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不若素》九舍

9、相逢

　　她在这个秋天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
　　暴怒，低落，绝食，失眠，像是一只愤怒的小兽。她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长时间没有打理，枯黄分叉，乱糟糟地蓬松着。看到镜中陌生的女孩，竟抑制不住涌上心间的压抑。她痛哭，缓缓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中。
　　子安没有离开。
　　他们已经同居，却并未发生任何的关系。他购买大量的CD书籍，每天给若素温牛奶，诵诗给她听，准备好花花绿绿的药。只有在夜晚，他才在电脑上处理公司的琐事。彼时的若素极易失眠，在凌晨突然啜噎。每当此时，子安会停下手头的工作，环拥住她，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吻干她的泪水。
　　若素的眼泪无声息地掉落。
　　他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买各种各样可以制造幸福感的药。可是他牵住的女子依旧笑容牵强，神色淡然。回家的路上子安突然停住脚步，“若素。你有没有兴趣回一趟天水，去看看你小姨和表哥？”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触动她敏感的心弦。
　　安若素怔了怔，避开了他凝视的目光，没有任何的话语。
　　可是子安明白，她任何人都爱着那个偏安的小城，即使那是渺小的，不起眼的。确切而言，不是爱它，而是爱他。

　　天水不过是北方的偏安一隅，让子安十分不适。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中，他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他陷入若素不可名状的悲伤之中，宛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追寻着，捕捉着。只是他不确定她究竟对他抱有什么样的态度。入侵者？替补者？亦或是真命。
　　他无从而知，只是她一直在自己身边就好。
　　子安下意识握紧了若素的手。
　　到达天水的时候，秋日阳光尚好，街道两边种着高大而阴秀的梧桐，似乎延展了整个世界。若素甚是欣喜，俯下身拾捡发黄的叶子，她仰起头朝着子安露出牙齿。
　　“若素。”子安静默微笑，他看到她的脸色渐渐泛起红晕，甚至眉眼之中都带着暖暖的笑意。“喜欢么？”
　　若素点头，她从子安身上看到了另一人的影子。不同于留学回来桀骜的他，那个他，是温和的，稳重的，温柔的。两个人的身影逐渐重叠，模糊至极。她迅速地蹲下身，头痛欲裂，只听见血管突兀地震动，似乎要撕扯整个世界。“若素，若素！”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但她却抓不住它。霎时，世界遁入寂然。
　　她仿佛又置身于十三岁的夏天。在湿气弥散的夜晚，她跑，拼命地跑，没有目的地，没有方向。只是跑，拼命地跑。她没有流泪，面对她所钟爱的少年，她忘记了流泪。只是，这一切仍像是昨日刚刚发生，真切的令人不真实。
　　她突然惊醒。
　　浓烈的苏打水冲入鼻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得刺眼的世界。子安守在病床前专心致志地读书，他的眉毛微蹙，执拗地像个孩子一般。若素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子安。他笑得时候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喜欢牙齿好看的男子，像是某种温情的兽类，带给人隐忍的不安和莫名的安妥感。她想，他是值得相守的人，一生，一世。她也许可以尝试去爱他，又抑或是已经爱上了他。
　　她突然拔掉输液瓶上的针，轻声唤子安：“我带你去一中好不好。”
　　子安俯身抚摸她的面颊，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就好。”
　　来到一中的时候大约是三四点钟。透过明净的窗，可以看到十七八岁的少年奋笔疾书。他在一中感到侵入骨髓的死寂。或许是秋日的感伤，又抑或是身边这个永远都抓不住的女孩。
　　“若素。”子安在校门口忽然叫住她，“你的头发又乱了。”他把她拉出学校外，站在校门停住的私家车前，明净的挡风玻璃清晰映人，两人齐肩而站。
　　“转过去。“子安呵到，他将她的头发草草编出一个麻花辫，帮她戴好贝雷帽。转身，四目而对，子安猝然拥若素入怀，轻吻她的额头。“你让我不安。”他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而她，只是安静地伏在他的身旁，只是转纵即逝的诧异，若素的笑意不禁浮现在眉眼之中。
　　玻璃窗缓缓拉下，车门“卡”地一声开启。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旁，若素不好意思地挣脱子安的怀抱，面颊泛起了红晕。她微微抬起眼帘，猛地怔住。
　　瞬间，她猝然松开子安的手，眼泪肆意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