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04 ...

  •   【建安二十八年,五月初六。】

      春末夏初的花开得最艳了,雍京每年总会在这会儿举行一个花朝会,为这一场最后的春日盛景做欢送,令春花在此时绽放余生最后的一场美。

      褚徵一向喜欢看花,自幼便喜欢。

      贺浴酒今日便是陪着她出来看花的。

      贺浴酒喜欢带着她玩,也不嫌她年纪小。总归玩耍出游时常常带在身边的,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见着了总少不了她的。褚徵往宫里去时,两人也总在一起的。虽然年纪相差了几岁,却是最好的手帕之交,闺中密友。

      宫里人便说慧安公主和恒珍郡主是形同一体的。

      若是说她与旁人形影不离的,贺浴酒是要不高兴的。说她与褚徵,贺浴酒却高兴的很。

      贺浴酒一向是个这样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分辨的明明白白,连算计都懒得算计。

      “那一定是今春开得最艳最后的一株海棠了。”

      褚徵虽然偏爱花中君子兰,但对于其他各异的花儿,也是秉着喜爱怜惜的心的,最是个惜花人。

      “啊……是的。”

      贺浴酒说的话缓慢又有停顿,全然不似往日里与她在一起时专注的模样。

      褚徵有几分疑惑,抬眼才发现她其实没有在看海棠。

      只看着海棠对面的人,另一方。

      褚徵伸手推了推她,尚且稚嫩而娇甜的声音在贺浴酒耳畔响起。

      “说是同我出来赏花,如今也不知在赏什么花。”

      贺浴酒别过头来看着褚徵,没有被她拆穿的羞意。笑的坦荡荡,伸手指着前方,问她。

      “你看见前头那个男的了吗?”

      褚徵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就见着个黛青色袍子的男子,身材修长,容貌离得太远,瞧的不太清晰,只一副书生意气的模样。

      “啊,瞧见了。”

      “那便是近来我喜欢的人了。”

      年幼的褚徵将重点放在了“喜欢”二字上。她是第一次从贺浴酒口中听见这一个词,是对着人说的,对着男子说的。于是便也忘记了“近来”二字。

      “是那种喜欢吗?就是我阿爹和阿娘那样的喜欢。”

      “是啊。”

      褚徵睁大了眼,颇有兴趣的问。

      “那他知道嘛?”

      贺浴酒笑意更深了,丝毫没有避讳。

      “待会儿就知道了,走,咱们上前去。这样偷偷摸摸的,没劲极了。”

      说罢便拉着褚徵往前去,直往那黛青衣袍男子面前去。

      见着脸时,褚徵总觉得隐隐有些熟悉,却又记不太起来,见过的人太多了,皇亲国戚也太多了,她又太小了,认出一个算不上风云人物的人,便需要翻整许久脑子里所有的记忆。

      却见那男子开口,声音如人一般,温润如玉。

      “慧安,恒珍。”

      “皇叔瞧着哪盆花好看?”

      “都好,百花齐放,各有各的好看。”

      褚徵翻了许久的记忆,总算想起来了这个人姓什么。

      实在不巧,这人同贺浴酒一般姓贺。说起来还算得上褚徵母亲的弟弟,庶出弟弟。是个淹没在皇族里,不起眼的弟弟。

      心里想着什么,就不曾再听贺浴酒与他的交谈。也不知道想了多久,过了多久,交谈竟都结束了。

      是贺浴酒拽着她走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路上,褚徵轻声问。

      “这可是皇叔呀。”

      “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亲皇叔,沾个名头罢了。”

      这便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褚徵见这位皇叔,同贺浴酒一起同他说话。

      后来皇叔成婚了。

      褚徵那日还同贺浴酒一同去观礼。凤冠霞帔,张灯结彩。好一份喜庆热闹。慧安的来到,更是让这位坐了不知多少年冷板凳的王爷蓬荜生辉,不知引来了多少人。

      皇叔脸上洋溢着笑容,与宾客饮酒纵乐。贺浴酒面上也覆了笑意,却只字不言。

      皇叔总以为她释怀了。

      却不知贺浴酒只是嘴角勾起,眼底却无光,只隐隐约约泛着冷意。

      后来,褚徵慢慢也忘却了那位王爷,同贺浴酒的忘记不一样,是实打实的忘记。她慢慢大了,见过的人太多,贺浴酒的这段风月情事,早早地过去了,也太匆匆。贺浴酒自那日后不再提及,她也再没见过那位王爷了。

      再于贺浴酒的口中听见这位的名字,便又再过了几年。是夜里,贺浴酒拉着她在宫里留下。将自己殿里那一棵梅树下的土挖了个洞,挖出一坛美酒。

      月光明灭,初夏却有了几许寒意。贺浴酒将发簪脱尽,一副前朝狂士的模样。

      褚徵已将及笄,贺浴酒早已可以浴酒。

      褚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贺浴酒要开这一坛酒,但只看着贺浴酒一杯又一杯下肚,眼神却从未迷离。

      “岁岁,我今日干了些事。其实早些年便该干的。”

      褚徵放下了令她喉咙有些火辣的酒,一手托腮,也不说话,只望着她听她倾诉。

      贺浴酒像是醉了,又像只是借着那美酒佳酿,说出白日里清明时不可说的事。许是白日里的贺浴酒是位矜持而骄傲的殿下,不该被这些浑浊事牵绊了脚程,是以只能在这月黑风高时吐露一二。

      贺浴酒拿着被月光映得有些清冷的玉杯,放在眼前,唇角微微扬起,似是笑又不似笑。

      “特意留在今日,只想让他尝一尝得而复失的滋味。”

      “给一个不得势的王爷装上一个罪名,太容易了。我将他的妻子儿子,当着他的面,一一斩于剑下,他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岁岁你瞧,他可真窝囊,七尺男儿,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贺浴酒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眉角眼尾皆是不屑。即便论述起这样求而不得的爱恋,也听不出半分的悲凉。也当是如此,慧安公主怎么会有悲凉的求而不得呢,只不过是自己不想得罢了。

      “啧,是我年少无知,竟会喜欢一个这般窝囊的人。起先不给回应,瞧着追着他好玩似的。堂堂嫡公主慧安呢,追着他跑,纵使在世人眼里是亲情缘分,也给他带来了多少的便处利益。”

      “之后我逼问,才终究避无可避说着喜欢我,可转眼却要娶她人为妻,同我说那些个叔侄年龄,世俗眼光。若不问,便不给予回答。说喜欢,却给不了任何承诺,只是风花雪月的虚无,甚至连虚无都没有。懦弱过了头,便只是寻遍各种理由来为自己的无能做借口。”

      “呵,岁岁,男人大多数都是如此的,什么都不想付出,却想要我们这些女子付出所有。”

      “我将他妻儿血衣并他一同扔进了我的地牢。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这样的人,要不得,爱不得,这世间的男人,都是要不得,爱不得,只能令他们伏在鞋下,才能维持着忠贞与清明的。”

      贺浴酒将那杯被月光浸染过的酒,一口饮入腹中,唇畔的笑未减半分,却不由让褚徵觉得有些阴凉。是贺浴酒往日里对着贺胤、贺绪那样人的笑,不屑而阴冷。

      “所谓的爱,只会让他们有恃无恐。”

      褚徵听完所有,只是觉得心惊。

      她尚不识情爱,却总觉得贺浴酒说的太过了些。

      她也素来知道贺浴酒不是好人,除了在她面前。

      这一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说不出个对错。若是不喜欢,碰不起,就不应当来沾染,沾染了就应当负责到底。

      这才是褚徵心中所想。

      夜尽天明后,贺浴酒又是往日里风光无限的嫡公主模样,从未失意。着正红凤尾裙,骑雪白良驹,踏雍京牡丹,眉目带情,体格风骚,风流浑然天成。纵情而为,肆然洒脱,丹凤眼微微一弯,柳叶眉轻轻一抬,回首一笑便倾倒雍京无数男儿。

      贺浴酒也不再提及那位因罪而诛的王爷,仿佛当年踏入的王府只是凑趣之为,仿佛那段朦胧往事从未存在过。

      自然,除了褚徵也的确无人晓得那些往事。

      褚徵后来也曾不经意路过那个王府。

      当年张灯结彩,荣华富贵的府邸。如今已是蛛丝满门,府中荒草丛生,蔓过矮矮的墙。府中松枝也歪歪扭扭的,再无往日里笔直□□的模样。

      荒凉的让路人都忘却这个地方曾是王府,衰败不到一年。

      也是,树倒猢狲散,何况这还不是树,一株野草罢了,起的容易,覆灭的也那样容易,全看春风的心情。

      贺浴酒说到做到。似是真的在给做告诫,此后半生,从未见她动过情爱的心思。长公主府中总有许多鲜嫩男色,贺浴酒同他们说话时面上也带着笑,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于是褚徵便知道,这些人于贺浴酒而言都是玩物。贺浴酒将男子做玩物,像是位高权重的男人,将女子视作玩物一般。

      那是褚徵对贺浴酒的话心存疑惑,对着她的种种行为,对错无评。

      后来褚徵也发现,男人果然都是如此窝囊,都是爱算计的。

      于是便心灰意冷,不再奢求真心。

      可却又出现了徐裴文这样的人。

      满腹真情,如火一般像是要将她灼烧,却也燃着了她如寒冬十二月冰凉的心。像是在阴雾蒙蒙,凄风苦雨的夜里乍破天际的火光,却又非焰火,只长久不衰。

      她本以为终此一生,不过寥寥。却遇见了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无可说之人。

      与她往日里所见的截然不同的人,更巧的是,她的心并不是无波无痕的,一时委实不知道如何回应。

      想逃又心有不甘。

      再进一步又害怕得而复失。

      见着那样一张鲜活年轻的脸庞却又形容自愧。

      她知道这样不太好,可是她也不知究竟如何才算好。

      或许要有一个了断,可又害怕有一个了断。

      总归不是伤人便是伤己。不过她半生已可风过无痕,水掠无波,即便是眼睁睁望着他翩然离去,也是可以劝慰自己是为他好的。但若是徐裴文同她在一起了,却不知要接受多少寒风冻雪的话,也不知道百年之后是否要早早地得而复失。

      褚徵仰首坐在玉兰树下,远处香炉传来清冷的芬香,叶落无声,比如止水。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