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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江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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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些国家和地区是以英雄的名字命名的,例如玻利维亚以民族解放英雄玻利瓦尔之名;有些城是以神话传说命名,比如希腊的雅典源自于古希腊神话中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就像老李开个拉面馆取名叫老李面馆一样,江家用这种类似于狗狗撒尿占地盘的方式,让一个人口不超过十万的小型城市以其姓氏为名。不仅仅是因为,如黑手党是意大利第一□□组织,山口组是日本的老大哥,江家在江城有独一无二,无可匹敌的势力,更重要的原因是从敏山第一块界碑到与邻市相隔的玉带河北岸,城南城北,东区西区,这个小城的每一块土地上都写着大大的“江”字。
当政府官员在江城吃饱喝足,肥的流油,一届届拿着好看的业绩如流水般滚过后,一位特派的青年官员壮志酬筹、心血来潮地统计了一下江城土地情况,然后彻底呆住了——连他工作的政府大楼都是江家修好送给政府的,大楼所占的土地依然姓江。
这不是18世纪末美国的西进运动,农民在未开垦的土地上建栋木屋,围上栅栏就可以拥有所圈占的土地。现代的地主也绝大部分都是那些向银行空手套白狼的房地产开发商。可是这样一片完整的土地,一个城池变成了私人财产,这是不可想象的。
很多人感叹,这是个什么样的家族,一代代如燕子衔泥般通过各种手段拿到了整个江城的土地。
江家财大气粗,海内外不为人知的矿产石油等各类产业投资数不胜数,而江城是个小地方,无论是面积还是人口,连毗邻的城市都不如。当时得知这件事的各方势力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江家要费这种精力悄无声息地买下一座城,除了树大招风,引起各方势力的不安,就只是多此一举罢了。
江家当时给出的解释是——“我们要给所有江家人一个家”。
罗斯柴尔德家族有句名言——当我掌握一个国家的货币,我不在乎谁制定法律。
十年时间,这个人口不到十万的小地方,近百分之九十的人住在江家的土地上,百分之八十七的人在为江家工作。江家小少爷上下学不再需要荷枪实弹的黑衣保镖隐匿跟随;曾位高权重退了休的老爷子能跟普通老大爷一样在公园喝茶、遛鸟、吹牛,而不是担心会被绑架;以及,他们的掌门人能······能趿拉着凉拖,穿着裤衩汗衫一大早和街角卖油条的老张吵架,且没有帅气的保镖和司机上前为掌门遮挡老张的唾沫星子。
拎着两斤油条一袋豆浆的清明,如一头愤怒的公牛,红着眼珠子瞪着六十来岁满头灰发,手上攥着刚炸出来的油条,喊着要用油条勒死他的老张,狠狠地看了眼周围要么指着他骂,要么看热闹拍视频的群众,转身气愤地离去。
刁民,真他妈一群刁民!
他明明记得小时候自己住这片儿的时候是人见人爱的,怎么回来后这么不受人待见了,而且还有恶化的趋势,他不就是占了原先建超市的地基吗?怎么会记恨他到现在,出去买油条,卖人家一块五一根,卖他三块,都当他人傻钱多是吧。
清明占了人家小区建超市的地基建私人别墅的事儿是差不多五年前的事了,当时因为各方面因素不仅在江城弄得满城风雨,还上了外媒。
那时候清明在这位子上也坐了三年,又刚在商场上教训了几个跟他叫板的巨鳄,江城晚报整个经济版面都是对他的鼓吹,称赞啊,心里不禁有些膨胀,然后就想ZUO。
他虽然是掌门,是江家老大,但统领的是大局,具体的钱他还真没怎么见过,出门到哪吃穿用度都是上面管财政的人给他付,每年给他发的工资也没花的地方。然后就带着小心思打报告申请——想要房。因为清明在江城住的房子就在江氏集团大楼顶层,江家的态度也很明显,让他做好表率,努力工作,天天住公司。但他离任后肯定不能再住那儿了。
报告一申请就通过了,几个老家伙考虑到他这几年活儿干得不错,第一次提要求也就想占便宜要个房罢了,给他拿出来所有江城楼盘的样图,随便选。
然后清明又做妖了——我不要这些房,要自己建。
老家伙们一听,行啊,只要不影响城市规划,你想在哪儿盖别墅还不随便嘛。于是特大度地派了江家总部城建局的一把手程工领着他,让他挑地方。
程工当时对清明有点盲目的个人崇拜,觉得这小伙子是神人啊,那么年轻就坐一把手的位置,牛!
当时就集结他手头上最好的施工队,朝清明霸气地说——老板,您想要哪块地您说,咱随便建,这都咱老江家的。就一个月,不半个月,我就能给您建完,包括里面装修都搞定。
清明心里乐呵啊,带着施工队直奔他小时候住的小区,一眼就相中了那个要建超市的地基。施工队也给力,真风风火火的半月内给盖完了。
结果小区居民不乐意了,原来建大型超市的地方是方便居民买菜和其他生活用品的,现在超市没了,他们得穿过大半个小区到另一头的中型超市去买。
江城人民最会利用江家定下的规矩,知道只要不造成过分冲突,江家的老爷们根本不会暗地里报复他们这种小市民,就算对着一把手骂娘也没事儿。只是真这么做的人几乎没有罢了,谁有那空不好好挣钱,惹这麻烦。
但是这个小区的区霸李翠花同志是个愤青,最看不惯这没公德的事,在清明庆祝添房的第一天上门对他破口大骂。要是清明忍忍,李翠花同志骂骂就过去了。但问题是当着那么多朋友的面儿,他一业界精英遭此屈辱,当时就火了,直接将毒舌技能全开,冷着脸把李大妈——这位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岁稚儿都骂的毫无招架之力的区霸,给骂哭了,不是假哭,是真痛哭流涕。
全程录像,直播网上。江城人民沸腾了,怎么江家掌门,人人称颂的“头狼”,是这幅德行!
江家公关,拼命删视频、帖子。可堵不住了,要个说法,外媒都在疯传。
之后,为了解决这件事,江家七十二岁高龄的退休老董事拽着清明的领子,在摄像机面前痛哭流涕,给所有人道歉——“对不起,请原谅,这个已经无药可救了,我们一定不遗余力地提高所有家族成员的素质,让下一任更好。”
清明是在镜头前全程黑着脸。
可事情没结束,还越走越歪。
《江城晚报》的生活部主编凭借他灵敏的鼻子,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埋藏的商机——受众更喜欢看清明嘴贱毒舌的一面。
江家的默许态度让媒体欢欣鼓舞,而更给力的是清明真的很牛,他要么不理睬,要真的毒舌开骂就鲜有敌手,以一敌多,收放自如。于是,江城人民开心了,以前高高在上,冰冷疏远的大佬原来就这德行啊,死贱死贱,蠢萌蠢萌的。
就像伦敦人用评价天气来找共同话题一样,江城全体人民搬着个小板凳聊清明。
于是一个个辣眼睛的照片——“油条张发誓拿着油
条勒死清明”上了晚报主版。
贴着红色墙砖的大房子前已经停着辆银灰色别克,穿着米白色大衣,藏青色长裤,戴着无框眼镜的男人从车里出来,向一身汗衫裤衩搭配的清明点头致意,跟着清明进了别墅。
清明在餐桌前吃着早饭,客厅里的座钟指针指向九点半。
江朔面无表情地向清明做简报,一字一句严谨精炼。身后一身职业套装的随行秘书,把各样材料拿出来放到餐桌上。
“各家都知道你昨天去见了周有谦。”江朔看着清明喝豆浆,他在等清明的回复,或者说任何消息。对于不了解清明的人,很可能会认为他的做法太冲动,太早地把江家拖入到这种争斗中,不明智。但江朔知道这个人的可怕,聪明的人以点看线,妖怪才以点看面,清明是这种妖怪。
八年前,五个候选人角逐第一把交椅,他曾认为自己和清明是最有潜力的。可是,没有势均力敌,僵持不下的局面,没有精彩绝伦,你追我赶的斗智斗勇,只是简单的碾压。他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一板一眼,缜密细致,在清明光怪陆离、跳脱的布局推理面前,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
就像走个形式,配合演出一样,众位老爷子对这样的局面没有太多的惊讶,然后一锤定音。
他还能想起二伯伯拍着他的肩头皱着眉努力安慰他的样子:“小朔,你很优秀,你输给他不冤,清明他......他是本家的人,他是痊愈的。”
“痊愈的”“本家的人”几个字在他脑海炸响。
江家分支众多,所做的一切事,甚至可以说最根本的利益就是为本家服务,为本家提供保护,隐藏。
江家的掌门人,大多数情况是从各分家培养的人才中选,但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病情好转的本家人可直接成为掌门。
有人说本家那条血脉是受诅咒的,因为本家人每代的孩子都有病,心病。可奇怪的是就算有痊愈治好的本家人,他们也只是在重要家族聚会上偶尔匆匆露面,然后不知所踪。据说,他们中的大多数宁愿研究核武器,探索神秘的海底世界,研究深奥的玄学或寻觅历史遗迹,也不愿在江氏集团顶楼多呆一分钟。
本家么?这就是本家的实力?江朔叹服。
清明没法直接上任,而是参与选拔,因为他没上族谱,他是私生子。执掌江家,他需要用实力来使自己名正言顺。老人们放话,只要他愿意改姓,就让他入族谱,可他拒绝了。江家不愿意放弃他的才华,便以聘用高级经理人的形式,留他十年。
江朔明白,这个人,就算吃闲饭不干活,江家也会想方设法留住,至少要在其掌控之内。
“周有谦出事了。”清明平淡地说。“有人假扮他和我见面。”
江朔眼中惊讶一闪而过。
清明继续,“我去拜访只是个意外,他们应该也是临时起意,想拉我背黑锅,我想现在应该已经人去楼空了。”
“不可能有势力提前控制他,那么多人盯着呢,况且,周有谦可不是无能之辈。逼急了,玉石俱焚他都能干得出来。”江朔沉声道。
“所以,他是自愿的。”
“自愿失踪?这不是他的风格。”
“是啊,他是玩儿心理学的,这头老狮子,谁敢威胁他,他就敢先咬死他孙子,让谁都拿不到。只可能是自愿的。那么多年,都没想过要联合谁,为什么突然有这种变动呢?为什么不亲自和我见面,了解江家的态度不是更重要吗?”
“这......”江朔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朔啊,周家的护殿雄狮,去了啊......”
客厅的座钟剎时敲响,声音在整个室内震荡。已经十点了。
江朔突然感到脊背发紧,脸上发麻。眼前的清明神情肃穆,目光凝视着座钟方向。慢慢地,一种悲哀弥漫在胸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氏二爷,半生四海为家,纵情歌马,于年过六旬归家,受命遗孤,为周氏定海神针,御敌四方,乃大英雄也。吾幸闻其名,然未缘其面,是为此生憾事。”
江朔听着清明一字一句念出这些话,结束时,才明白这是给周有谦提的碑铭。
空气沉默了良久。
“周家的那个孩子怎么办?会是后来被挟持了吗?”
“我更倾向于他自己找了帮手,躲起来了。”
“那我们还是原计划,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我们不就擅长这个嘛!好好扛着这个锅,越久越好,给小家伙多点时间准备。”
“杜晚生怎么办?你说你不在江城的日子,别放他进来,他可一直在九陵城等着呢。”
“他最近有什么动静吗?”清明打着哈欠问。昨天打LOL到凌晨三点,现在还是有点困,果真岁数大了吗?
“不知道怎么想的,九陵城的大酒店不住,偏这几天在敏山旁的乡下租了几间屋,带着他的人住那儿。警车三四辆天天盯着他呢,不过他倒是真的很安分,没什么动静,带的人也都底子干净。”
杜晚生已经被晾在九陵城一个多礼拜了,因为他在中东的身份,一直被警方严密监控着。
清明嗤笑道:“安分?九陵又没他想要的,住再好的酒店也睡不安稳。想入江城,他就没抱着安分的心思。”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又拿抹布擦干净瓷白的桌面,不经意有些叹气,不知道是为早上买油条的事还是要面对杜晚生,又或是因为周家。这么多年跟着清明,江朔对他也有了解,不管是周有谦还是杜晚生,清明更愿意的是和他们成为酒友、棋友,不带着背负的姓氏,祖祖辈辈的恩恩怨怨来一场决斗,就像跟街坊邻居骂街,谁输谁赢,大家各凭本事一样。可是,谁都做不到啊。
“让他来吧。自愿入局者,我看茶奉座。”清明脸上的笑容是无所奈何、无所畏惧,眼中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