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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正始九年,二月二十。】

      寒食。

      过年的时候,我终于有理由将那一把凤首箜篌送给她了。

      就混杂在过年宫里赏赐下去的礼里,珍重而不刻意,让心腹宦官亲自送过去,亲自给她的。

      宦官说她很喜欢,向我道谢。

      因为这句话,我这个年都过得快乐舒畅了好多。

      可惜灯节没有见到她,没有参加宴席的理由是受了寒病了。

      她总这样,金尊玉贵养着,身子却不好,怕热又畏冷,春夏秋冬手总寒的像冰似的,小时候便是如此了,每年冬春,总要病上一两趟。

      也不知道严不严重,我竟不能多问一两句。

      帝王的喜好不能显露,帝王眷恋着的人也不能让人晓得。

      程氏孩子没了,便是个上好的例子。

      轮不到后宫绵里藏针的手段上场,我那位小继母就出手解决了这个小小的麻烦。

      我问罪了她的兄长,她又怎么会饶过她以为的我心爱的人呢。

      袁家虽已经是墙危危,欲倾塌,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太后的名义收拾一个家世平平的宠妃还是容易的。

      特别是一个不在乎皇帝想法的太后。

      她就是在做给我看。

      只是,世上总有这么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

      不过袁家的确该再塌一塌了。

      她那兄长也的确该死。

      而今已不是刚登基时百般忍耐的时候,便是要他们死一个来回也不是做不到的。

      只是我还想再等一等。

      死并不可怕,长刀锋刃悬于头上梁,不知何时落,才是最令人惧怕的事情。

      生也不能生,死又不知何时死。

      生死俱在他人手,一如我当年。

      寒食后宫内都喜爱半仙之戏。彩衣飘飘,青丝微扬。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女人能让秋千打的刚刚好,不挣脱了发簪。更说春风,仿佛是她们所造,吹得飘飘而仙,又不乱了衣裳。

      可能我有肃正朝廷的手段,后宫就有万千争宠的手段吧。

      即便是打个秋千,也要打出仙气来。

      当然,我是没看见仙气。

      春风轻轻吹,却将我吹回黑暗的年少。

      她是阴暗宫闱,惨淡少年里唯一的光明。

      我的年少,唯一值得怀念回忆的事情,便是她了。当时的我还能与她走在一起,还能因她的一个眼神窃窃欢喜。

      她随手递给我的蔚蓝素帕,我放在了我那时最值钱最珍贵的小木箱子里,埋在院子里那棵石榴树下。不想被发现,又不想遗失,夜深人静没有宫人再走过,才会走到石榴树下将它挖出来,捧在胸口,想握紧又怕弄皱了金贵的绸缎,眷恋点点温暖。

      日复一日。

      如今的我却只能将所有心思隐在心底了。甚至连拥她半张帕子的权利都没有了。

      她也爱打秋千,年少的时候,我多半是跟在兄长后面为她推秋千的人。

      宫里没有人不喜欢她,除了她父母权势赫赫的原由,更多的是她真是罕见的人,罕得的珍宝。

      她温和体贴,善解人意,天真善良,心思玲珑。

      不是世故的玲珑,而是生来就如明镜清泉一般。

      会恨人,会罚人,也会永不原谅人。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和煦的笑着,轻轻巧巧的化解那些难题。

      庆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那庶出的兄长,可庆章喜欢她。

      虽然不会因为她而减少对我们的不屑与厌恶,但同她在一起时,她总能让我们几个人玩的很愉快。

      她来后我的日子都好过多了。

      后来我渐渐不敢直视她的一双眼,明亮清澈的令我心里发慌,又求而不得。

      我多想只让她对我一个人好。

      只是我求之不得。

      总是不得。

      夜深人静,烛火微摇之时,忆及的总是她的面容。若我是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是不是就能与她匹配。若没有这些肮脏事,是否就能共成良缘。

      想来想去,最恨的却是自己。该要投个好胎,这样不尴不尬的,才是最痛彻心扉。平常人家公子不得见她半眼,便不会心存渴望。豪门贵族清白少年,便能光明正大上门提亲。

      只有我这样,身份尊贵却又肮脏,也只能沉默埋在心间,日日夜夜备受苦恼,难以安眠。

      可求而不敢求,生怕污泥脏了白雪。

      想让她知道,又不敢开口言半句。

      雪落泥中成水,润而无痕,却又心有不甘。

      【正是十一年,十一月初六。】

      袁家终究是倒了。

      十四岁上男的斩首示众,十四以下男子远派边境。女子皆沦为军妓。

      是的,军妓而非官妓。

      总归袁这个字,是我年少最恨的字。

      如今的我,是个帝王宽宏大量。可年少的我,终究是眦睚必报。人总会长大,也总要实现小时候的理想。

      庆章却是个没事人,总归她是个姓贺的。我虽是满心的不想让她好过,可她毕竟嫡出,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姐姐,也毕竟是我的姑娘的至交好友。

      可是天知道,我的姑娘同她玩闹时,百分信赖她时,我多想让她消失。

      宫里那位年纪轻轻的太后听见这个消息说是直接瘫了。

      我兴致很高的去监斩了。

      手起刀落。

      算是平息了年少的贺绪那一口怨气。

      回到秦宫时就听见长信宫请我过去。

      那位庶出的太后娘娘终究是沉不住气的。

      “贺绪,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那般羞辱我哥哥,再斩我袁家众人,就是真的赢了吗?”

      庸人自扰,败者多舌。

      穷途末路的挣扎而已。

      我坐在那儿,手握着我心上人送我的檀木玉珠串。

      对她的话,懒于应对。

      “博弈输赢,合该是留住自己想要,毁了别人欲求的才是赢。你这般顶多是损敌一千自损八百。哈,你如今也是个孤家寡人,身边啊,一个人都没了,程玉合也活不长了呢。咱俩这个博弈,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可怜。我如今去了还能再奈何桥上见一见我那兄长,可是你呢?贺绪,程玉合那样恨你,你与程玉合怕是死生不见吧。”

      疯言疯语,我却想让她再多一分绝望。

      四下无人,我将那串玉珠在她眼前晃一晃。

      “懂了吗?”

      她的眼睛俶尔睁大,圆的像个铜铃,过了半刻才说。

      “错了,至始至终都错了。怪不得……怪不得……我说那般磋磨程氏,却总觉得不对头。”

      她痴痴傻傻挫败的模样却让我有些兴奋,我素来喜欢人落败而痴狂的模样。

      “贺绪你果然好狠的心,瞒了这么些年,怕是她也不知道吧……可惜已是个不洁之人了。”

      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折辱她。

      我弯下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女人。

      “不洁之人又如何,总归比你尊贵,她若愿意立为皇后便是。”

      她阴恻恻的笑,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心下一惊,直接踹她心口,力劲之大直将她的心头血踹了出来。

      至于她的话,却不想再听了,甚至此生再不想听她说话。那些阴暗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能从任何人口里说出来。只要无人说出,我就当做从来没有做过。

      自欺欺人,在我这儿首先要让所有知晓了事情的人闭上口,才能自欺。

      唤来了内官,一笔一划,数落着袁太后的过错。

      只说幽闭静宫。

      却还拔了舌头,将十指去个干净。

      “死是不能的,十八层地狱同你兄长再遇,哪能如你所愿,好好活着,太医会保你平安。至于说话写字……便下辈子吧,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比说出口好上许多。”

      是该让烂肚子里。

      我太怕了。

      那些阴暗的心思,决不能让她知晓,所有知道的人,都将闭口不言。

      爱的越深便越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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