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夜》一方豆腐

6、第六夜

　　皇宫的御花园一片绿意衷然，鸟语花香。湖心亭、九曲桥，胜似天上人间。宫女三三两两穿梭在桥廊之间，匆匆而过，轻纱衣裙随风飘起，竟带了几分仙女下凡的意味。
　　然而再是良辰美景也没能引起宫中的注意，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喜公公领着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匆匆忙忙往储宸宫赶去。喜公公进了储宸宫，看守的侍卫见是皇上身边的人，带的又是太医，哪敢阻拦。喜公公进了去，见了皇上边行礼恭敬道：“皇上，太医来了。”
　　“快传。”皇帝也没看喜公公一眼，赶紧就传太医进来。几个人见了皇帝刚要行礼，皇帝便道：“都免了，快去看长皇子。”
　　几个老太医，只见床上躺着的青年，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紧皱着眉头，微微从溢出低吟，似是难受非常。为首的李太医给景溯懿探了脉，当下脸色一沉：“回皇上，溯懿殿下旧病未清，又新染风寒……”
　　“不要跟朕说废话！”
　　“微臣等马上开方就是。”说着与身边的梁太医商量了一阵，梁太医连连称是，脸带喜色开方子去。
　　“长皇子怎么突然就病倒了？！”皇帝见梁太医已经下去，想必是已经有了治疗的方案。虽然心急，可他还是强压心中不安。
　　“回皇上，殿下本就身体不好，加上之前旧病未痊愈，又染上了风寒，才会如此。老臣已经给殿下开了方子，现在给殿下施针，不出十天便能痊愈。”李太医边说边从药箱底层拿了金针。细长的金针在床沿铺开，李太医小心翼翼在景溯懿的几道穴位下针，看得一旁的人惊心动魄。李太医停下手退下去的时候，溯懿紧皱的眉头已经松开，只是陷入了沉睡，一时三刻也无法醒来。
　　“明明是聪敏过人的孩子，怎么就这副身子。”皇帝坐到床边，执着孩子的手，心中是说不出的慨叹。他与去世的皇后、也就是溯懿的生母，是从小就一起长大的，两人感情笃厚。后来皇后有了身孕，他边日日夜夜盼望着这个孩儿的降生。然而天有不测，皇后的这一胎竟然是逆产。皇后尽了全力生下了孩子，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丢了性命；这个她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也因为头留在母体里面时间太长，生下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太医穷了毕生绝学，总算从阎王手上把孩子抢了回来，却也是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皇上示意房中的人都退下，只留下自己陪在溯懿的身边。瘦削的手抚上溯懿苍白的脸，竟是说不出的凄凉。看着溯懿那张与母亲如出一撤的容颜，皇上又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眯着双眼，皇上对着自己的孩子看得入神，心中挂念的却是另一个人。
　　“皇上……”身后响起柔柔的声音，像微风摇响了风铃。
　　“爱妃，你来了……怎么无人通传？”来的人是郗琉国现在的正妃、二皇子溯磐的生母——晓月王妃。
　　晓月的父亲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因为父亲对朝廷有功，朝中大臣又称她是沉鱼落雁、温婉娴熟，皇上才收了她进宫。后来皇后去世，皇帝没有再立新后的意思。但这后宫的事情终得有个人来管，太后年时已高，早在皇后去世的时候便朝夕念佛不问俗事，于是皇帝便立了晓月为正妃，虽无皇后之名，可实际上已经与皇后的地位无异。晓月王妃掌管后宫的一切事务，在朝中又有父亲的支持，宫中大小事情自是在晓月的掌握之中；就连朝中的事情，全都逃不过晓月的线眼。
　　“臣妾知道皇上忧心懿儿，便叫人不用通传了，免得打扰了懿儿休息。”
　　“嗯。你来这里找朕，有事么？”
　　“不就是担心懿儿的身体特意过来看看，太医都怎么说？”晓月故意上前一点，探头过去看了看。
　　“染了风寒，太医已经开了方子。”
　　“没事就好。”晓月装着放下了心头大石，心里却暗暗不忿：这个病秧子，命怎么就这么硬？上次死不去，这次又在鬼门关折了回来。晓月皱着眉头，又道：“懿儿身体虽然虚弱，可只要好好调理，以后定必能担起社稷重任。”
　　“现在说那个太早了。”
　　“皇上，懿儿有太医看顾，您大可放心。天色已不早了，听内官说正源将军在御书房求见，还不知道是不是边境出了大事。”
　　皇上一听，脸色沉了下去：“爱妃何时挂心起朕的政事来？！”
　　“臣妾挂心的是皇上的龙体，懿儿已经够让人操心了，难道皇上还要臣妾整天忧心您的身体么？”
　　晓月不动声色，话也说得得体，皇上也没有多怀疑。他想，晓月自入宫以来，确实也没有过问过朝政。闲来无事，她也只是喜欢召来御厨教她一两道小菜来讨自己的欢心。再说这后宫的事情都已经交给她了，她也没有什么再争的。“喜公公，召李太医，让他们时刻守候，懿儿醒来马上来报。”放下儿子的手，皇帝下命：“摆驾御书房。”
　　晓月送了皇帝出去，借口说再照顾一下，便留了下来。站在溯懿的床边，晓月居高临下看着溯懿，目不转睛。孽种！明明就没有当皇帝的福分，却偏偏要争。哼，本宫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日子。“来人，摆驾！”

　　房间里面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月光从窗户洒进去，散落一地。月光之下，溯懿本就清秀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惨白。胸口微弱起伏，仿佛心脏随时就会停止跳动。李太医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紧了心。
　　长皇子天资聪敏，学富五车；明事理懂礼节，待人亲和仁慈；怎么老天爷就是这么狠心，让他投了个这样的身子。然而他一个凡人，再怎么同情也是白费。他是大夫，溯懿还有多少日子，他心里有数。只盼望这主子能多撑些天，待他告老还乡，他的事也就结了。

　　夜色已深，连夜市也收得七零八落。来这里都好几天了，千夜对夜市再也没多大兴致。小张倒是兴致勃勃出了去，千夜自然知道他去了哪里。小张就是藏不住心事，单看他整天往雨花楼跑，就知道他定是喜欢上书沁姑娘了。奇怪的是书沁，明明这青楼女子都已经是见惯了场面的，怎么每次看见小张就羞红了脸，这确实让人有点意外。
　　千夜搬了张胡床坐在小院子里面，背靠着水井，静静地看着天上时明时暗的月光。
　　“小姐，我回来了。”外头传来小张的声音，在家里他还是改不了口。“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说着便从身后拿了个东西出来。
　　“古琴？”千夜打开布包：“你打哪儿找来的？”心里欢喜得紧。她自小就有学习古琴演奏，也在国家级的比赛中得过奖。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第二名，可千夜对自己的发挥已经相当满意了。
　　“书沁送的。她说这是客人送去的，可是她已经有琴了，又不能退回去。我说小姐你也会弹琴，书沁便借花敬佛送给小姐你。”
　　“竟然有等便宜事情？”千夜忍不住心中欢喜，一边爱惜地抚着琴身，一边轻轻调试音质。“好漂亮的琴，比得上我家里的。”
　　“书沁说小姐你整天在家会很闷，说有空你可以过去找她，她可以与你合奏。”
　　“嗯。”千夜无心搭理小张，她现在是全副心思都在那古琴上了。真好，有了这琴，就可以奏爷爷教我的那个曲子了。
　　试了音，千夜双手搭在琴弦上。
　　悠扬的琴声飘散在夜空之中，与周围寂静的空气纠结在一起，传到黑夜的尽头。千夜闭上眼睛，细味着琴声，仿佛爷爷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待这一曲完结，爷爷便会笑着给予赞美。
　　书沁站在窗边，旁边坐着周青玉。听着从千夜的小院传来的琴声，书沁是知音人，自然听得出琴声里面的思乡之意。奇怪的是周青玉。他对音律一窍不通，平时听曲子也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这晚借书沁的名义将这把名琴送给千夜，也不过是想讨美人欢喜。周青玉自然不能理解曲中对亲人的思念，但这样缓慢悠扬却又紧紧相扣的曲调，让人的心无法奔腾，原本起伏不定的心情，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安静了下去。
　　这种心无旁骜的心情，周青玉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风千夜，好特别的姑娘……周青玉心中无声无息地泛起了与以往不一样的涟漪。“书沁，你说这千夜究竟是什么人？”
　　书沁有些惊奇，这个平时不可一世的小霸王，现下竟然用这般温和的语气与自己说话——难道明天的太阳真要打西边升起？“公子认为呢？”
　　“绝对不是一般人。”周青玉忽然笑了起来，像小孩子在地上捡到宝贝那种笑容，连书沁见了也直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是天上仙女下凡了？”书沁本想开个玩笑，怎料到周青玉竟一本正经回道：“也许真是仙女也说不定……”那种痴迷的神情，哪像以前那个急色鬼周青玉。
　　书沁心中暗道：想不到这周青玉也有动心的一天。就凭他以前的所作所为，看来他以后肯定是情路茫茫、艰险重重了。不过这也应该，这周青玉整天欺负人，总算到了他受惩罚的机会来了。书沁越想就越发好笑，周青玉却还沉醉在琴声之中，还幻想着以后与千夜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终于都完成修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