,这让自幼体弱的宋七不禁感叹自家弟弟真是铁打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十四字真言。她每一次都会认真地重复着昨天的话:“阿九,夜晚太凉,别感冒了,快进屋去。”
好不容易把他催进屋了,宋七还是没有放弃让宋九念书这个念头,见他不愿意去学堂,她便用自己的全部知识,傍晚时分,点一盏破旧的煤油灯,在家里教他读书写字。
“来,阿九。”宋七的手覆上了他的手,她的笑容温柔而缱绻,在昏暗的灯光下,是他眼底的唯一亮色。宋七道:“阿九想学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吗?阿姐先教你宋字怎么写,好吗?”
宋九摇了摇头。
“不要。”他低声说,“我不想我写出来的第一个字是宋。我恨他们,他们害死了阿娘。阿姐,我们离开这里吧。”
宋七怔住了,眼眸中藏着悲伤和无奈,她摸了摸他的头,缓声道:“别想那么多。阿九,记住,别把怨恨看的太重了,坚守自己的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宋九沉默的点了点头,他不太懂什么是本心,但绝对不会去反驳宋七的话。细碎的灯光顽强的凭着一己之力照亮整个屋子,却未照亮少年那乌沉沉的双眸。须臾,宋九道:“姐。”
“怎么了?”宋七道。
宋九道:“阿姐,我想写‘姐’。”
少年的目光柔软,黑眸在那一刹那间似乎变得明亮了起来,他补充道:“我想我写出来的第一个字是姐。”
不是代表着宋家的宋,也不是代表着宋家第九子的九,而是代表着他的阿姐的姐。
他最重要的亲人,人世间最好的阿姐。
战战兢兢的活在这世上,犹如行走在独木桥上,脚底是万丈深渊,两个人的手牵在一起,一同寻找前方的光明。
但是,当一人落空后,另一人也将坠落下去。
<<<
宋七的生辰在盛夏之际,宋九以前不懂,现在却知道这是一件极为庄重的事。他冥思苦想,想着给宋七送什么生辰礼最好。
宋九自认为自己是只会练武的呆木头,对讨女孩子欢心这方面实在是一窍不通,只好趁着宋七去学堂的功夫,跑到街上观察着地上的商品。
没有商贩愿意理会一个衣服破旧的穷小子。宋九自顾自的看着,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外表华丽的锦囊,一问价钱,摊开自己手中的几个铜板,深感无力的默默离去了。
突然,他看见有个卖花的姑娘。
宋九眼睛一亮,用自己所有的钱——几个铜板,买了一株木槿花。还有十几天,宋七一定会喜欢这个生辰礼物的。
可惜的是,由于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悉心照顾花,木槿花第二天便已枯萎了。已经身无分文的宋九大受打击,在屋子里不断踱步想办法,余光间,注意到了桌子上的一匹白布和些许针线。
宋九的生辰也在盛夏之际,宋七每天在去学堂的路上凝思苦想,也不知道该送已经懂事了的弟弟什么生辰礼物。
于是昨天她抽空去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一匹白布和些许针线,想给宋九做个小薄衣,夏天时穿,凉快又轻便。
回来时已经挺晚的了,宋七顺手将东西放在书本下面。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些匆忙,宋七拿起桌上的书本就走,遗漏了书本之下的东西。
宋九拿起剪刀咔嚓咔嚓的剪着白布,等到白布变成一个正方形后,他闭目凝神,努力回想着枯萎之前的木槿花是什么样子。须臾,他一针一线的仔细缝了起来,直到鼻尖的细汗滴落到指间上,宋九才意识到黄昏已至。
他将半成品藏到自己的枕头下,然后将针线按照原来的位置一丝不苟的摆放起来,白布被他叠了叠,防止宋七注意到前后的变化。
做完这一切后,宋九赶紧跑到门口去等自学堂归来的宋七回家,这早已成为他雷打不动的一个习惯。今日不知是天黑的早一些还是天气有变,阿姐好像比平时回来晚了。
宋九皱紧眉头,焦虑感和不安感欲演欲烈,他实在是放不下心来,干脆出了大门,跑到了豪华的宋家府邸的大院中,却正好迎面撞上了从学堂归来的宋家长兄们,他们三五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直到有人将目光放向了宋九。
“哎呦——看看,这是谁啊?居然舍得从破旧到堪称茅厕的家里跑出来,是被臭晕了吗?”宋家老四拖长了音调,肥胖的脸上堆满了讥笑,宛如一只看见了落单白菜的猪。他嫌恶的捏着鼻子,故意道:“我都能闻见味儿啦!三哥,五弟,你们说呢?”
宋家老三客套似的笑了笑,只是说出来的话更为下流歹毒,他接道:“毕竟他可是那婊/子的弟弟,两个人一路货色。想起那天咱爹上街用柳藤抽着那婊/子打我就爽,女人就应该服侍家里,当男人乖顺的狗,去学堂干什么?”
宋九漫不经心的表情在宋家老三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一下子就变了,血液一瞬间冲到头顶,脑袋中所有杂事都被清空。他眼神阴冷,怒火中烧,如同盘旋在上空等待着猎物上钩一击毙命的雄鹰。
他双手已握成拳,却听宋家老五又道:“哎,依我看,赵老二真是眼瞎了,竟然看上了老七。你小子的姐保准今晚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妾,攀上个豪门大户,真是撞了狗屎运了。”
宋九一怔,瞳孔猛地缩小,他浑身沸腾起来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住了,手脚发凉,几乎不敢细细思索什么。
“今晚?我看说晚了。”宋家老四道:“我看赵老二那饥/渴样,估计现在就把那婊/子拉去自家屋操/了。”
宋九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就炸开了锅,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自己动了起来。他抽出了保命时才会拿出来防身的匕首,平时练的武功在现在派上了用场——
他用膝盖一招就踹倒了宋家老四,将匕首粗暴的抵在了他细皮嫩肉的脖子上,血滴渗了出来,无视对方惊恐到失禁的表情,他的黑眸显现出了深切的愤怒和阴冷,像极了万丈深渊里爬出来向人索命的恶鬼,宋九咬牙切齿道:“带我去他家!不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