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沈湛风

12、倾轧

　　夏朝当朝皇帝景崇，英明而善谋略，养民而得人心，善改革，重文化，兴农商，内修水利，外筑边防，从即位起二十年来先以远交近攻而外攘内安，其后再以怀柔之策陆续收服边境割据藩王，每年朝贡之数不菲，加之国内百姓安居乐业，百业俱兴赋税丰裕，确实是位好皇帝。

　　但也许是天妒英才，这皇帝的身子骨却一向不是很好，早些年意气风发夏朝自是繁荣强大，这近七八年来身子骨每况愈下，而北边边境就隐隐有来犯之势，数年来的太平和繁荣生活让朝中武将早丢了不少锐气，当年的成名大将要么早已战死沙场要么现如今都已年迈。

　　年轻一代将领生在太平繁荣年代，哪里又真枪实箭的打过硬仗？顶着爷辈父辈留下的沙场威名夜郎自大，饶是如此，在众多将门之中，周、夏、沈武将三大家始终是这近十年来子嗣之争中党派拉拢与倾轧的风暴核心。

　　景崇有过两任皇后，头一任沈皇后就是出自沈家，与皇帝乃是青梅竹马，从景崇还是太子的时候起便在一起，景崇即位后的第三年长公主景澈降生，再隔一年周贵妃诞下大皇子景昭。

　　懿和十二年，沈皇后生小皇子景沁，难产薨于坤宁宫翠微殿，帝极顾念发妻，懿和十九年也就是去年，大皇子景昭入了朝，皇帝在群臣以后宫无主多年，长皇子已见成年，周贵妃代理后宫多年泽被苍生有母仪之德为由，终于立周贵妃为后，但坤宁宫却一直赐予长公主与小皇子，由此可见沈皇后在皇帝心中分量。

　　大概皇家祖陵风水缘故，景氏一族一向子嗣单薄，先皇有一子一女，这唯一的公主便是夏继姿的母亲景岚，景崇自然没体会到子嗣争位的个中滋味，但却体会到了甄选继承人的左右为难来了。

　　其实长子景昭本来是个不错的继承人，聪敏过人，杀伐决断，笼络人心，运筹权衡都是不错的，但是——世间事，有了“但是”便有了转折，有了多一个选择就有了多一份为难。

　　懿和十八年，夏朝三年一期的武举，长公主景澈女扮男装以半张面具掩饰，骑马、射箭、驾车、长枪、短剑一应俱优，登堂应百官答辩，答皇帝策论、布阵、战术，大展异彩成为轰动全国至今的佳话。

　　十八年底，胡人北犯边境雍谷关，长公主景澈请缨领兵二万抵达北边驻地，汇合驻军三万，统五万之师布下战局，亲率二千骑诱敌深入，于万人中取胡人大将呼延巴勒首级，大破胡人而归，再次重修边防，立军民屯田治，又颁布《雍谷关令》。

　　自此解决雍谷关大部分粮草、军饷、服役、民生等一系列问题，自此，长公主景澈在军中威望倍增，民间人心所向，竟连胡人也有云“景氏羸弱，后生不武，唯长公主也！”，民间更有不少大公主的民谣儿歌。

　　历时十月归朝，皇帝以军功赐长公主封号宁远，袭正一品，掌管殿前大学士院，入御书院，入军机处。

　　那殿前大学士院一直以来是太子为亲王时，和众及第年轻文臣议论，清谈，讲国策，论民生等等之处，有合适的人才便会留作亲王得登大宝之后作为肱骨，有治国治民良策则会向皇帝进谏，而这御书院和军机处就自不必说了，国家大小事决断之地唯二者尔。

　　这么一来，朝上朝下无不揣测，皇帝将长公主视如皇子，是因为有传位之意，还是因为有意让其日后辅佐沈皇后所生小皇子？

　　沈皇后为发妻，周皇后为眼前人，这孰轻孰重又难以揣测了，但不管是属意景澈还是景沁，景昭身为名正言顺的长子可是心里不是滋味的很。

　　所以这几年子嗣党派之争几乎已经笼罩了朝堂所有重要官员，唯独远拓侯府这一支。按惯例，皇帝唯一的妹妹肯定是以招驸马的形式婚配的，但是夏拓当年勇冠三军战功无数，在景崇皇帝攘外安内的策略中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夏继姿的母亲当年的大公主景岚，在皇族秋猎场上与英武俊伟的夏拓一见钟情，遂请赐嫁入远拓侯府，这以后便有了夏继姿三兄妹，夫妻恩爱异常，夏拓一生再无娶过其他姬妾。

　　从景岚公主的立场来说，远拓侯府自是不便插入任何一方的倾轧中，两边都是皇兄的亲骨肉，万一皇室宫变，那个撑起大梁中流砥柱的责任还得落到她这一支来。

　　从夏拓的立场来讲，他深知这其中的暗流汹涌，人心叵测，为了利益权势而彼此倾轧争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中间会有多少人枉死，会有多少血泪尸骨？

　　胜者王败者寇，不管哪一边赢了或输了都会死很多人，夏拓不是不会权谋，不是不懂策略，他就是凭着自己这双手这双眼睛杀出了一条血路看穿了种种不测风云，能成为远拓侯可不是光靠会打仗就行的，但是他讨厌这一切，痛恨这样的生活。

　　自从战乱平息这十几年来国泰民安，他心思渐远庙堂，不管不争，富贵权势又怎能吸引他呢？他是当朝皇帝唯一的亲姑爷，倾国倾城的大公主为他诞下三个儿女，个个乖巧聪慧，他只想守着妻子儿女过一过闲散的侯爷生活。

　　但说起党派之争，这里又有很古怪之处，那就是似乎景昭皇子和周重泰一族在朝中动作频繁，而景澈景沁这一支却像是自己孤兵独支，就连自己的母后娘家沈家，也并没有多做走动。

　　外人看起来景澈与沈家自然是关系匪浅的，但是又似乎并不是同盟，好几次重要位置的年轻官员职位升迁变动，身为吏部尚书的沈清河景澈景昭两边真是一碗水端的平得不能再平，或者干脆说，一向有忠义正直之名的沈清河根本就无所谓所谓的子嗣之争。

　　景昭是兵部尚书周重泰的亲外甥，自古子嗣之争结党谋权当然与外戚脱不开干系，周重泰早在懿和十二年景沁出生的时候就着手为这个外甥布置着一切，这七八年来身为兵部尚书，军中要职几乎十之七八都是周家派系的人，仅剩当朝军事上能与之抗衡的沈家二爷武威将军沈长河。

　　朝堂上下皆知景澈景昭剑拔弩张，却似乎景澈也只有一群巧舌如簧的无实权书生在殿前大学士院逞口舌之利而已，虽说每日进出御书院军机处，可是朝堂上属于她的人却寥寥可数，就连沈家也没有表示过任何明确支持她的意思。

　　所以想要拉拢一切的景昭才会想着放大招指向沈家。如今夏朝三大家族鼎立，远拓侯府自然是巍然不动，那么最关键的沈家，在这场争储之战中可谓是得沈家者得大宝！

　　“父亲，孩儿也觉得甚是蹊跷，这沈家岂不知一纸婚约带来的干系重大，为何当初会立下这婚约呢？”夏继姿忍不住打断父亲冗长的叙述。

　　夏拓淡然一笑，眼神幽深，感慨的说道：“这两家的老一辈又怎不知这关系重大呢？沈清河、长河两兄弟的父亲沈朝威，周重泰的父亲周忠毅都是先我一辈的镇国安邦的大将军大谋略家大英雄，这二人当年乃生死之交又彼此倾慕对方风采。

　　此时周贵妃已经入宫，正是因为怕日后两大家族因为子嗣之争导致彼此阵营不同，导致朝野倾覆上下动荡，所以便立下孙子辈长男与长女联姻，如此便可削减两家后辈到时候分庭而斗的风险。

　　但显然，这次联姻失败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只能等沈小姐醒来才知道了，不过，如果你说的那些是真的话，这周重泰父子所作所为真是玷污了祖宗威名！”说道这里夏拓眼里透出不耻的神情。

　　夏继姿仍有不解，继续问道：“父亲，孩儿依旧不明白，周重泰已经贵为国舅，身居高位，为何还执意如此？不争，是安享荣华，若争，可是面临结党营私身败名裂，若败，则必然是灭全族，若赢，也一样是荣华富贵啊。”

　　“孩子，权力之下，人心不足蛇吞象，况且，为父估计，还是心理的不甘作祟吧。这周家沈家都是荫了祖辈威名，同样有女入主后宫，但皇帝是痴情种原本只钟情于沈家女儿，即位后后宫仅有几个秀女，本来是不打算纳妃的，左不过因周家功绩便纳了周贵妃，所以从后宫这一处，周家就比不过沈家的。

　　最重要的是父辈之后，沈清河、沈长河可都是凭科举武举入的仕，而不是凭的祖荫，在朝中军中那也是凭自己真本事混上来的，一直以来世人言及沈家必提及周家，反之亦然，两家做对比做惯了。

　　偏周重泰人虽聪敏，但心气过高过于要强，两家人一起应试，或许天意吧，虽然都名列前茅，但是周重泰偏落后沈家两兄弟堪堪一名之后，为父刚好路过殿前大学士院，正看到周重泰于无人处生生折断笔杆，笔杆刺伤了手心鲜血直流犹不解气，眼里全是狠毒的恨意和满满的不甘。

　　虽然隔得很远，但那个眼神给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到今天我都能清晰回忆起来，当时我就在想，周重泰此人心胸度量有限。再后来就是一些零星边境纷争和小藩王闹事，作为年轻武将之后自会请缨出征，可仿佛上天故意跟周重泰为难似的。

　　第一次出兵请缨去南疆平复草匪，就遇到南疆丛林瘴气中了毒留下后遗症来，每每劳累便肺痛难忍，自此便等于终结了军旅生涯，而沈家两兄弟一文一武渐渐平步青云。那是周重泰正直风华正茂的年纪，这简直如同要了他的命。

　　偏她好心的妹妹周贵妃心疼哥哥，在皇帝面前哭诉，皇帝也怜惜周家，想起逝去的忠毅将军便直接封了周重泰兵部尚书这个动脑动嘴就是不用动手动腿的军事要职，金口玉言之下，皇帝和自己妹子的好心难道拒不谢恩？骄傲又心气颇高的周重泰恐怕自此种下了心病吧，总会觉得没有一展雄才，辱没了祖宗威名。”

　　夏拓顿了一顿，看着夏继姿，眼神幽深，接着道：“这些都是为父这十几年来慢慢观察揣测得出的，不一定全是对的，往后遇事你自己多加思虑斟酌。”

　　夏继姿点了点头，接着道：“所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机会对于周重泰来讲，也许只有这争储的这个机会？赢的话，拜相，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彻底盖过沈氏兄弟？”

　　夏拓沉吟着点了下头，继姿接着道：“那，以周重泰的为人和气量，如果真的赢的话，怕沈家乃至敌党都会被狠下毒手了。”

　　“所以，我侯府这一支这些年来从不站队，如若实在避免不了，择明主而奉之，这就看以后的了！但，继姿你得需知任何事背后所面临的取舍与责任！”

　　“继姿明白，父亲小时候曾教导过孩儿一句话，至今深以为戒，结党之争独善其身，大是大非兼济天下！”

　　何夕说完这句话，窗外已经有一丝鱼肚白，这一刻起或许她必须强迫自己慢慢进入夏继姿的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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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一个佛系的作者，今早居然看到自己在新晋作者榜上，果断更新一章！今后每天下午7-9点更一章，或者早上9-10点更一章，我是懒癌，贱贱哒~~~其实有部分存粮，但是没人催更的话就老想省着发，果然是戳一下才想跳一下~~~~
另外，接下来沈悸安的情节会比较多起来，额，不知道你们的第一印象怎么样呢？其实人就是那么矛盾，作为读者的时候，我至今仍然接受不到金庸小龙女被臭道士玷污，可是作为作者的时候，真的一切人物和情节都只是为了服务于你想要表达的一个整体的故事。
之前有个小天使说很喜欢曾惜，所以，我在后面二十几掌的时候为了曾惜加戏了至少一章，希望你到时候能看到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