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不归》阿颜无珂

1、阿琊

　　阿琊一向最喜欢住在他家隔壁的夕辞姑姑。
　　“琊。”
　　“姑姑！”
　　不知道为什么，姑姑叫他的时候总喜欢唤一个字，他没见过她曾对别人如此亲昵。
　　夕辞姑姑虽然被他唤作姑姑，但其实看起来年纪不大，她生的像少女，好看的眼睛像是装了迩轲最美的弗弗利也湖的大片碧蓝。
　　年幼的小男孩忙扔下手里的蹴鞠跑进隔壁的小院子。
　　她正懒懒的靠着瘦弱的菩提树的躯干坐着，手里执着一本翻了两页的经书，不顾松散的树叶泄下大片明晃晃的天光。
　　“替我打壶水，可好？”她微微眯着眼把书朝后翻了两页，转过头来看他，眼里似笑非笑，碧蓝色有些莫名的深邃。
　　姑姑又发懒了。他无奈，但还是殷勤的提着小壶去院子里的水井打了满满一壶的水。
　　姑姑似乎对这棵永远长不大的菩提树有着无法割舍的依赖，无事的时候在树下一坐就是一整天。她大多时候也都是无事的，有事的时候也常喜欢呆这儿。她唯一养活自己的生计是女工，阿琊对此一直很纳闷，她平时做工的时候，是怎么把那么笨重高大的织机挪到菩提树下的。
　　水已打好，阿琊看着夕辞放下书，接过他手里笨重的铁壶，有些吃力的灌进这棵菩提扎根的土地里。她的头发将脸隐去了大半，却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
　　他以前毛遂自荐想要揽过浇水的活，她那瞬间怔愣的表情却让他心头一缩，他至今不解她那个表情的含义，但是也不敢再提想帮她浇水的事。
　　夕辞几乎是不出门的，她的世界只有这一方小院子，只有偶尔阿琊缠着她她才愿意同他出门。
　　迩轲的人多信佛，逑壹寺是这儿最大的佛寺，他自幼便喜欢拉夕辞去拜拜。
　　也真是奇怪，只有讨她去拜佛的时候，姑姑才愿意离开她院子里的那棵瘦弱的菩提。明明是棵四十年的树，却营养不良得像是才种了几年的树苗，比阿琊母亲生我时种的树还纤瘦许多。但是他却嫉妒它到不行，因为总觉得姑姑疼这棵树疼得比他狠。
　　姑姑总是看起来孑然一身，即使是去拜佛的时候，她也不随大众在寺里最大的菩提下许愿，反而常停在佛前没有那么粗壮的那棵树下，若有所思的发呆许久。
　　阿琊母亲说她已经一个人在这儿呆了二十多年了。
　　他不太信，朝锦姑姑看起来分明只有十几岁，如何二十多年前能在这儿？
　　但说她是姑姑，他也是信的，姑姑实在太过沉静，她的眼神太凉，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安静，看起来像将灭的月光，让人夏天也忍不住觉得冷。只有跟菩提在一起时，她才会露出普通的，带着微微眷恋的神情。
　　姑姑或许爱过一个人，母亲告诉阿琊。姑姑早年独居的时候也是被迩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的，只是被她回绝的一干二净，加上她不爱出门，爱慕者才一点点减了去。当年姑姑门前定是一番胜景，阿琊对此深信不疑，不然怎会至于他现在看见姑姑家的门槛中央都要比平常人家要低上许多。
　　“琊。”
　　他回过神来，对上姑姑凉凉的眼睛。
　　“姑姑？”
　　“陪我出去走走吧。”
　　不知是不是阿琊的错觉，今日夕辞的目光似乎没有那么凉，“陪我去拜拜佛。”
　　姑姑今日有些奇怪，她从不主动出门的。
　　逑壹寺今日来上香的人比平日少许多，却还是称得上多的。姑姑走得很快，一下子被没在人群里，他的小短腿差点迷失在里头。夕辞平时出门总要戴上厚厚的纱帽，把脸严严实实的挡住，今天倒一反常态的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还特地换了藕色的长衫才出门，以至于盯着她的人比平日出门时多了好多。
　　她到了菩提树下停下来，他好一会儿才追上来。
　　树下撒了稀碎的光，阿琊却只忍不住看着光中的她。
　　她没发呆，而是走上前蹲下细细的盯着菩提树的躯干纹路。
　　“如果她还在的话，它会比旁边的这棵枝繁叶茂许多罢。”
　　她没头没脑的开口，他有些蒙。
　　但马上她已直起身来。
　　转头，看着身边刚来的人。
　　这位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华服大叔似乎是急急的赶过来的。
　　“你是……夕辞姑娘的女儿吗？”他的表情有些焦灼，又似乎还有些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面不改色的沉默。
　　大叔以为她默认。
　　“她当年竟嫁人了吗……”大叔有些发涩的笑，“你跟你母亲着实长得像，我险些以为是她在这里。这谪仙样的气质我只曾见她一人，不曾想今日见到丫头你。”
　　“谬赞。”她冲老汉微微弯腰行礼。
　　“也罢，是我错认。告辞。”
　　老汉摆手离去她却僵持着行礼的动作许久。
　　当真是许久。
　　她终于直起身。
　　“琊。”
　　背对着懵懂的阿琊。
　　“我得走了。”

　　阿琊以为她是说笑。
　　但是第二天，她真的不见了。
　　连着她院里的那棵菩提甚至都消失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察出各种细小的古怪。
　　几十年如一日的样貌，凉凉的眼睛……
　　姑姑她……不是常人？
　　那她是什么呢？精怪？妖神？
　　空荡荡的院子，不会有人为他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