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夜》一方豆腐

14、第十四夜

　　秋意渐浓，枝头上只剩下几片黄叶七零八落地挂着，顽固地拒绝季节变换的规律。几个小太监在无央宫前清理干枯的落叶，小声地说着宫中的茶余饭后。宫中的日子不好过，从进宫那天便知道。宫里面的事情，不能说，也不能不说。
　　近来宫里面发生最大的事，莫过于就是南源国公主入宫的事情。
　　南源国地处偏远的南方，两者之间的来往，也只限于每三年一次的朝贡，南源与朝廷的交往本就不算亲密。莫说是南源国的公主，就连南源国具体在什么地方，知道的人也不多。如今千夜忽然入宫，还成了长皇子的准皇子妃，自当是个好话题。
　　拜晓月王妃所赐，千夜进宫的事情，被传得神话故事般的浪漫。宫人怎么说千夜，晓月实在也不在乎。许了给溯懿的人，有什么事情都应该是溯懿来担当。管她只是相貌相似，就算真的是萧茗玥再世，晓月也不在乎。事情传得越玄乎越好，若最后与邪魔妖道拉上关系，她就顺势去给溯懿安一个巫蛊乱国的罪名，到那时候，把溯懿、千夜，还有那些阻挡溯磐登上皇位的人一次过摆平，那就最好不过。
　　午后时分，晓月又到了御花园的湖心亭。几个小宫女上了茶点，自觉退了下去，只留下晓月独坐，还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官。
　　“绘贞，几天没来，那边的情况怎样了？”晓月轻嘬了一口茶，小声道。
　　“回娘娘，这两天溯懿殿下都与千夜公主一起，两人有说有笑，处得不错呢。”
　　“处得不错？”那丫头好手段。她都没有给她下过什么指示，她竟然也知道该怎么做。看来这次磐儿找的人不错呢。
　　“公主入宫的第二天，溯懿殿下就与公主到御花园散步，奴婢还看见溯懿殿下把公主抱在怀里呢。”
　　“那个侍卫呢？他有什么动静。”
　　“那个张护卫？没有。打从他进了宫，每天不是陪公主上厨房做点心，就是陪公主弄些花花草草……哼，南源的侍卫还真好当。”
　　“长皇子有没有跟人提过他与公主的亲事。”
　　“没有，可是申公公跟溯懿殿下唠叨了好几遍，说公主怎样好怎样好，要溯懿殿下不要错过了天赐良缘。”
　　“天赐良缘？哈哈哈，那本宫就是天了？”晓月讪笑，又道：“这几天公主都在做什么。”
　　“没有啊，就是做点心，还有弄些花草……都秋天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弄的。”
　　绘贞嘀咕了一句，晓月略有所思，便没有再问。青葱般修长的手指绕过白玉茶杯的边缘，晓月微微眯起双眼。“你先回去，有状况马上来禀报。”晓月手一挥，看也没看绘贞。
　　点心、花草……难道那丫头已经发现了？不可能，她想要的天巫女的信物还在我们手上，她应该不会背叛我们。可是，要是那丫头改变了主意要留下来，那我们手上的筹码就等于是没了。不行，事关重大，不能全指望那个丫头。“来人，传国丈进宫。”

　　所谓秋高气爽，可是都好几天了，溯懿的精神却一直不见很好。千夜想了又想：这人的身体虚弱，大概是比较容易生病，可是也不见得经常会精神不振。这些天，千夜天天都陪溯懿出去御花园走走。溯懿在御花园的时候精神还是很好的，可是一回到储宸宫就会犯困。
　　真奇怪。不过是出去走一圈而已，至于这么累吗？
　　“小姐，你又在这里弄花草啊。”小张在千夜身边蹲了下去，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我觉得这花有点问题。你闻一下，有没有奇怪的感觉？”
　　“是吗？”小张把鼻子凑近千夜递过来的花，用力一吸，顿时感觉全身的神经像是放松了一样，接着是头脑一片晕眩。“好奇怪，我觉得好想躺下来睡觉……”
　　“是不是有很累的感觉？”
　　“也不是累，就是想要睡觉而已。我想，这跟那天让你拿去给李太医看的应该是一样的用途。”
　　前天千夜叫小张偷偷把溯懿的寝宫内外的花草都摘了个样本，找了个借口向李太医请教。果然，在那些样本里面有一种叫安魂草的，在烈日之下会发出一种气体，无色无味，人吸入了这气体，会感觉昏昏欲睡。安魂草没有毒，可以入药，所以太医院里面也有这种草药。
　　千夜吩咐李太医莫要把安魂草的事情说出去，李太医想不通所以也就答应了。
　　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在溯懿的寝宫种这种东西。然而说来奇怪，这安魂草在储宸宫放了这么久，怎么李太医就没有发现呢？还有就是溯懿的饭菜。跟溯懿同桌而食已有几天，每天不是山珍海味就是补品补药。凭溯懿那副身子，那些东西吃下去也不见得能吸收多少。千夜观察溯懿好几天，发现他每天都只是吃很少的一点。
　　以前李医生曾经吩咐过千夜，说她爷爷的身体虚弱，经常会没有胃口。所以饭菜最好尽量清淡，口味太重的食物反而不能引起病人的食欲。千夜如今想起来，怕溯懿大概也许也是这种情况。饭吃得少，又整天喝那些苦得要命的汤药，再加上安魂草，他的身体想也别想好起来。
　　千夜心想，她虽然答应了要阻碍溯懿跟溯磐争夺皇位，可是她并没有答应过要搭上溯懿的性命。若是他是命中注定要英年早逝，她无话可说；可要是她明明知道晓月跟溯磐是故意要伤害溯懿的生命她也坐视不管，那她与凶手又有何区别。
　　爷爷经常教导：做事，要过得自己过得人。千夜轻轻捶了桌面一下：不行！绝对不能让溯懿就这样死去，自己更不能被利用！千夜起身外出，绘贞与几个小宫女上前接应，道：“公主，要出去吗？”
　　“嗯，我想吃些小点，带我去厨房吧。”
　　“公主，要吃小点吩咐厨房就好了，何须亲自动手。”绘贞笑道。
　　“我想亲手做。”千夜腼腆一笑，绘贞便会了意，又道：“哦，公主是想做给溯懿殿下吃的呢。”
　　“嗯，劳烦姐姐领我去厨房一趟。”
　　“是，奴婢知道。”说着，绘贞便扶了千夜的手出了门。小张瞧见千夜给自己使了眼色，也就紧紧跟了去。
　　到了厨房，千夜打发了绘贞她们出去，只留下了小张，便开始准备。“小姐，怎么突然想要自己做点心？”
　　“不是点心，我想要煮甜汤。”
　　“甜汤？”
　　“桂圆鸡蛋糖水。”
　　“小姐，你不是只会做麻吉吗？”
　　“麻吉是味道好，口感新鲜。可是真要自己吃，除了要味道，还要注意营养。”
　　“这跟桂圆鸡蛋糖水有什么关系？”
　　“说了你也不懂，有你吃就是了。”千夜说着，手上的活丝毫没有停下来。小张上前说要帮忙，也被千夜叫了下去。还不知道溯懿的身体是寒底还是热底，还是先做个适中点的。千夜煮了糖水，趁热捧过去。申公公见了千夜过来，忙不迭上去接过千夜手中托盘，道：“公主，这粗重活怎能叫您来做。”
　　“不过是一碗甜汤，怎能算是粗重活。”千夜把托盘交予申公公，转身向着溯懿微微欠身：“千夜见过殿下。”
　　“免礼。”溯懿扶起千夜，笑着说道：“说过多少次不用行礼，又忘记了。”
　　“嗯。”千夜接过溯懿伸过来的手，两人一道坐下。“溯懿，我给你做了甜汤，你试试。”
　　“你亲手做的？”溯懿拿了汤匙，轻轻搅了一下。“桂圆鸡蛋？”
　　“嗯，我在家里喜欢做些甜点，今天看没什么可做，就做了这个。你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溯懿吃了一口，笑笑说好。
　　千夜一边看着溯懿，一边说着这桂圆甜汤该怎么煮才好吃。两人有说有笑，就像是一对真正的未婚夫妻。溯懿忽然把一羮甜汤送到千夜嘴边，千夜一楞，竟也笑着吃了下去。
　　两人就好像已经忘记了几天前御花园的对话。溯懿仿佛已经接受了这段婚姻，千夜这个“外嫁公主”的角色诠释得毫无破绽。只是两人心里明白，总有一天，对方会对自己伸出利剑，所不同的只是谁够快、够狠、够果断。
　　忽然外头传来声音，说皇上宣溯懿到勤政殿有事商议。溯懿答复了来通传的太监，便与千夜道：“千夜，父皇宣我去商议政事，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你先回去，不要在这里等了。”
　　“嗯。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是。”目送溯懿离开寝宫，千夜正要动身离去，忽然望向窗外，竟有意外的发现。储宸宫不大，但景致却好。特别是溯懿寝宫外的人工湖，漂浮在湖面上的荷叶、还有偶尔掠过湖面的飞虫，扬起不显眼的小水花，泛起一拨又一拨的涟漪。这小湖的另一边就是她的寝宫。没有窗帘、也没有花草。从溯懿这边的窗户望过去，连一点儿阻隔也没有。
　　晚上，他会在这里看着我吗？千夜心想：不会吧，我只是过来阻碍他的人，他也是知道的。他不当场拆穿，还与我演好每一场戏，也不晓得溯懿心里有什么打算。溯懿，我与溯磐约好了，我帮他登上皇位，他就想办法送我回去。就当作是对你怜惜我的报答，不管怎么，我都会尽力保你平安，直至你我再不相见。
　　外面又掀起一阵淡然清风，树上最后几片枯叶终于抵不过老天爷定下来的法则，左摇右摆晃到了地上。院子里面只剩下那□□并排摆放，难怪人都说秋天的金色的。
　　家里爷爷也有养菊花，张叔会记得浇水吧。满满一地的□□盛开，真像是黄金洒满了一地。爷爷的身体好过来了没有？可以出院了没有？要是爷爷能看见满园菊花盛开，一定又会开心得想要开菊花展了。
　　爷爷，你有挂心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