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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


  •   自此两人便在山谷中暂居了下来,张无忌将茅屋让给朱九真居住,自己在屋外倒头而卧,朱九真拗不过他,还好次日张无忌便伐木割草,在茅屋旁不远又搭建了一间小屋。朱九真见他立木为柱,泥草作顶,编席为门,更在屋内以土堆出灶台、床铺、矮桌等诸般器物,挖些硬泥烧制碗盘杯盏,大为叹服,这些事若让她自己来做,慢慢摸索着兴许也做得来,但势必手忙脚乱,也只有在冰火岛上打小过惯的张无忌,方有这等本事。

      两人心意既通,正是柔情满怀之时,便只寻常小事,亦自兴味盎然。朱九真絮絮追问张无忌幼时在冰火岛上如何捕捉鸟兽,制作陷阱,如何跟随父母烧陶制器,又听他说张翠山与殷素素初做这些活计,一样闹了不少笑话,多年后说起,夫妇间尚且彼此打趣取笑。

      许多事初识时她便听张无忌讲过,此时此地再听几遍,竟不觉腻。张无忌亦觉她的一颦一笑,皆有莫大趣味,往日与她多说几句话便喜乐无俦,连夜里做梦也全是美梦,而今梦中人便在身侧,俏语盈盈,香泽可闻,这神仙也不换的日子倒像是一场大梦了。

      过得十数日,朱九真的伤势堪堪痊可,张无忌的寒毒却已发作了四五回,他心想我眼下过得一日便少一日,索性也不去担心,只为朱九真暗暗深忧。

      这日两人携手同游,谷中除野山羊、雪鸡、野兔类外,另有猿猴出没,有胆大者还常在茅屋附近打转,偷食采来的野果,二人均听之任之,一笑而已。朱九真忽道:“无忌,你见过白色皮毛的猴子吗?以前我们庄中猎到过白狐、白狼,就可惜没有白虎,也未见过白猴。”

      张无忌笑道:“白虎、白猴我不知道,你手下的大将军里,倒有几条雪白雪白的。”朱九真听他提到前事,微微一笑,张无忌接着道:“我听二师伯说过,白虎是祥瑞,凡献上祥瑞者各州县均有重赏,必然稀少。白色皮毛的猴子想必也和白虎一般,轻易碰不见的。”

      朱九真失望溢于眉端,轻轻踢着脚下草丛,暗道:“莫非时日不对,地点也不对,这几日并没看到有小猴从高处摔下跌伤,给无忌撞到,这样一来,那头自带经书的白猿又该上哪里去找?”她心下没底,也曾数次暗随猴群到林深处查探,了无所获,一日比一日焦躁,偏还不能形诸于外,听得张无忌道:“真姊,你想要捉只白猴养着玩儿?就只怕猴儿没有狗儿听话。”

      朱九真笑道:“那你爱做猴儿还是狗儿?”张无忌伸了伸舌头,道:“猴儿、狗儿,总有不听你话的时候,我可从来都乖乖听你的话。”他一向规规矩矩,最初连说话都要结舌,朱九真甚少听他如此调笑,近日二人亲密无间,言语间便也放开了许多。朱九真道:“我又不会用鞭子打你,你不听话打甚么紧?”张无忌道:“那可不成,往后我不听话,你只管也拿鞭子打就是。”

      朱九真突然心中一酸,两行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哽咽道:“往后、往后,咱俩人还有甚么往后?等你死了,我独个儿一人,上不去下不来,在这荒谷也没甚活头。”张无忌无话可答,欲要伸袖为她拭泪,低头看自己衣衫破烂,袖子也成了黑乎乎的一团条缕,一只手便伸不出去。

      朱九真骂道:“呆子,这时还嫌自己手脏?难道我就好很多吗?”拉过他衣袖,在脸上拭了两拭。

      张无忌见她玉白双颊上转瞬多了数道黑印,状虽可笑,容光不减,莫可逼视。朱九真自觉幼稚,寻到一条山溪,疾步去将脸洗了。张无忌从胸口摸出她给自己裹伤的丝帕,默默递过,朱九真看那帕子虽则洗过,淡黄绢面上仍有淡淡血痕,“真”字模糊了不少,叹道:“这块帕儿跟了你我,便有这许多磨难。”

      张无忌道:“能有今日,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便是再多十倍、百倍的磨难,我也不怕。”越说声音越低,语气却极是坚定。

      朱九真一阵心痛,张无忌分明是说能与自己相守,一日半日也值得用百倍的磨难去换,想道:“他这几年受的磨难也够了,正该是否极泰来之时,徐如林啊徐如林……不,我是朱九真,若我当真害他遇不到那救命的白猿,我……我要怎么办?”

      她虽融了朱九真部分记忆,终究是现代女性的思维,这些天焦急忧虑是真,生死相随的念头却从未生出过,这是头一回,心中蓦然有了股陌生的冲动,仿佛眼前少年若死,自己也断难再活下去。

      朱九真轻轻叹了口气,心知这冲动多半只是冲动,她可为不连累他一起死而断绳坠崖,却不等于能像黄蓉那样,坦坦荡荡说出“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换了自己处在张无忌的位置,那决然一跳,怕是跳不出去的。

      朱九真心道:“杨过感叹一个人还是深情的好,他因深情而一夜白头,可若不是那舍身一跃,不能在谷底觅到小龙女,也没有十六年后重逢的大欢喜。情深情浅,自有定数,深情之人固有彻骨销魂之痛,那无以想象、不可思议的大快乐却也是凡人难求。”她隐隐明白,无忌之痛,自己或难感同身受,他的快乐,又要远远胜于自己所得所感,得失之间,确难定论。

      二人心知相聚时日无多,愈加珍惜光阴,渐渐不但张无忌,连朱九真也不再多思日后之事,每晚或在山间并头而卧,仰观天星;或在潭边依偎细语,数古论今。张无忌手把手教朱九真如何下套捕猎,如何剥树皮制衣衫,如何寻挖粘土烧制器皿,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认真。一日两人觅到灌木丛中一处土洞,张无忌耳朵贴在洞口听了片刻,欢然道:“是一窝狐狸,真姊,你在洞口守着,我去将另一头的出路堵住。”朱九真依言守在洞旁,她随身短刀下崖时遗失,持着一块削尖的石片当兵刃。

      突闻呦呦急叫,一只耳尖脸狭的红白狐狸从灌木丛内一窜而出,蓬松的大尾巴拖在身后,落地打了两个滚,一只前爪高高吊起,似是瘸了。它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眼光在朱九真身上和土洞口转来转去,向侧面窜跳,又狼狈摔倒,一边呦呦鸣叫,一边不住回头看。朱九真刚跟着走出两步,一团矫健的影子嗖地自洞口钻出,飞窜入林,朱九真觑得真切,那是另一只红白相间的狐狸,嘴上叼着一只绒毛还未长齐的小狐狸。

      这乃是地面筑巢的飞禽走兽特有的一项看家本领,一旦有天敌或猎人接近巢穴,雌雄二兽便一个假装受伤,甚至当真咬伤自己,诱敌追击,将危险从巢前引开,另一个则趁机叼着幼崽转移。朱九真正看得有趣,脑中斗然掠过一念,宛如黑暗乍明,一道闪电在夜幕中闪了几闪,暗道:“我也真是胡涂,狐狸尚懂得用计,我找不到那头白猿,便不会用计引它出来么?”

      她多日以来追觅猴群,对谷中数群猴子的栖息之地已颇为熟悉,当下悄悄摸去,捉了两只小猴,硬起心肠一一折断后腿,将张无忌唤至猴群日常嬉戏觅食之处,教他给小猴接骨疗治。张无忌奇道:“这是为何?”朱九真笑道:“我前日曾见一头大白猿,非要捉到它不可,找来找去找不到。白猿肚子上像有个恶疮,你张神医今日大展医术,救治它的猴子猴孙,明日消息传开,它说不定便自行上门求诊,这叫做请君入瓮。”

      张无忌啼笑皆非,实不知她这法子通也不通,每隔一二日,朱九真便捉两只小猴折断腿骨,放在林中,令他当猴群之面疗治,自己却离得远远的不露面。张无忌医术通神,为猴儿接骨自是毫不为难,他心中固有不忍,但一来毕竟未伤小猴性命,断骨亦可痊愈,二来见朱九真难得极有兴致,不忍拂她之意。

      转眼半月有余,山谷中但凡猿猴之类,望见朱九真无不飞奔逃走,窜跃枝头,胆大者远远向她投掷石块坚果,怪声恶叫,瞧见张无忌却亲近异常,摘来鲜果时时送他,与他每天玩耍。朱九真又是好笑,又是焦灼,一日晚间果然遥遥看见一头高大白猿,身边跟着一只小猴,在七八丈外逡巡不定,瞥向自己的眼光中颇有疑惧之色。

      她对张无忌打个手势,指了指白猿脓血模糊的腹部,悄悄退开。隔上半天光景,张无忌方洗净了手过来,左手捧一个鲜红欲滴的大蟠桃,右手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笑道:“真姊,你尝尝,这蟠桃是那白猿给的,它倒也明白医生不白看的道理。”朱九真道:“那个纸包是甚么?”张无忌扬了扬油纸包,道:“这件事情才叫稀奇,包裹是我从白猿腹中拆开缝线,挖出来的,你道是谁在……”见朱九真双目泛红,起了一层水光,吃了一惊,剩下的话便没说出口。

      朱九真定一定神,接过他手中包裹拆开,露出四本薄薄的经书,封面上文字笔画弯曲,翻了几翻,见全是怪文的书页行间果写有诸多蝇头小字,双手微微颤抖。张无忌观她神情奇异,不免担心起来,朱九真忽然掷书于地,扑在他肩头,喜道:“无忌,你有救啦!我……我就知道你福大命大,天生主角……天生逢凶化吉的好命,满天神佛保佑,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老天爷也要帮你。”话音满是欢喜,到后来化作了呜咽。

      张无忌双手搂住了她,他生死之事本不如何介怀,但此时境况特异,己身生死,实牵系着朱九真之安危福泰,不能不念兹在兹,闻听此言,虽不明所以,也是又惊又喜。二人紧紧相拥,良久方始分开。

      朱九真一时激动,情绪稍平,已知适才破绽大露,自己只看了经书几眼,看出这是一本讲述练气运功的内家书籍并不为难,看出这是一门高深精妙的绝世神功,且能对症祛除张无忌的寒毒,救他一命,那未免离奇太过。幸而张无忌从来不会对她的话有半分怀疑,但能搪塞过去,也就罢了。

      她伸手捡起散落的经书,拂去封面灰尘,道:“我方才翻到一页,看到一句话,说甚么此书可名为九阳真经……”张无忌一震,失声道:“九阳真经?”朱九真道:“我也不敢相信,九阳真经百年前给人偷走,其后一直下落不明,无忌,你学过武当九阳功,且瞧瞧这四本书究竟是真是假。”说着将书册递了过去。

      张无忌快速翻动书页,脸现惊容,喃喃道:“不错!不错!这三句是俞二伯教我背熟了的,这一段是太师父口授,决计假不了。”又道:“可若是真的九阳真经,怎会在这野猴腹中?”

      朱九真道:“这许多年过去,缘由早就弄不清楚啦。你说张真人曾言要治好你所中之毒,除非觉远大师复生,传授他完整的九阳真经,如今完整的九阳真经就摆在眼前,这是天赐洪福,你快练了罢。”张无忌心中尚有疑惑,但想自己对照太师父从前讲解,循序渐进,一觉不对即停,也不致有甚大凶险,再说最坏结果无非一死而已,依言将第一卷经书诵读几遍,背熟后再咀嚼参悟。

      他却不让朱九真翻看经书,将几卷经书重用油纸包了起来,朱九真奇道:“你练得,我自然练得,你瞧不起女子么?”张无忌忙道:“当然不是,峨嵋派多是女子,一样修习峨眉九阳功,然而峨眉九阳是他们创派祖师郭襄佐以自身的武学见解,另行研悟出的,习之于人无害,这九阳真经却不知深浅,你没有九阳功根基,不可仓促修习。”朱九真道:“我不过先瞧一瞧,又非即刻要练。”张无忌正色道:“不然,这是最顶尖的内家武学,你瞧上几遍,便忍不住要试练,就算白日里忘了,睡梦中真气流动,或也要依书上所载自行运转,我听太师父说过此节,万万不能大意。”

      朱九真知他是一片好心为己着想,不便违拗,笑道:“那就依你罢,你好好地活着,真姊比什么都欢喜。”张无忌胸中一热,见她颜如春晓,笑靥生花,容色间忧闷之气散得干干净净,伸双手握住了她手,说道:“真姊,咱们以后再不分开啦,在这绝谷中也好,有朝一日出去也罢,总是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朱九真柔声道:“也不必过于忌讳别离,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天涯咫尺,都是一般,分开些时日,那也不当紧。”张无忌道:“不,不!咱二人天上地下,永不分离。”心中一酸,想起父母“天上地下,人间海底,永不分离”这两句誓言,然诺已践,幽冥渺渺,不知二人又去往何方。

      当下张无忌依法参详第一卷经书的功夫,居然进展如飞,区区四月光阴,便将第一卷所载精要尽数领会,积下的寒毒大半驱尽,这时他始结合自身感悟,助朱九真修练经书上的神功。朱九真原无他的武当九阳功功底,亦不如他心地空明,丝毫不存得失之念,进境比之张无忌慢了不少。两年过去,张无忌已开始参详最深奥难解的第四卷经书,她只堪堪练到第二卷末尾。

      她知内功修习,最是看重心性,半点取巧不得,张无忌这等通透淳厚的性子天下少有,她又多着一世经历分心,他精进之速远超自己,倒也并不足奇。习练经书之余,朱九真将家传一阳指、石鼓剑法等悉心传授张无忌,张无忌闲来无事,也与她共阅胡青牛的医经、王难姑的毒经,说些医理药方,奇花异草,朱九真拣着感兴趣的研读了些,终究志不在此,聊以消遣而已。

      谷中无岁月,朱九真的形容相貌变化不大,张无忌却一天一个样,寒毒去净后身形拔高极快,不复瘦小稚弱的少年模样。二人结庐而居,远离尘嚣,过的是最清净自在的日子。虽则孤男寡女独处,鸳盟之约早定,但一个对对方敬若神祗,从无邪念,一个顾念对方此前未至成年,自来是相守以礼,未曾僭越。

      一日朱九真练成第三卷经书,恰张无忌也于黄昏勘破了第四卷经书上的一个大难关,功行圆满指日可待,两人欢喜异常,携手至瀑布潭边。其时霞映澄塘,红烟碧水,美不胜收,张无忌俯身摘下一串金钟也似的妍丽黄花,簪在朱九真鬓边。

      朱九真低头望去,碧潭宛如一面巨大的琉璃镜,将两人形影清清楚楚照了出来,男子高大挺拔,英气咄咄,女子鬓挽黄花,绿发如云,正是韶华盛时。蓦然间眼光与张无忌在水中相遇,四目交融,只余柔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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