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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程君霓番外:秋意浓 ...

  •   “给曾经的自己:我和Z在一起了。”

      郑希声和程君霓约了下午五点在光华楼西辅楼门口见。他稍稍早到一些,在门口长椅上吃了会儿风,一抬头便见到程君霓和她的男朋友走了过来。张弋,郑希声毫不费力地认出了这个曾经只活在程君霓的描述中的男生——高高瘦瘦,黑色毛衣,没有戴眼镜,眼睛很大,含着一汪笑。他和程君霓停在门口,笑着说了最后几句道别的话,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进了教学楼,在郑希声身边带起一阵风。明亮的海空,张着白帆,想要飞到天边的男孩子——郑希声想起程君霓引用自《雷雨》的描述,他微微笑了起来。不愧是写小说的女人。
      程君霓在原地伫立良久,明明张弋的身影早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了,她却还是站在和张弋道别的地方,手是已经不挥了,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收敛不起来,刚刚想要抑制住一点,却又更加不受控制地泛滥而出。郑希声揉了揉发麻的腿,朝程君霓虚起了眼睛——呵,女人。
      “看来你心情恢复得不错嘛。”郑希声揶揄的话终于将程君霓从甜蜜的回忆里捞了出来。她回过神,稍显尴尬:“你刚刚在啊?”
      “可不是嘛,天寒地冻的。”郑希声站起身来,跺了跺自己发麻的双脚,朝程君霓扬了扬下巴:“去哪儿吃晚饭啊?事先说好你迟到了,还喂我一嘴狗粮,等会儿得再请我一杯Tplus。”

      郑希声是早就拿到了T大的录取了,而程君霓也终于在这一天的中午完成了面试、收到了F大发来的录取通知。程君霓第一时间给郑希声打了电话,说要请郑希声好好搓一顿。“那择日不如撞日,”郑希声在电话那头笑,“今晚我就有空。”
      程君霓带郑希声去了万达对面的耶里夏丽,F大学生证8折,郑希声学校的学生证9折,觉得遭受不公正待遇的郑希声一直很讨厌这家店,但却不能否认程君霓点的娜帕里勇是真的好吃。郑希声手里抓着乳白色的娜帕里勇,嘴里唆着程君霓刚请的抹茶玛奇朵,面前的碟子里落满了悉索的碎屑。他在听程君霓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这一个月的遭际。郑希声觉得这可真的不是一个说故事的好场合,让一切沉重的剧情都如同云朵一般轻飘飘地浮到了半空。
      程君霓没能被中文系录取。这句话若放在一个月前,不止郑希声不相信,连程君霓自己都会觉得荒唐。可是它就真的这么发生了。郑希声不太想夸程君霓,可是她成绩确实不错,逼近3.7的绩点在他们系排得上前三,若在中文系也出不了前五,超过640分的四六级成绩也是两个系当之无愧的第一,何况她还有国家奖学金和作协签约作者的光环加身。
      “可是他们就是不要我。”程君霓抿了一口玛奇朵,微微漾开一抹苦笑,“他们不仅不要我,甚至连保研的材料初审都不愿意让我过。”
      程君霓发现自己没有拿到复试资格,第二天就跑去中文系研招办要说法。研招的老师只解释说,你报的是我们最热门的现当代专业,我们只收外校和外系排名第一第二的学生。这个理由当然不能说服程君霓,她上上下下地跑了一天要求材料复核,终于是死皮赖脸地进了复试。然而老师却告诉她,校内校外的名额加起来只有六个,要么通过,要么失学;要么生,要么死。
      这前半段故事郑希声知道,因为程君霓当天晚上回到寝室后委屈到哭得惊天动地,她的室友辛落实在没辙,便借她的手机拨通了郑希声的电话。郑希声也不明白这通电话怎么会打到自己这里的——他差点就想告诉程君霓的室友辛落,应该打给周泽楷,虽然他也知道程君霓应该早就没有周泽楷的联系方式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在电话里向程君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顺便陪程君霓破口大骂中文系祖宗十九代,程君霓这才渐渐止住了泪。复试就在三天以后,郑希声也不知道程君霓这三天究竟是怎么熬过去的,只知道她又气得把微信给删了,郑希声怎么发消息都得不到回音,便在复试前一天晚上骑车到了F大女生宿舍楼下,靠砸窗(天晓得这段剧情为什么这么罗曼蒂克!)让程君霓扔开书下了楼,陪她绕着F大校区走了两三圈,听程君霓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些活在一百年以前的作家。最后他们走到了研究生宿舍园区门口,程君霓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这满园的灯火阑珊,忽然对郑希声说:“你觉得我现在在哪一境?‘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我觉得你现在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郑希声低头看着程君霓浮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说。
      程君霓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但愿还能有伊人在灯火阑珊处。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可以这么顺理成章地住在这里。”
      在校门口告别前,程君霓向郑希声讨了手机看周泽楷的朋友圈。他的最新动态停留在十天以前,转载了张学友的一首老歌,《秋意浓》。程君霓看了便笑了,说:“是林卿喜欢的歌。”她又往下翻了翻,没有新事,都是她通过郑希声已经看过的东西,都是她反复看过的东西。
      郑希声推着自行车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回头。程君霓正沿着草坪中央的一条小路往回走,两旁的路灯上了年头,光线黯淡了。那黯然的光落在程君霓的肩头,宛如一身银色的雪。程君霓抖了抖身上的光雪,犹犹豫豫地迈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二天是周日,郑希声明明没什么事,却醒得很早。还没来得及洗漱便给程君霓打了电话,她正在11楼排队等待身份验证。吃了早饭,画了几张图,在美团上叫了个外卖,眼瞅着快到中午了,再给程君霓打个电话,她白白在教室里等了一上午,还没到她,她正缩在教室的角落里一个人吃已经冷掉了的全家饭团,身边全都是不熟的人,孤单。郑希声去楼底下拿了外卖,一顿麻辣香锅吃得了无趣味,搭了会儿模型,练了几段托福听力,又打了个电话给程君霓。没人接,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打一个,程君霓的回电来了。程君霓状态挺不错,声音又有了从前小姑娘一般的兴高采烈。她说,面试结束了,老师最后问她:“如果你没有通过我们系的面试,还能回原来的系吗?”程君霓当然说不能。郑希声听了,同程君霓一起高兴了起来:“那稳了啊。”程君霓在电话那头不置可否,却仍是笑着,说:“我前面的几个他们本系的学生真的很菜……有个女生,鲁迅的作品居然只读过《呐喊》和《彷徨》,亏她还读了三年中文系……还有一个女生,老师让她用英语介绍鲁迅的故乡,这么简单的题目,她说得一塌糊涂,最后老师听不懂她的话,她也听不懂老师的话……讲道理,我们初中六年级的水平就够把她吊起来打了。”程君霓被要求用英语介绍《约伯记》和《骆驼祥子》并进行一次简单的比较研究,她回答得很好。而英语口试是她原本唯一担心的环节。
      “你没问题的,你一直那么优秀。”在挂上电话前,郑希声这么对程君霓说。他可以暂时地把程君霓的这些小麻烦抛在脑后了。他埋头搭完最后一个模型,这才想起,前阵子和他感情出了一点问题的女友小简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跟他联系过了。

      郑希声花了两三天功夫,终于还是和女朋友分了手。处理剩下的枝枝节节藕断丝连的关系有些麻烦,好在郑希声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反正她们都不是林卿,甚至连程君霓都不是。他也没有觉得有多么可惜。他刚刚在朋友圈删除完和小简有关的最后一条信息,手机一震——是程君霓发来的消息,她居然把微信重新安装回来了?
      “结果出来了,我没有进。”
      讲到这里,郑希声和程君霓面对面地都陷入了沉默。郑希声吸完最后一口玛奇朵,忽然问:“我一直想问你,那天你是什么心情?”
      看到消息后,郑希声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程君霓惊天动地的哭泣。他急忙拨通了程君霓的电话,忙音;又拨了程君霓室友辛落的电话,等了半天才接,原来刚才辛落还在睡,是被自己吵醒的,郑希声微有抱歉,可是在他说了这个消息后,辛落也是长长地一愣。
      “不可能啊,”辛落带着睡意,喃喃自语道,“她明明发挥得那么稳的?”
      程君霓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鸡块,微微笑了:“那个时候我应该在楼梯间。”在网上查到消息后,程君霓又跑去中文系研招办公室确认了一次,在最终确定没有调剂的可能后,她给郑希声和另外几个亲密的朋友发了消息,然后径直走进楼梯间,从十楼走上了历史系所在的十九楼。联系自己系的研招老师,给副系主任打电话、给系主任写邮件,程君霓自己都没有想到,一个星期前分明还哭得天崩地裂的自己,在真正被判处了死刑以后,涌现的情绪居然不是绝望,而是近乎漠然的冷静。
      “话又说回来,”程君霓剥去鸡块上的鸡皮,抬起头看郑希声,“那个时候我也想到了周泽楷——不瞒你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这个人了。”
      “喂,”郑希声嚼着娜帕里勇笑出了声,“你把中文系保研看得太重了吧。”
      “不只是保研……这是一个信仰。”程君霓将筷子放在了一边,轻巧地吐出了两块骨头。
      原则上F大的系统里只能填报一个志愿,可是程君霓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第二次面试的机会。但是系主任告诉她,她的录取优先度较其他同学要低很多,必须在面试时好好表现。这一次,一共也只有十个名额。要么生,要么死,程君霓觉得自己也没占到多大便宜。不过倒也没事,她忽然就不在意了——若是F大真的留不住,凭她这么高的绩点和这么好的英语,港大、台大,乃至英美诸国,哪里能缺了她的容身之处?所以她回到寝室后没哭也没闹,只是倒头就睡,睡了20个小时,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后,看着手机屏幕上八十几个未接来电,这才解开锁一一回复。
      “八十几个未接来电。”郑希声惊叹,“我占了几个?”
      “八个,我蛮感动的。”
      “十分之一而已,一般一般,不用太感谢我。你妈是不是打得最多的?”
      “二十个,后来她联系了辛落,知道我在睡,就不打了。”
      郑希声诧异了:“那还有六十几个是谁打的?”
      程君霓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
      “都是张弋。”
      郑希声还记得,程君霓在大一的时候曾经频繁地提起张弋这个人。他是程君霓的同班同学,一个台湾人。程君霓总笑他有种孩童般奇妙的颟顸,满脑子梦幻的理想,好像随时都做好了张着白帆往明亮的海空驶去的打算。他们有过关系很好的一段时间,可是后来程君霓突然拒绝了张弋的告白。
      那天晚上,郑希声记得,他记得程君霓跌跌撞撞地跑上寝室,打电话给他,说着说着就哭了。郑希声不知道她的泪点究竟在哪里——明明真正该哭的人是张弋才对吧……可是郑希声又知道她始终都没放下周泽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只是郑希声没想到张弋这个男人韧性这么好,被这么过分地拒绝了还不离不弃地为程君霓守身如玉了两年。不错不错,马上就要赶上郑希声对林卿一半的执着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程君霓只是微微一笑,而郑希声却已经想象出了从这六十通未接电话直到程君霓今天中午在电话里告诉他“我和张弋在一起了”这中间所发生的一切。他的情绪忽然变得如云一般柔软了。这个故事里,至少到了最后,还有一个人是得偿所愿的。
      “昨天晚上,我脑子里一直想着中文系那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心绪太乱,就去烦张弋。可是他忙,我就戴上耳机,自己听歌。我听了很久的《秋意浓》。”
      嗯,我的林卿喜欢的。郑希声在心里默默地应道。
      “‘怨只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程君霓用纸巾擦擦嘴角,抬起头看郑希声,眼神忽然变得清澈:“今天有个外校的女孩跟我们一起面试,她很孤单,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读资料,我想起了我自己。后来她表现得很好。我为了中文系准备了一年的时间,可是我觉得她甚至只会比我准备的时间更长。可是最后,她是第一个被淘汰的人——原因很简单啊,她不是我们学校的本科生,你表现得再优秀也无济于事。我突然就觉得,其实死心不那么难,放弃也不那么难。有的时候,死心和放弃甚至不会是坏事。不是我不够好,只是世界上真的存在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以前是我太犟了。”
      “是,你一直很犟,我也是。”郑希声忽然觉得委屈,他甚至觉得自己该对程君霓发发脾气——他们明明一起犟了那么多年,凭什么程君霓比他先释怀?明明他比程君霓更早知道世界上真的存在无能为力的事情。
      “哦对了,”最后,程君霓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说,“我忘记告诉你了——今天,我的复试成绩是第四名,全系第四。——这个名次代表不了什么,可是它至少告诉我,我可能还是优秀的,我可能还是值得被喜欢、被认可的,该伤心的是不要我的那些人。”
      程君霓放下纸巾,沉默良久,然后又道:“可是,好奇怪啊——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会难过。”
      郑希声笑了:“没事儿,回去再睡20个小时,醒来又是新的一天,继续快乐念书吧。”
      “快乐个屁。死了滚!”
      “你居然这么凶我?张弋知道吗?我要告诉他!”
      ……

      “给曾经的自己:很遗憾,不是你想要的那个Z。但是,别难过,他眼中亦有星辰,不比那人黯淡。”
      程君霓放下笔,合上日记,扭头望向窗外。秋意翛然。
      她在灯火阑珊处微笑起来。

      2018.10.1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程君霓番外:秋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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