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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谁是故事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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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道,女鬼恢复人类的形貌,有种别样的阴郁之美,勾起了元月的爱美之心,决定改物理疗法为话学疗法,简称话疗。
‘……你是谁?’女鬼·阿特金森夫人定定地望向跟她搭话的元月,端详了片刻,反问道。
被陌生人邀请聊天,没骂一句神经病已经是素质良好了,有此疑问实属情理之中。
不过考虑到之前的一系列照面再来看这句话就有些微妙了。
‘审神者·白夜,乃辨别神明,垂听、传达神谕之人。’元月的声音清澈而沉静,如古琴之声曲,动人心弦。很显然已经进入了营业模式,誓要把高洁庄严的「审神者」演到底。
‘神明……神明?’阿特金森夫人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她扑上前,一把抓住元月的裙摆:‘神明真的存在吗?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吗?!’
元月在阿特金森夫人开始激动的时候就再次召唤出了撬棍,然而复又想她前一秒才邀叙话,后一秒就撬棍相加似乎太过翻脸无情,因此只是紧急后退一步,撬棍也被反手藏到背后。
而此时的鹤丸表示:他、他根本就插不上嘴啊。谁能想到他这一把大和民族出身的刀剑付丧神有朝一日需要懂洋屁呢?
话说主公真的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啊。鹤丸如此以目示之。
好,你负责警戒,我先跟她聊,如果她不听劝或有什么不轨之举,杀。
一张纸默默地飘到了鹤丸面前,上有如上内容。
让我们把视线从有点小失落的鹤丸身上拿开,重新回到元月这边,看她是怎么回答这个哲学宗教两边沾的问题。
‘你说的这个神明,祂厉害吗?’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愣了愣,又恼怒起来,大概是觉得元月在耍她:‘你问我?你是神明的使徒,你问我?’
‘每个人对神明的概念不同。何谓神?或曰能使通天之力者也,或曰司掌自然之法者也,或曰救世济人者也,吾虽能辨视神明,却无法看透人心。’元月一边说,一边将撬棍收起,因看阿特金森夫人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也就顺势盘腿……侧跪着坐下,双手捧起握住她裙摆的那只手,犹如在为对方祈祷般轻轻握着。
元月心道:好险好险,差点破功,都怪这群刀子精惯得我越来越豪放了。
鹤丸心道:好家伙,那女鬼要是有异动,没到我出手,主公就先能来个人鬼情末了,送你入轮回。
‘人有所求,才会信仰神明。你所求为何呢?’元月的声音庄严中又带着慈爱,仿佛真的在代替神明倾听信徒的心愿。
阿特金森夫人像是受到刺激般抽回手,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哀嚎。
‘如果没有那个牧师……我的孩子也不会死!……’
阿特金森夫人的话语断断续续,元月抽丝剥茧,加以引导,总算还原出了大致的始末。
芭丝谢芭·谢尔曼,原本是男爵家的女儿,后来家道中落,成了落魄贵族,家里就觉得把她嫁给当地乡绅,也就是艾尔德温·阿特金森。一个有名,一个有钱,也算是公平交易。
婚后二人相敬如宾,丈夫艾尔德温待她算得上那个时代的男人少有的体贴。虽然远离了绚烂灯光下激情旋转的舞会、五光十色的珠宝中觥筹交错的贵族生活,但温饱总比面子重要,平淡的生活总比窘迫的生活要好。芭丝谢芭·阿特金森逐渐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
后来他们还有了个儿子,又给这样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滋味。
原本这样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一直持续下去,如果没有那场瘟疫的话。
他们的儿子也染上了瘟疫。
镇上有一个牧师,威望很高,他声称这是上帝降下的惩罚与试炼,唯有虔心祈祷,祈求上帝的宽恕与原谅方能痊愈。
镇上还有一个医师,是数年前流浪到这里住下的,平时村里有点小伤小病,一半会到牧师那儿忏悔,一半会到医师那儿抓药。
丈夫艾尔德温的建议是去医师那看看,然而妻子芭丝谢芭那时还是位虔诚的基督徒。
他们最终到了牧师那。
他们最终没能救下他们的儿子。
而医师那边反倒救活了几个,虽然仍旧没有特效药,但至少有一半的存活率。
此时故事的走向怎么看也应该是弃神学奔科学,哪怕是柯学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们努力过,怎么就和邪|教扯上关系了?
元月向芭丝谢芭·阿特金森夫人委婉地表述了自己的疑问。
‘科学?科学自己都在证明神学的存在。’
‘……你是指艾萨克·牛顿?’抱歉,虽然她学理也经常玩牛顿梗,可是她对牛顿的认知却不比百度百科多,因此她打算换个话题。
‘也就是说你想通过□□复活你的儿子?’走的是纸人的套路?
‘不,我想要报复上帝。’得,人家走的是战斗民族的套路。
‘人死不能复生,我只想要那些害死我儿子的人付出代价。’
好吧,这个答案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谈话还得继续下去:‘因此,牧师是第一个死的,这我可以理解,那其他村民呢?’
‘如果不是他们,我又怎么会相信那个骗子可以治好我儿!’
‘但也不是所有村民都选择了牧师吧,其中还有几个是从医师那儿治好的。’
‘为什么他们能活,我的孩子却死了?!’
元月表示情感上可以理解,理智上不能接受。
‘那上帝呢?’
‘祂见死不救,祂抛弃了我,祂是个虚伪的骗子!’芭丝谢芭的神情愈发激动。
元月只当自己是个无情的提问机器:‘所以你另信他教,残害基督教徒,是为了报复他?’
‘正是。’阿特金森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畅快,然而眼角和嘴角却微微下榻,现出疲态,显然她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报复,她的儿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令郎年幼,便遭此无妄之灾,真就没有补救之法了吗?’元月一副扼腕叹息的样子,像是想探讨出个解决方法来。
‘有,’阿特金森夫人接道,‘赫卡忒女神司掌生育与灵魂,我若能见到祂,就可以让祂带回我的孩子,我的艾迪,我可以重新孕育他……’
‘这条有写入祭文、或以符文约束吗?’
‘什么?’美好的幻想突然被打断,阿特金森夫人显得有些不太高兴。
‘我的意思是,那可是女神大人唉,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又不是观世音菩萨。
‘我是给了祭品的。’阿特金森夫人强调道,语气很是坚定,声音却有些发抖。
‘那些祭品,是女神现界的代价吧。至少就我们收集到的几处祭阵的祭纹和符文来看,是没有关于灵魂转生的约束的。’
‘我、’
元月抢在她前面说道:‘别想说什么「是我召唤出了女神,所以祂就得听我的」这样的话哦,那可是神明哦,就像我们不会听从蝼蚁的指挥一样,神明自然也不会任凭我们这些蝼蚁差遣。’
‘你、’
‘你的结局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还记得着几百年间发生的事吗?’
‘……’芭丝谢芭的愤怒一下子凝结在脸上,‘我……’
‘你死了,死于最后一场献祭。’
闻言,芭丝谢芭的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随后又变成为被背叛、被欺骗的愤怒。
元月仔细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在心中推算着当时的真相。
‘是不是那时祭司说时机已到,需要你亲自召唤赫卡忒女神现世?’
芭丝谢芭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元月在心中比了个V,既然是打算再度孕育生命的母亲,又怎么会选择牺牲自己完成虚无缥缈的复仇。
‘然而实际情况是,当时献祭的数量还未达到召唤女神的条件。’见芭丝谢芭似乎想要反驳,元月解释道:‘召唤神明,并且是召唤完整的、有权能的神明,祭品的数量、质量,乃至祭纹、符文的绘制,都是有讲究的。你确实献祭了许多祭品,但大多是滥竽充数,甚至有些都抵不上开启一次献祭本身所需的消耗。’
芭丝谢芭动摇了。
‘祭司不会不知道情况,所以他才选择了你。’
‘你有什么证据?’芭丝谢芭还想挣扎一下。
‘你手染无数人的鲜血,心怀无尽的怨恨,并且一心一意希望赫卡忒的降临,没有人比你孕育的「念」更强烈了。’
元月这话真假掺半,想要定向召唤神明确实需要很强烈的执念,但除此以外神明召唤之所以困难,是因为神明过高的权能会与世间法则有冲突。
‘…………’
‘另外,在地下教堂坍塌现出的密室中发现了祭祀相关人员的手记,里面详尽记录了每一场祭祀,成效,遇到的瓶颈,以及解决方案。’一张看上去一碰就碎的发黄纸片出现芭丝谢芭的面前。
‘这就是写着关于如何献祭你的记录的纸片。’
芭丝谢芭一目十行地看完,纸张也被她越捏越皱,最终碎在了地上。
‘这也是最后的手记了。祭祀很成功,召唤出了赫卡忒的手下恩浦萨,然而不幸的是祭司却并没能控制住祂,以至于整个地下空间的活物都被献祭。恩浦萨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惊动了附近的村民,村民见势不对抄起家伙就往庄园奔来。他们冲破了庄园大门,找到了倒在地下室入口奄奄一息的艾尔德温·阿特金森先生。从黑洞洞的地下室入口,飘散出阵阵腥臭。据说有个胆大的丢了火把下去,火光被黑暗吞没,半天没听着声,大概那时恩浦萨已经把地下空间整个异化了吧。’
‘艾尔德温他……’
‘阿特金森先生被带出庄园治疗,可惜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再次见到……我的孩子,只是想要再次见到……啊啊啊啊啊——!’芭丝谢芭发出近乎兽类的咆哮,眼中流出血泪,皮肉也迅速干瘪暗淡下去。
‘从上帝没有救令郎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发觉神是靠不住的。无论是被人类定义为正义的神明,还是被人类定义为邪恶的神明。’
元月这话说得很巧妙,最终祭祀的结果确实是恩浦萨的现世,但原定要召唤的究竟是谁不得而知,纸片上也只是写明祭祀的步骤。他们确实零星捡到了些纸片,手记却是没有的。
而且根据传说赫卡忒是一名很慷慨的正派女神,并且很受宙斯尊重。不过考虑到宙斯的种种“光辉”事迹,这点还是仅供参考吧。
哦不过,她的手下恩浦萨确实不是个好东西。
‘想要创造奇迹,想要实现愿望,只能靠自己。’元月伸手捧住对方的两颊,迫使她看向自己,美丽的容颜不再,变得干瘪枯皱,泛着一层死灰色,眼角拖出长长的血泪,一路流至下颌。
元月用大拇指轻轻拂拭她眼角的血痕,没有丝毫嫌恶或是畏惧。她甚至膝行两步,两手向前环住对方已经变得佝偻的身躯,轻轻将那头发花白的老妪拥入怀中。
‘你真傻,’元月的声音温柔至极,‘您这么爱令郎,令郎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老妪睁大眼睛,抬眼定定地望向元月。
‘祭祀很成功,您的心愿确实传递给了赫卡忒女神,令郎的灵魂回到了庄园。’
‘啊,啊……’老妪的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眼泪——这回没有再掺血了,不断从她凹陷的眼眶中流出。
‘可惜此时能孕育他生命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令郎只能附身到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士兵上,’说着,元月将一个锡制的玩具小兵放到老妪手中。
老妪一边流泪,双手在玩具兵上不停地摩挲,泣不成声。
‘妈咪……’玩具兵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稚嫩的呼喊声。
‘因为是灵体状态,又是挤在狭小的玩具内,声音多少有些变化,但你应该能认出吧?’元月轻声细语地哄道。
元月的内心却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平稳,她在赌,赌在地牢遇到的陶瓷人偶是小阿特金森的残念。
‘孩子……我的孩子!’老妪终于痛哭出声。
元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庄园内其他残留的魂魄怨念我皆以度脱,唯独他始终徘徊不去,我想,令郎是在等你吧。’
老妪将玩具兵抱在怀里,断断续续的道谢,大概是哭得狠了,不一会儿竟沉沉睡去。
元月轻轻地哼起那首耳熟能详的布拉姆斯摇篮曲,怀中的老妪身上逐渐散出细碎的光屑。
随着轻哼越来越多的光屑升起,后来甚至升起了光团,待到一曲终了,元月的怀里已经没了老妪的身影,只剩最后一点光屑消散殆尽。
元月黑裙上与老妪触碰的地方有一层灰白的灰,地上也积了一小层灰,灰上还有一个锡制玩具士兵。
“主公,真的有这回事吗?”在一旁目睹了全过程的鹤丸好奇地问。
元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你猜?”
鹤丸:“…………”
“比起这个,有一点我想纠正一下。”说话间,元月一步步逼近鹤丸,“心愿也好,奇迹也罢,确实是要靠自己去实现的,可是——”她目光灼灼,勾人心魄。
鹤丸咽了口口水:“可是?”
元月却故意顿了顿,将视线移至鹤丸握在手中的太刀,素手轻轻拂过刀柄:“借助神明的力量也未尝不可。”
鹤丸低头望向被元月拂过的刀柄,心想坏了,好像有点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