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沈湛风

114、第 114 章

　　雪花随风漫天飞卷，雍谷关城墙上的士兵身着沉重冰冷的铠甲挺拔威武的站立着，雪下得很大，一炷香的功夫黑色的铠甲上便覆上了薄薄一层雪。

　　何夕在城墙上巡视了两刻钟，身上也盖了白蒙蒙的一层，军靴的底子踩在湿滑的冰水里走起路来吱吱作响。

　　她吐了一口气，眼前便是长长一股白雾，军靴里的脚趾头冻得生疼，林将军劝道：“世子，这里正是风口上，您这大氅也没披，还是先回吧。”

　　何夕薄唇乌青，长长的眼睫上蒙着薄薄白霜，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林将军言重了，雍谷关的每一位将士不都这样过来的么，军中理当上下一体，难道本世子就这么娇贵脆弱的么？”

　　林将军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是心里却是对世子更加刮目相看了，原以为这个风评极佳的世子也免不得侯门望族的矜贵，谁知这两月来不但每日早起晚眠勤于军务，对于辛苦异常的阅兵巡查也没有一点懈怠。

　　世子初到酷寒之地还披着厚厚的大氅抱着手炉裹得严严实实的，现在却与所有将士同吃同穿，北境全军上下自然对世子越发敬畏起来。

　　何夕巡视完毕，和林将军回到议事厅，郭副将军曹主簿以及其余几名将领早已等在里面了。北境物资匮乏，即便议事厅也只燃了小小一炉炭火，但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冻已算是非常温暖了。

　　何夕搓着冻僵的手，呵着气问道：“北境增兵估计什么时候到？”

　　林将军回道：“估计就这四五天。”

　　郭副将军和几位将领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踌躇着恭声问道：“末将听说皇上已传旨调世子回京，昭亲王捏造北境军情，这番增兵领将是昭亲王举荐的人，明摆着就是来者不善，世子若是一走，哎——”

　　何夕看着郭副将军苦着一张脸，心里不禁戏谑道：我刚来的时候在你们眼里不过一个没什么实际用场的世家子，现在我要走倒这么舍不得了么？

　　她微微笑了笑，向林将军抬了抬下巴道：“我之前叫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林将军有些沮丧地摇摇头道：“世子，这事真是蹊跷，末将先后派了三拨人，均没发现往北境传旨的差驿，末将本来想会不会是昭亲王派人截杀了差驿，可是如此一来世子滞留北境仍旧有督军之权，这样对昭亲王来说并不是好事。”

　　何夕挑眉道：“会不会是宁远公主半路截了？”

　　林将军脸色有些不自然道：“这，这个，之前的密函里说这是长公主担忧世子安危特意向皇帝请的旨，宁远公主向来尊敬长公主怎会如此拂逆呢？”

　　另一名北境守将也拱手道：“末将附议，若是宁远公主截下了差驿，必然早已知会北境！”

　　何夕低头搓着手，短短两月双手已变得粗粝了很多，她揉着冻僵的指尖蹙眉道：“昭亲王挤走了宁远公主，又得了御林军帅印，他现在最想动的就是北境，但我猜他不敢来得太过强硬，以北境防线的重要程度皇上也不会轻易动摇根基，所以昭亲王便只能用增兵这一招，圣旨所言‘增兵北境，协同驻守’意思暧昧不明，但若论军衔品级周昱同比林将军高两级，这就意味着周昱同届时有理由干预北境军事。”

　　何夕将手指搓暖和了些，指甲微微恢复了粉色，她接着道：“现在南蒙虽然拖延暧昧，但是北境目前看来尚且平稳，既来之则安之，时候不早了，各位回去歇息吧。”

　　众人纷纷告退，何夕走近火炉坐下烤火，甫一抬头发现林将军还兀自立在厅内，她有些诧异道：“林将军还有事么？”

　　林展走近两步，低声道：“世子，关于拦截差驿一事，末将觉得有些情况有必要向您禀告得更清楚。”

　　“哦？”何夕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来说。”

　　林展拱手谢过，便也爽快坐了下来，他眼神有些幽深道：“世子，末将派出去的人仔细盘查过了，虽然没有找到传旨的差驿，但是第一拨人发现了一个前往北境的可疑男子，该男子身手了得发觉被盯上后迅速躲进了交界附近的雁南山离，末将一直在想另外一个可能。”

　　何夕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林展浓眉紧皱，脸色有些担忧道：“宁远公主行至泗水县突染急病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这事定然是有人故意加害，末将觉得会不会有人依法炮制派刺客前往北境？”

　　何夕眉头紧皱，她当然明白林将军的推测不无道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刺客首要对付的自然是她了。在夏继姿的记忆里，她的武功算是江湖青年一辈中排得上号的，她自认心思谨慎缜密远不及宁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宁远尚且栽了跟头，刺客若真是潜入北境当真凶险至极。

　　林展看着何夕皱起的眉头，脸色坚毅道：“末将会加紧军营各处人员监管巡视，世子武功卓绝自不必忧心，咱们小心防备定能生擒此贼，到时候铁证如山给昭亲王反将一军！”

　　何夕道：“林将军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刺客不一定只冲着我来，况且我有燕飞和王力贴身保护要动我也没那么容易，反倒是北境重要将领一个都不可以有事，现在朝局动荡若是守将再出个意外，军心极易动摇！另外继续寻找传旨的差驿，务必截住圣旨！”

　　林展领命退去，何夕望着有些烧尽的炭火兀自出神，不知此时此刻沈悸安是不是也正对着一炉炭火在思念着她呢？

　　她揉了揉眉心走出议事厅，外面风雪已停了，深邃高远的苍穹竟然挂满闪烁寒星。军靴底子陷进积雪里每走一步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夜里，这样细微的声响也格外清晰灼耳。

　　何夕心情辗转复杂，刚知道皇上下旨调她回京的时候，她是欣喜若狂的。

　　她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从前的她努力上进也不过是抱着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的享乐主义，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她根本没有所谓“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到了北境之后的所有努力只是为了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而已。

　　京中有朝思暮想的人，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喜爱依赖自己的弟弟妹妹，有舒适优渥的生活，何夕怎能不归心似箭？

　　可是还没高兴过一晚，何夕在下半夜逐渐从兴奋雀跃中冷静下来，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正因如此她看到过太多历史，夺嫡之争是一条不归路，长公主府这个时候绝不可能急流勇退，若是宁远败了，新帝登基便是血洗敌党的时候，长公主府和沈府全都不能幸免。

　　到那时候，还谈什么父母慈爱兄弟姐妹和睦，还妄想什么隆重风光的婚礼？

　　如果娘亲打算的是调自己回京，届时再和昭亲王兵戎相见的话，自己留在北境也会更有利。

　　非常之时只有非常手段，只要皇上的圣旨没到，她在北境便依旧拥有最高军事权，何夕突然有些自嘲道，原本还以为自己当这个督军不过走个过场而已，没想到还要身兼重任了。

　　燕飞和王力分别住在何夕隔壁，二人晚间轮流值夜巡防，何夕对于林展所说的刺客一事倒没有太过担忧，她洗漱更衣过后已是子时两刻，却依旧没有睡意。

　　外面是漆黑寂静的夜，偶尔一两声军犬低吠，声音回荡在夜里像是石子投入湖心一圈圈荡出极远的涟漪，营地的篝火将白雪照得发亮，何夕将窗户关小了缝隙坐在床上盖着被子，这样静谧难眠的夜最适合读信思人了。

　　被子上铺着厚厚一叠信纸，何夕一封封数过去，来北境才两月她和沈悸安已经通了二十几封信了，此时是一天中难得闲适的独处时间，暖暖的烛火照在她俊美如铸的脸上，北境的风刀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粗粝的风霜之色，使得她温润的眼眸多了几分耐人琢磨的内敛幽深。

　　信函已看了很多遍，可见字如面又怎能看倦？何夕眼神温柔缱绻的流连在沈悸安清秀隽雅的字迹上，那最平常的墨色却因了执笔人的缘故变得格外令人心旌神荡，一字一句都是写字的人正站在读信人的面前含情脉脉的道来。

　　最近一封信里沈悸安向何夕征询嫁衣上刺绣纹样，何夕仿佛看到沈悸安带着害羞而欢喜的笑意浮现在自己眼前，都说女子新婚之时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刻，何夕忍不住在脑中想象着她凤冠霞帔一身红衣的模样，她原本总是妆容精致淡雅气质清冷疏离，不知当她红艳嫁妆的时候，又会如何令人心神摇荡的模样。那嫁衣是她亲手精心筹备，那时她定然是全天下最美的新娘。
　　何夕原本粉色的薄唇裂开了一些粗糙的口子，此刻勾起一抹温柔笑意露出两排光洁发亮的白牙，映着澄澄烛火端的是唇红齿白。

　　也不知更漏几许，窗外忽然响过极细微的一道风声，何夕心神一凛将信纸一把揣进怀里，她随即按住枕头下的剑柄凝神听着窗外的动静。

　　突然，又一阵风声掠过，一道黑影果不其然从窗户迅速急掠而来，蓦然袭来的气流使得烛火摇曳不止，投映在墙上的阴影跟着明灭变幻。

　　那人来得极快，何夕刚刚“噌”的一声拔剑出鞘，三尺青锋便已闪着寒光递到了何夕胸口，何夕连忙就着床榻一个翻滚，再起身时两人已迅速过了三招。

　　黑衣人之前潜伏在黑暗之处，对于室内明灭变幻的光线无需时间适应，他料到何夕目力一时适应不过来，便先声夺人以快打快，何夕东支西绌勉力招架一不留神里衣的下摆已被划了一道口子。

　　何夕全身毛孔都紧张堤防起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她穿越之后第二次打架，上一次是为救沈悸安，这一次却是为了自己保命，这样紧要当头夏继姿以往的武功随着求生本能悉数使出，两人各逞所能越打越快越斗越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