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白云白果

6、006

　　难以言喻的晚饭过后，左生终于去往临时住所，先锋队刚执行完任务，允许他们放假回家，左生搭了他们的顺风车。

　　左生坐在窗边观察，士兵巡逻很频繁，每隔一会就会遇到。
　　各大基地都有宵禁，一般按照季节设置，会控制在天黑之前，但东方港的宵禁相对晚些，路过一个社区服务部的时候，还有人在排队领取生活物资。

　　附近人很多，维兹把车速降低，开得非常慢。排队的人里还有孩子，车窗刚好路过，左生看见他正在拽大人的手：“妈妈我想吃苹果。”
　　大人回了什么没听见，车已经离开排队的人群了。

　　左生回头问道：“领取物资有固定开放时间吗？”

　　徐和回：“每月25号会集中申报下月个基本生活物资，社区服务中心每月20号开放，一共三天，错过的话就要自行解决，私下交易什么的。有物资贩卖的店铺，除了必需品，不少工厂还在继续运作，你可以去逛一逛看缺什么。”

　　徐和身上有鱼的腥味，左生默默把窗户开大了点。

　　“不过，”徐和继续说：“生活物资这块我们不用去社区领，给你安排的临时住所里有基本的生活用品，应该够最近用，别的补给等编制下来会给你分配。”

　　左生回到临时住所，果然看见屋里放置了生活物资。
　　西南方基地的人刚到这里，第一批物资都是他们准备好的，从下个月开始按照人口份统一申报，自己去服务中心排队领取。
　　一般来说，政府提供的物资十分少，维持在“饿不死”水平，剩下的自行解决，但也许是因为他属于“刚从西南方基地逃来的难民”，分到的物资非常丰富，除了食物还有生活用品。

　　他分配到一间独立房子，将近20平，有一个卫生间和厨房，卧室放着一张床，被褥枕头全新，床的大小目测有一米五宽，唯一不足的是长度不到他的身高。
　　左生多少有点惊讶，他以为会是一个集体宿舍，更没想到的是，这间屋子地理位置朝阳，而且窗户面积很大，有一米宽。

　　能分到这样好的房子，或许是因为难民的数量并不多。

　　进门后，左生率先迈向卫生间，打开门，卫生间里有花洒，这是一间独浴。
　　他可以逼着自己接受澡堂，但要是能远离，显然更好。

　　参观完整间屋后，左生最后躺到床上。
　　一躺下，疲惫就像浪潮一样汹涌袭来，闭眼之前，他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东方港比预想的更加艰苦，又比想象中舒适。
　　他无力再去思考，只想此时此刻，安稳睡一个觉。

　　不多时，外面起风了，窗外老化的三角架吱呀作响，动静很小，但左生醒了，醒来以后就再没睡着。

　　左生坐起来，望着窗外亮起的白光。
　　他睡眠一向很浅。
　　当年在尸堆里被救，先后去过四个基地，整个童年都在逃亡中度过，几乎每到一个地方不久，就开始了第二次转移。
　　起初的时候，还没有基地这种说法，是一些城市。他在第二个城市里安稳度过一年，丧尸病毒就控制不住了，接着联盟成立，许多城市被遗弃，人们集中迁移，设立基地，互相划分界限。
　　其中，他在西南方基地待的时间最长。

　　左生从床上下来，进行简单洗漱。东方港的水是咸的，因为用的是地下水，刚打开水龙头有可能会流黄色的水，要先放一会，等黄色的水流干净。

　　他站到窗户前，掀开窗帘。
　　五月中下旬，春夏交替，外面在飘白絮。东方港的飞絮格外毒，碰上就痒痒，还会起红疹。昨天来的时候已经领教过了。

　　现在不到六点，外面的天色已经很亮，一辆白色的消杀车开始向空中喷洒消毒水。很快，街道埋没在消毒雾里。

　　左生找出昨天在军区要到的地图，平摊在桌子上。每日的供电时间是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除了时间还有电量控制，超过就会断电，现在还不到供电时间，所以物资里还有蜡烛。但他也不需要，把窗帘打开，外面的亮光就足以看清地图。

　　东方港基地的面基要比西南方大很多，容纳的人也更多，有各种皮肤甚至语言区别，这是因为联盟的前身是多个国家，许多城市沦陷后人员集中在一个地方，建造成基地。现今存留的基地里，东方港的规模排列第二，第一是联盟中央政府所在的地下城基地。

　　东方港分为五个区，各自有铁门围墙相隔，防止发生感染立即封锁，左生现在住的地方叫三区，各区之间又有不同的分管，进出控制严格，每天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开放，用来相互运输物资，所以就算是开放时间，寻常居民也不可以随意走动。

　　左生收起地图，放进口袋里，胡乱吞了一些压缩饼干，然后出门去。
　　光靠地图不行，要想尽快记住地形，地图上的地方，都要去一遍。纸上观摩千万遍，不如亲眼一看来的深刻。

　　他住在三楼，一层楼有十户人家，他的门正对着楼梯口，非常方便。

　　出了楼门，入眼是一栋高楼，三区的最高建筑，也是三区的行政中心，社区服务部就在那里。不过虽然看着近，要到那里还要经过一个路口转角。

　　中心建筑上嵌着一枚巨型LED屏，6点30分，一直关闭的屏幕陡然亮起光，街上零星的人纷纷停下脚步——那个耗电的东西一般是不会开的，除非有什么重大事件，西南方基地刚刚遇难，诚惶诚恐的人们不禁对它更加在意。

　　不过他们很快放心下来，巨大荧屏是在转播一条新闻，像是一个发布会，一名优雅的中年女性正在发言，浮动条显示，她是东方港基地的最高负责人：梅·阿列平。
　　在对此次驰援西南方基地发表讲话：

　　“时至今日，我们与‘丧尸’的斗争已逾十五年，十五年间，我们从未停止过战斗，为此我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家园，缩减生活，甚至放弃同胞。我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依然在鲜血中砥砺前行，我们终将回到最和平的年代，沐浴于阳光之下……”

　　左生站在下面看了一会。

　　一场灾难结束了，西南方基地幸存者低于五分之一，东方港援军牺牲三分之二，数据刷新后，全球幸存人口总数为6925万，不足灾难前的四十分之一。

　　丧尸病毒，学名叫镰刀，意为死神的镰刀。单股负链RNA弹状病毒，感染后百分百致死。
　　在病毒发现初期，也想过救治，但太困难了，所有接诊的临床医护全被感染，无一例外。
　　这种病毒的凶残程度史无前例，并持续变异进化，每一次流行都会有新的毒株出现，变异到了后期，可达76℃数小时不死，极耐高温。这个数据仍然在不断变更，而人类的研究根本跟不上它进化的速度。

　　后来，人类最终放弃把感染的人从死神那拉回来，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甚至不得不开始捕杀同类，才勉强得到一丝喘息。

　　有的时候，左生在想，人类在控制动物疫病时扑杀整个养殖场的动物，自诩高级生物，但或许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一直都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微生物，它们就站在空气里嘲笑：嘿你看，这个叫人的傻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两天时间，左生已经几乎完全记住了三区的地形，现在他可以不靠地图就能找到三区的物资私下交易点。
　　于是他收起地图，准备回去。

　　今天是22号，服务中心开放物资的最后一天，门口仍然排满长队。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左生脚步微顿，放眼望过去，见到了那天晚上要吃苹果的男孩，此时他正缩在大人身后捏着妈妈的衣袖。
　　他的妈妈则是正在跟政府人员理论：“为什么没有？上个月申报物资的时候我们明明报了的，你看，单子还在，明明白白写着，一斤苹果！”

　　女人把一张纸条甩出来给穿着制的人服的工作人员看，而工作人员似乎也有点不耐烦：“没有就是没有，你找我也没用，是，你上报了，但是你来晚了，别人也要苹果，比你先来排队，当然先给别人。”

　　“可是我是上报了的，为什么要把我的苹果给没有申报的人，先来后到我也是先来的不是吗？”

　　工作人员声音更高了点：“我都说了，人家比你先来排队，先给人家了，你还要不要领？不领快点走，别碍着别人领物资。”

　　女人还有不平：“既然是看排队，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设立申报这个程序，申报了又给先去的人，也太不公平了吧？”

　　工作人员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公平？行，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就凭你是因利特人，就不配吃，别的物资我也不想给你，拿了快滚，真他妈晦气！”

　　一时间，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大喊：“因利特人怎么了，就不配吃饭了吗，联盟不是号称人人平等吗，你这是搞歧视！”
　　另一波人也开始拔高：“因利特人就是不配！就是该死！我们凭什么从牙缝里扣出来给你们吃！”

　　两拨人彻底吵起来，不可开交，愈演愈烈。

　　左生脚步停下。
　　基地里有各种民族的人，因此，不可避免地就会有摩擦和纠纷，左生不想惹这种麻烦，但是回到住所这条路是必经之路。

　　他一把拽起连帽衫，往下拉盖住半个脸，低头快步从人群边绕过去。

　　两拨人挑火飞快，已经进入要动手的阶段了，左生不由得更快，经过人群时，忽然一个老婆婆从队伍里被挤出来，老年人腿脚不便，一个趔趄就要摔倒，这么混乱的局面，一旦摔倒，搞不好就要被踩死在人群里。

　　左生眼疾手快，立马伸手一拉，把老婆婆拉到旁边去，老年人惊魂未定，在他的搀扶下终于站稳了，回头：“谢谢你……”

　　左生没做任何停留，扶住她以后转身就走，老年人还没讲完，他已经走远了。

　　就要走到人群边，谁知，一个大汉在打斗中被撞出来，直奔他袭来。

　　措手不及！
　　但左生的身手极快，尤为擅长躲避攻击，只要身体一侧，大汉就能从他身前过去。
　　然而他没有计算到的是，还没开始闪躲，一双手忽然就从旁边伸过来，大力一拽，直接把他拖到了一边。

　　那个大汉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怒吼：“我操/你祖宗！因利特人不得好死！！！”

　　喊叫声就在身后，左生于是来不及回头看是谁拉的他，拽下帽子火速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