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苏尚景

26、七月十五中元节

　　虽说是要上床睡觉，但实则根本就是躺着玩儿，对现在来说，还太早。

　　这边风铃躺着，拿着左边已经没有小铃铛的小辫子，若有所思。思量着，什么时候找个空闲去找回小铃铛？

　　摸了摸小辫子，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涟漪，风铃小声道:“睡了吗？”

　　话音刚落，那边便马上传来回响:“还没。”

　　风铃侧躺，道:“涟漪，你不觉着今日天色怪异吗？”风铃说完，看了窗边已近夜幕的天，叹了口气。涟漪转身过来，思量片刻，道:“有何怪异？”

　　风铃指着天边，道:“现在本该不是睡觉的时辰，但陈念却早早给了我们睡房，实在难免让人怀疑。”

　　涟漪没答，只看了看天边。风铃又道:“而且，今日尤其的晚的太早了。”

　　今日的确晚的太早，要是在昨天，估计现在还只是近黄昏之时，而现在，却已是夜幕降临。须臾，涟漪道:“今日，好像是七月十四。”

　　风铃点头，倏地起身，惊道:“什么？今日七月十四？！”

　　涟漪有些不解，也起身，道:“怎么了？七月十四，明天才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还没到。”默了默，涟漪又问:“风铃……是有人要祭拜？”

　　风铃抹了抹额头，道:“没什么，只是我忘了时辰，看我玩儿的，这时间都不知道了。”风铃继续躺了下来，涟漪也躺下来，默契的不再多问。

　　中元节，又为中元施狐。是世间为祭拜先祖的传统节日，是冥界百鬼回家的日子，无论哪家，都会布下酒菜，烧纸钱，迎接亡人，由此祭奠。但而久而久之，中元节也不再是只祭奠亡人，也更多的是祭拜地官。

　　风铃忽然一笑，道:“涟漪，你知不知道中元节还有一种过法？”

　　涟漪回答:“还有？”

　　风铃微微点头，道:“正所谓，正月十五，上元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十月十五，下元节。”

　　没说完，风铃瞥一眼涟漪，涟漪接受到风铃的眼神，微微拧眉，道:“这三个节日我倒是知道，只不过……怎么了吗？”

　　风铃收回目光，悠悠道:“上元佳节，天官赐福；中元施狐，地官赦罪；下元诞辰，水官解厄。而这三个节日，也分为三品，为上元一品，中元二品，下元三品。”

　　稍稍一停，风铃又道:“拜三官啊。如今的中元节，也不再是祭奠亡人，更多的是祭拜地官，因为人界认为地官会在这一日来到人界，校正善恶。所以，现在为祭拜地官的人也是数不胜数。”

　　涟漪道:“所以，另一个过法，就是祭拜地官，而不是祭奠亡人？”

　　风铃点头，道:“是这么个理。”

　　须臾，外面忽然敲锣打鼓，鞭炮齐鸣。风铃起身望向窗外，果真如此。

　　风铃带着涟漪出了门，在院子里碰到了陈念，看来他们一家也没睡呢。风铃走过去，陈念道:“中元节了，这日子过得快啊。”

　　风铃点头，笑道:“是啊。只不过这还没到七月十五，现在就开始，是不是太早了？”

　　陈念道:“不早，等会儿过了半夜，家人就要回来了，早些迎接他们也好。”风铃点头，他知道，陈念说的家人，是冥界的百鬼。

　　须臾，外面进来一人。此人是戚舟，她走过来问到:“陈念哥哥，那香够吗？我这儿有多的。”这么一说，风铃倒是反应过来为什么中午的时候戚舟会来陈念家给他香了，原来今日是中元节！

　　陈念摆手，道:“够了够了，已经很多了。”说完，陈念又问:“只不过，你有没有多的河灯？我倒是河灯少的很。”

　　戚舟笑着回答有，从竹篮里拿出河灯递给陈念，瞥一眼风铃，有些不自然的道:“唉，你要不要？这儿有多的，你要我倒是可以给你几个？”

　　风铃刚想摆手，但又想到什么，还是点了点头，道:“多谢了，那……给我俩个河灯吧。香就不用了。”

　　戚舟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姑娘，虽然有时候态度不好，但终究是个好女孩儿。风铃接过，看着黄色的纸灯，上面刷了特殊材料，可以在水里避免打湿。倏然，听到戚舟又道:“嗯……涟漪道长，你需不需要？”

　　咦？这话说的好生温柔，风铃抬眉，看着涟漪和戚舟。果然，在黑夜下都阻挡不了戚舟脸上的绯红。

　　只不过涟漪任是一副淡然模样，没想接过河灯。气氛瞬间有些尴尬，风铃轻咳一声，笑道:“戚舟，涟漪道长只是不知道这中元节放河灯的缘由罢了。”

　　这是不可能不知道，不过是给个台阶下罢了。

　　说完，风铃又道:“涟漪，这中元节放河灯是因为大家都认为有水的地方，即为阴，放上对亡人思念或者对地官的书信的河灯，河灯可以顺着河流流向冥界三途河。这样，才有了放河灯的由来。”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大概就是这个缘由。涟漪微微拧眉，道:“你相信？”

　　涟漪这一问，倒是让风铃有些一愣。的确，怎么可能流向三途河啊！这三途河里恶鬼众多，别说这河灯能不能流到冥界，就算能到，那也会被三途河里的恶鬼撕咬成碎片，消失的无影无踪。

　　风铃在冥界做地官，自然明白这些事，而涟漪，也正是在提醒这事儿。

　　风铃思量片刻，道:“即使没有，但终有一天，冥界会有一条专属河流，让这些河灯流向冥界。”这话说的有些大言不惭，好像风铃这么一说就可以有一样。

　　戚舟有些不解，笑道:“不管有没有，用来寄托也好不是吗？”

　　戚舟说完，风铃也点头。涟漪思量许久，这才道:“一个就好。”戚舟也笑了，拿了一盏红色的给涟漪。

　　大家一起出门，来到昨晚办篝火晚会的地方。路上，涟漪像是思考着什么，道：“那女孩子，很是古怪。”

　　古怪吗？戚舟吗？

　　风铃道：“何来古怪？”

　　涟漪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戚舟，沉声道：“她，看上去不是人类，而是妖怪。”

　　风铃微愣，笑道：“难怪，我就说这姑娘我挺熟悉的，原来都是妖怪。”

　　若不伤人类，就算戚舟是妖怪又何妨？风铃自然不打算去管这些。

　　到了场地，这里已经是摆上桌台，吃食，香烛，纸钱。每家每户独坐一席地，早早地烧死了柴火。旁边放着一大堆用纸糊的各式各样的东西。

　　陈念一家也早早地烧起了柴火，就等午夜亡人回家。

　　风铃也知道不能和他们一起，所以带着涟漪走到河边，席地而坐。这里虽然距离远，但人也多。还没说话，戚舟走过来，道:“真的不要香烛吗？就放河灯怕是不妥吧。”

　　风铃摇头，道:“没关系，河灯就够了。”

　　戚舟点头，也不再过问。走之前风铃借了纸墨笔。拿起笔，在纸上停留许久却不知道该者什么……。

　　须臾，风铃还是把笔递给涟漪，道:“你先写吧，我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涟漪接过笔，在纸上停留半天也不知道这什么。

　　半会儿，涟漪还是写起来。完毕，刚想放进河灯里，风铃就道:“写的什么？”涟漪抬眉，道:“可以看吗？”

　　风铃暗笑，道:“当然可以！”

　　闻言，涟漪递给风铃。风铃微愣，推开道:“好了，逗你的。”涟漪又拿回过纸，但风铃还是好死不死的瞟了一眼，只一眼！风铃就被笑到。涟漪看着风铃那隐忍笑意的脸，道:“怎么？我写的不好？”

　　风铃点头，又摇头，再点头……。忍笑道:“涟漪，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不小心瞟了一眼……”

　　“无碍，本就是给你看的。”

　　风铃叹气，道:“好吧。但是涟漪，这中元节的河灯，是要流向冥界的，你写愿望，地官谁会帮你？”

　　涟漪道:“所以说，不可以写愿望？”

　　风铃摇头，道:“这倒不是。只是涟漪如果想实现愿望，那还不如在正月十五的上元佳节放天灯！那时候，你在天灯上写下愿望，等天灯飞向天界，说不定天官看到了，也就实了你这愿。”

　　涟漪一笑，道:“天灯飞向天界，你相信？”

　　风铃无奈道:“这不和河灯流不流得到冥界一样的道理吗？无论是河灯还是天灯，都只不过是一个寄托罢了。当然，天界终有一天也会有一个专属通道，这样想，过日子岂不是好很多？”

　　这么一说，到还有些苦涩。人界的人们可以以此为寄托，那他们呢？作为地官明知道这不可能，那他们的寄托该又在哪儿？

　　风铃叹了口气，就见涟漪任是把写好的纸叠起来，放进河灯里。风铃忙道:“涟漪，你真的不改改吗？冥界可是没有地官为你实现愿望的。”

　　涟漪摇头，道:“既然河灯通往不了冥界，天灯又不能通往天界，这不一样吗？反正无论哪个，都不会实现。”

　　说完，涟漪把笔递交回来。风铃接过笔，任是无从下手。只时涟漪道:“为何要俩个河灯？”

　　风铃微愣，随即笑道:“打算写给我的两位故人罢了。”

　　涟漪微微挑眉，道:“故人？”

　　风铃点头，道:“他们虽然早不在人世，但我还是想写。”

　　涟漪凝神，片刻道:“那……打算写给谁的？”

　　这试探性的一问，倒是让风铃笑了，风铃道:“没谁，也就是曾经在人界遇到过两位故人，如今已是不在，所以想写给他们。”这么一说，风铃拿起笔在纸上写。许久，拿起纸道:“这样不错！”

　　风铃把纸递给涟漪，道:“帮我看看，写的如何？”

　　涟漪有些犹豫不决，但还是接过来。那些纸张的手也似乎有些微微颤抖。涟漪看了一阵，脸色渐渐暗沉，刚才眼里的闪光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风铃有些紧张，看样子，写的很差？！

　　涟漪递回来，幽幽道:“风铃，东方元朗是谁？”

　　风铃接过，道:“唉～好久以前的遇见的人，也是我的故人。”

　　涟漪稍缓神色，又问道:“嗯，那……辰戴必敖又是谁？”

　　风铃似乎也看出了涟漪有些不对，放下纸张道:“他也是好久以前的故人，可惜现在也不再人世了。”

　　涟漪点头，微微拧眉，又道:“就……没有别的人还想写？”

　　风铃叠起来，依个放进河灯里，道:“嗯，好像也没有想写的了。”

　　说完！涟漪倏然起身，拿着自己的河灯走远，风铃起身拿起自己的河灯跟上，忙道:“怎么了？”涟漪没答，但看的出来脸色不是很好。风铃也不敢多问，跟着涟漪走到戚舟身边，借了蜡烛才往回走。

　　走回河边，起风了。按照风铃的视角，现在有很多鬼魂在从地表升起，找到各自的家人，蹲在家人边，一边接过烧的纸钱，一边抹眼泪。看来，七月十五到了，中元节到了！

　　一个女鬼从风铃身边升起，左顾右盼一阵，这才走到旁边两位老人旁边，跪坐在地上。其中一位老夫道:“小尹，小尹，回来了，回来收钱。”看来这女鬼叫小尹，小尹一边接过两位老人烧的纸钱，一边又应声答应。像是两位老人可以看见她一般。

　　老妇在一旁，烧了香烛，把用纸糊的镰刀递过来，道:“烧了烧了吧，快烧给小尹。”老夫忙道，:“唉！先不要，要是小尹还没到，烧过去被别人抢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有理，老妇也就先放在一旁，问道:“老头子，这八镰刀有用吗？”

　　老夫道:“有用有用，好多钱买来的，如果没用，我就找赵岩他去！卖假货，迟早要完！”

　　小尹在一旁安静的听着两位老人的谈话，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但却是苦涩的微笑。

　　小尹长得漂亮，只不过有些羸弱，看起来就是个病秧子。这时老妇哭了，道:“她可别再那边被欺负啊，他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要是被人欺负了！我……我我，我就死了去打死他！”

　　也难怪，怕小尹一个女孩儿在冥界被欺负，所以花高价买了纸糊的镰刀，想烧过去让小尹有个东西防身。这边小尹听了老妇的话，也控制不住哭出来，小声道:“娘，女儿在这边过得很好，……你别担心。”

　　明知道两位老人看不见听不见，但小尹任然回应，而这声音极小，说明她自己也知道生死离别，本就忧愁，而这回应也更像是在永别。

　　风铃收回视线，拿蜡烛点燃，把手中的河灯放在水面上，轻轻的推开。看向周围，果真是哭哭啼啼，再看向陈念陈晓言那边，除了来了两位老鬼，估计就是两兄弟的父母。

　　那两位老鬼拿完钱就急匆匆的离开，可能在冥界有要紧事！只不过，陈念一家没有停下，继续烧纸钱。忽然，陈晓言道:“唉，让我猜猜，爹娘估计拿完钱就跑去买酒了吧？”

　　陈念笑道:“不然呢，那俩个酒鬼！”虽然嘴里说着酒鬼，但眉眼却是笑意，一点也不会在意父母的敷衍。只不过，这么一会儿，风铃就看到鬼少年从一边过来。

　　风铃瞥一眼涟漪，涟漪注意到了那鬼少年。鬼少年坐在地上，接过纸钱。看起来十分随意，好像是已经收过好久的纸钱。陈念一家没有离开，估计也是在给这鬼少年烧纸钱。

　　忽然！一阵阴风划过！一个黑影晃过，抢了鬼少年手中的纸钱就跑。鬼少年一惊，刚忙起身追过去，喊道:“伶周汶！把钱还给我！”

　　伶周汶？

　　伶周家的亡人吗？又是伶周家的！

　　风铃起身，就见一旁的小尹也起身，往鬼少年的地方跑去。风铃追了过去，跑到了昨晚歇脚的邪曲庙。隐身进去，就听见一人喊道:“伶周汶，好歹我们是同窗，你抢我钱这说不过去吧！”

　　风铃一瞧，就见鬼少年拉着另一个少年的手，有些恼怒。一旁的小尹道:“伶周汶，你就把钱还给温暮吧，那不是烧给你说。”

　　伶周汶气氛的甩开温暮抓住他的手，拽紧手中的纸钱，喊道:“真行，陈书念和陈晓言这两兄弟只给你烧纸钱！怎么也不见给我们烧钱啊！”

　　温暮不想理，抓着露出一截的纸钱往自己这边拽，恼怒道:“你过分了，自己作恶多端，谁愿意给你烧纸钱！快还给我！”

　　风铃已经乱了。什么陈书念？不是陈念吗？

　　小尹上前帮忙，伶周汶急道:“赵芯伊，你帮他不帮我！”

　　名为赵芯伊的女孩儿急道:“不是……不是不帮你，这不是你的钱。”

　　没过一会儿，纸钱还是物归原主。温暮宝贝般拿着钱，啧一声，道:“伶周汶，你也是可怜，都没人给你烧纸钱，太可怜了。”

　　伶周汶愤怒瞪着眼，甩头离开。这边赵芯伊叹了口气回身道:“没事吧，温暮？”

　　温暮摇头，和赵芯伊离开。

　　风铃现了身，对身后的涟漪道:“看来他们都认识呢。”

　　伶周点头，道:“样貌年轻，像是少年时期死的。”风铃点头，刚想出门，倏然一阵金光闪闪发亮，照得风铃急忙遮了眼。金光消尽，在庙中赫然站着一位金光闪闪——天官！

　　这位天官手持长剑，绾发加冠。相貌平平，不属上品。这天官侧身，被风铃吓到。拿着剑指着风铃二人，道:“谁！居然看得见我？”

　　风铃知道这是天官，隐瞒身份什么的是不可能的。拱手道:“不知仙友是谁？”

　　那人看风铃二人没有恶意，收起了剑，昂首道:“在下天官，准确说是仙官——金辰灵君！”

　　天官分二官，一是仙官，二是神官！

　　冥界不分官，但分地位，比如鬼君或者鬼帝！虽不分官，但也有区分。

　　就比如风铃曾经活着的时候是精，在冥界做地官，但不是鬼官，因为当时风铃还没死，也就不是鬼！就像那彼周生前是妖，在冥界做地官，也不是鬼官，也是死后才是鬼官的。
　　当然，他们都不是人，也就不能被称为鬼。

　　在冥界，统称地官。

　　风铃笑道:“在下是冥界闲散鬼差，风铃。”

　　金辰啧一声道:“难怪一身鬼气，原来是个小小鬼差啊，那你呢？”

　　金辰问的是涟漪，但涟漪没给好脸色，懒懒散散看着他，没打算回答他。

　　风铃笑道:“嗯……这是我搭档，鬼差涟漪。”

　　金辰见涟漪这幅模样，明显不爽。看了看周围，道:“这是……哪儿？”

　　风铃道:“金辰灵君，这里是白义国中安陵乡，现在你站的地方是邪曲庙。”

　　金辰微微挑眉，环顾一周，看见了庙里这四不像神像猛的笑起来，道:“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东西，一坨金色的石头吗？”

　　风铃:“……”

　　风铃无语道:“这是邪曲的神像。”

　　金辰:“……”

　　金辰默然道:“邪曲老祖宗……的神像？”

　　风铃轻咳，道:“雕塑的是不像，但是的确是邪曲神像。”

　　金辰被噎住，唏嘘般道:“啧啧啧，命运多舛，实在不解。”

　　须臾，外面忽然一阵刀剑声，随之而来的是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