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事物语》一兀安

14、龙王

　　“龙王驾到”
　　云赶忙站起身子，抖了抖衣服，迎接大人物。
　　“龙王……”
　　“别喊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地。”
　　龙首人身的龙王右手甩着袖子，左手用衣袖遮脸，从大门急匆匆进来，坐下后还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看见。
　　“大王这才三声，还差六声呐！”
　　龟丞相从后面徐徐跟来，云拧干衣服的时间，龟丞相才跨进门，进门后它只是站在门旁，像是保镖一样护在门口，眼睛滴溜溜一转，张口就要继续喊，被龙王一挥手用妖力封住了嘴，只能张口，却出不了声。
　　云悄悄从抽屉里又掏出一块锁妖石，放到了货柜上。
　　龙王看到了云的小动作，没有与他计较。龟丞相倒是乖乖闭上了嘴巴。
　　云转头喊了声：“来客人了。”
　　“知道啦。”从门帘里传来菌人稚嫩的声音。
　　“龙王大人，您怎么来了？”
　　云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要是阿瑶出来看到他这幅样子，必然会知道他心里又在发狠，已经敲着算盘琢磨着宰客了。
　　龙王有些犹豫，一只手捻须，另一只手的手指头不断敲着桌面。
　　“老夫……老夫有一事相求。”
　　云：“大人太客气了，有话就说，能做到的我一定做。”
　　“不用叫我大人，老夫已经不是大人了。”龙王敲桌子的手速度加快敲着。
　　云：“嗯？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您现在是个宝宝？”
　　“别瞎抖机灵，说了不用叫老夫大人，老夫……老夫失业了。”龙王敲着桌子的手狠敲了两下，而后停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与凝重。
　　云：“这……怎么会啊，没有您管着降雨，这天下不就旱死了。”
　　龙王闭着眼，思考着该怎么回答，突然传来茶杯摔落在地的声音，龙王睁开眼，看到菌人站在小电梯上，一脸吃惊，还保持着抱着杯子的姿势，茶杯摔在地上。
　　菌人：“妈呀，真有龙啊。”
　　云没好气地白了菌人一眼，连忙向龙王赔笑鞠躬：“大人不好意思，新来的，不太懂规矩。”
　　龙王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但像想起什么似得它忽然紧盯着菌人看了一会：“妈呀，这是菌人？”
　　两只大小妖怪大眼瞪小眼互相诧异地看着对方。
　　龟丞相故意“咳咳”以手握拳在嘴前遮挡咳嗽了一下，提醒龙王注意身份，又锤了锤胸口，仿佛自己是因年纪已高才咳嗽。
　　菌人立马让电梯下去，重新倒茶。龙王咋舌称奇。
　　龙王：“以前总听说在雨后会有一群小精灵，一直太忙没机会见，没想到在你这碰上一只。”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帘子里传来阿瑶吐槽菌人的声音。
　　龙王挑了挑眉：“老板娘也在？”
　　云点点头：“啊，刚回来。”
　　“当年你大闹神庭就是因为她吧？”龙王神情有些揶揄，云尴尬地笑了笑，算是默认。龙王手指又快速敲击了桌面几下，眉毛扬了扬：“刚才说到哪了？哦对，为什么失业了……”
　　说完龙王的眉毛便耷拉下来，愁眉苦脸的，气氛又凝重起来。
　　“说来话太长了。”
　　“duang”的一声锣，带动挂在高处的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炸出的烟雾缭绕，迷蒙中几个身影缓缓立起，这是几个站在黄土地上□□着背露出结实肌肉的黝黑汉子，嘴唇干裂，眼睛却炯炯有神，他们朝着天地四方拜了三拜，接着跳起舞来。高台上有一跪立的白发苍苍戴着龙神面具的老人，一手拄着梨花木的棍子，棍子顶端绑着红绳，老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咒语，他的面前摆放有一只不规则圆形兽骨，兽骨中间凿有凹洞，洞中点着艾草，艾草一点点燃尽，兽骨表面充斥着人类看不到的光芒。
　　跳舞的汉子们跳完了舞蹈，大嚎一声，跪伏在地，老人放下手杖，双手高举兽骨，转身面向众人，兽骨的光冲天而起，穿破云层形成光柱。
　　龟丞相晃悠悠挪动到殿前，双手作了个揖：“大王，西边有巫求雨。”
　　龙王瘫坐在王座上，两旁有美人鱼扇风。他正在吃荔枝，听到龟丞相的话矮着身子瞅了一眼殿外，大殿仿佛离水面极近，能透过水面看到光柱。
　　龙王摆摆手：“吃完这棵荔枝老夫便去。”
　　龟丞相慢慢挪动着退下。
　　龙王有些不满：“天天忙死了，就不能让我放个假。你们退下吧。”
　　美人鱼带着扇子游走，龙王用力吐出荔枝核，被跃起的大张着嘴的蚌接住。蚌接住后沉下去待在角落关上了大嘴。
　　龙王起身，从一旁的玉盘子里挑出一粒珍珠，走出殿去。
　　不多时，接住荔枝核的蚌张开嘴，此时核已经变成了珍珠。
　　龙王来到光柱的上控，站在云里，下方的求雨的人群早已散去，龙王捏碎了珍珠，揉成粉末，撒在云中，用手不断搅动着云，白色的云不断汇聚到这里，变得灰黑，雷电也在其中产生。龙王甩甩手，正想舒一口气，远处又亮起一束光柱。龙王有些不耐，但仍赶了过去。
　　龙王离开后，这里开始下雨，先是几滴水珠按耐不住，努力下压着身子，依靠重量突破遮挡的云层，落在地上，留下微微湿润的痕迹。很快，云层底部的遮挡溃散，雨大面积大面积落了下来，从远处看像是雨幕，沉沉的与大地相连。黄土地上的人们奔走相告，喜极而泣，顶着揣着拎着架着锅碗瓢盆，摆放在屋外接水。孩子们也仰起头张大了嘴巴，任由雨水浸润身体。
　　龙王点点头谢过菌人端来的茶杯，中断了正在讲述的故事，喝了一口茶。龟丞相手里也拿着一杯，有模有样的跟着龙王一起喝。
　　龙王：“这便是我日常的工作。”
　　菌人坐在柜台边缘，双眼亮晶晶地盯着龙王讲故事。阿瑶也换上了汉服，有些慵懒地半倚靠在小门旁。
　　龙王：“工作虽然有些辛苦，老夫好像也经常抱怨，但总归是做了几万年的事情，说下岗就下岗，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龟丞相迅速点点头表示认可。
　　云头有些大：“等等，您怎么会失业啊？”
　　龟丞相耸肩摊手：“还不是怪你们人类。”
　　看戏的阿瑶脱口而出：“怎么会？”
　　龙王：“科技进步飞快……”
　　龙王站在云端，看着下面的人类社会飞速发展，从窑洞进化为平房，然后是楼房，最后是高楼大厦。田野里勤劳的农人变成了自动化收割机，往日赤脚奔跑的孩子都骑上了自行车。天空中经常有飞机飞来播撒农药，龙王站在云层里躲避了一下才没让径直飞来的飞机撞上自己。干涸许久的平原上有一辆装甲车向天空发射催雨弹，很快乌云密布，下起雨来。一座座龙王庙荒废，破败，被拆。祭祀龙王的老人们一个个死去，龙神面具也被劈裂，烧毁。
　　龟丞相突然挥舞双手愤怒插嘴：“尤其是那个什么天气预报，这么厉害还要我们干什么！”
　　龙王没好气的白了龟丞相一眼，继续说道：“人类不再需要帮助，老夫无法为上苍再增添信仰香火，空吃俸禄，想了想与其坐等被划区合并调职，还不如还是自己主动点主动离职。于是老夫便是你所看到这般，失业了。”
　　龟丞相：“这下海枯鱼虾干，虾兵蟹将们见没了铁饭碗，也都化身为人类混进人群打工去了。”
　　阿瑶打趣龟丞相：“怎么龟丞相没跟着下海去？”
　　龟丞相仰着头：“我能跟它们一样吗？我不差这点，就算差这点，我也不能去，总有些妖会守着忠义二字！”
　　龙王看了眼龟丞相：“丞相虽然不离不弃，但是他跟我总是没办法聊到一起，我们不在一个频段上。这也挺让我烦恼的。”
　　云转身在柜子里翻找物品。
　　龙王摸了把胡须：“像老夫离职刚开始时还算适应，有些悠闲的快了，但时间越长越不是滋味，甚至会觉得羞愧，特别是在遇到老伙计的时候。怎么他们一个个都风生水起，老夫却落了难了。”
　　菌人：“老祖宗您是在忧虑面子的问题吗？”
　　龙王听到菌人的话有些诧异，楞了一下：“的确，也算是老夫将你们创造出来，你叫的没错。”
　　龙王慈祥地用须扫了扫菌人下巴，菌人舒服的闭上了眼。
　　龙王：“倒也不是面子上过不去，只是坚持了几万年的事情，忽然就闲下来，有些憋屈与茫然。”
　　阿瑶从依靠着的门框起身，走进柜台：“所以您来到这里想解决的烦恼是？”
　　“老夫想做回自己，不然总觉得有些束手无策的孤零零。”
　　龟丞相连忙应和：“大人您有我呐！”
　　龙王无奈叹气：“你不懂。”
　　云从底下柜子里小心费劲地掏出一个铜制长嘴洒水壶。
　　云：“您试试这个。”
　　云递给龙王，龙王提在手里。
　　龙王好奇问到：“这是何物？”
　　云：“让您官复原职我也做不到，我想了想，我能给您而您所需要的大概也就是这件洒水壶了。”
　　龟丞相有些气恼：“我大王要这俗物何用！”
　　云连忙解释：“这可不是俗物，御庭铜花洒讲究角度力道，水不可倒出花草之外，如果洒出一滴，壶中的水就会有一滴水变为一元重水，增大重量，洒得越多，壶也就越重，直到无法提起。”
　　龙王：“这以前是神庭的刑具吧？”
　　云点点头：“这样总归是有些事做，您可以托托关系，在神庭花园里兼职做个园丁，虽然大不如以前风光，但总是有过去工作内容的影子，不至于那么失落。”
　　龙王看着手中的洒水壶许久。
　　“老板你说的这些，老夫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这前后落差也太大了吧……”
　　“您现在需要的，不正是一个可以暂时排解寂寞的工作吗？至于落差，以前降雨是为生民百姓，现在为花草降雨，也是花草的福泽，天下万物皆有灵性，它们会承着您的好的。”云微微施礼，提前代替花草向龙王感谢。
　　龙王又思考良久，无奈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枚大珍珠，放在桌上。
　　龙王：“你说的也对，在苦难生活里找点乐子，老夫又何必挑剔，聊胜于无。”
　　龟丞相跑到柜台前大喊：“大王这怎么行，这不掉价吗？老板你这叫解决什么问题！”
　　龙王起身离开，便走边说，没有回头看龟丞相：“老夫自己的问题自己还不知道？这次你就别跟着我了，让我好好静静，退休的生活，的确需要先过渡一下。老板这是好意。你也去给自己找点事做吧。”
　　龙王离开了杂货铺。
　　龟丞相来回扭头看着龙王与云，直到龙王离开，它盯着云，老泪纵横，声音里也带着急迫：“那我可怎么办啊，老臣这一辈子就陪着大王了，你这现在让我上哪去？”
　　云又掏出一把剪花草用的大剪刀，默默递给了龟丞相。
　　龟丞相看到剪刀，热泪盈眶，哭丧的脸立刻又挤成笑着的一朵菊花，泪水鼻涕都还来不及擦，急忙又显得有些滑稽的伸手从后面的壳里掏钱。
　　云拿起龙王给的大珍珠，摇了摇头：“不用了，大人给的就足够了。”
　　龟丞相鞠了一躬，抱着剪刀急切切跑出追随龙王。
　　云目送龟丞相离开，露出灿烂而温暖的笑容，阿瑶温柔地走到云的身后抱住了云。
　　“怎么感觉有些敷衍？”
　　“不是的，龙王大人他自己其实心里也明白，只是一时间过不去这个槛，需要有权威的外人在背后推他一把。我正好充当了这个角色而已。”
　　“让你又大出血了。”
　　“他们忙了一辈子，在真正退休前，也都该轻松些了。而且这颗珍珠，对我来说值得了。”
　　菌人挠了挠头，虽然听不太懂他们所说的内容，但受到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平台外又起了风。一株枯黄的仅剩主茎的蒲公英飞上平台，随着风一晃一晃，慢慢飘了进来。
　　“不好意思，打搅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