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真相（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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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前线，九河星系。
在以安森为首的叛乱军被帝国以强势的姿态一举平定后，原本肆虐于东南各地的博族也异常地陷入了沉寂，这也几乎坐实了叛军与博族勾结的事实。然而博族虽然不再主动向人类进攻，但也并未从已经占领的区域撤走，战争仍然没有结束。
“目标上钩了，诱饵开启对心灵护罩，一队，全炮发射！”
“报告！一队被控制！多个目标出现！”
“二队三队！锁定全体目标，开炮！”
一道道明亮的炮光划破漆黑宇宙，激烈的交锋在瞬间开始，又飞快结束。东南军已成一盘散沙，皇帝任命原帝都禁卫军大统领王进担任新的东南军总司令，着手对整个东南军进行重整。这位新司令官到任的第一天，就要求所有东南军舰队立刻赶往他所在的呼兰基地集合，可问题呼兰基地位于东南与帝国内腹的交界线上，是远离战线的大后方，从前线一来一回至少也需要一个月，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月里，整个东南前线都是毫不设防，对博族敞开门的。
林寰当然不可能抗命不遵，如今不比以往，他无法再靠着宰相的旗号自行其是，同时他也很清楚——这一次的重整就是变相的清洗，恐怕等候在呼兰基地的不仅仅是那位新司令，还有大批的禁卫军舰队在等着……但凡是有叛乱嫌疑的东南军将领，都逃不过这一劫。
所幸他手底下的舰队都是从云州临时征召，还没来得及向上报备，林寰让紫鸢等星盗出身的人恢复其原本的身份，带领大部分舰队离开东南，而自己则领着一小部分出身干净的人马前往呼兰基地赴鸿门宴。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新司令官并未刁难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正相反，对方甚至任命林寰成为了重组后新东南军的第一集团军独立旅旅长。重组后的东南军缩减到两个集团军规模，而林寰的独立旅并未被分配到新的人员，仍旧是他的原班人马。这结果比他想象中好得太多，重整后的东南军立刻被分配了击退博族的任务，林寰的任务区域正是九河星系，自从骆深开发出对博族心灵攻击的防护罩后，帝国加急制造了一批护罩，发放给新东南军各舰队，一切似乎都重新上了正轨。
“击杀一只，跑了三只。”陆定波汇报着战果，博族的狡猾和善于逃跑的天赋叫人莫可奈何，诱饵战术也越来越难以起效，与对方能够在随时随地进行空间跳跃的天赋相比，只能通过假设好的星门和跃迁点进行空间跳跃的帝国舰队，在机动力上差了何止几万光年。拦，拦不住，追，追不上，就算能抵御对方的心灵攻击，但只要博族不愿意主动冒头，他们根本就拿对方没办法。
所以人类只能想方设法布下陷阱，来引诱它们上钩。幸好博族在数量上是天生的劣势，死一只就少一只，才不至于令人感到绝望。
埋伏准备了三天，收获战果一只博族——林寰已经挺满意了。根据侦查的结果九河星系应该有七只博族，全部是成熟体，人类只能从花瓣的数量上分辨它们。而现在，只剩下六只了。
舰队收拢队形，全体开启防护罩，开始向距离最近的一颗小行星靠近。九河星系中的住人星球并不多，只有一百多颗，林寰的舰队一边追击博族，一边搜查这些星球，将上面当初遭遇袭击时没能来得及撤走的人营救出来。按照陆定波的说法，就算他们迟迟逮不住所有的博族，但只要整个九河星系的人类都被送走，那些博族就等于失去了能量的供应源，自己就该滚蛋了。
小行星的名字叫米法尔。
每一次登陆都是林寰亲自领队，尽管陆定波并不赞同，但他的不赞同影响不了林寰的决定。对博族而言这些住人星球就是拿来吃的果实，它们吃完了就离开，等上面的人在绝望中又一次积攒够了精神能量，便再来采摘果实……林寰已经不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些住人星球上幸存者的惨况，但每一次都会让他觉得——博族必须死。
星球上的空港已经被博族操纵着人类摧毁，能飞走的飞船早已飞走，没来得及飞走的也都被摧毁，星球上的人无处可逃，只能等死。搜索队伍在登陆后便分成小队往各个方向出发，每支小队都有在空中观察的飞行器和几辆大型运输车，林寰坐在一辆运输车里，带领自己的小队进入了星球上的中心行政区，这里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区域。运输车不断播放着广播，但这并没什么用，队员们按照生命探测器上的指示走走停停，将经过区域的人带回运输车上……如果这些看上去跟行尸走肉没有区别的人，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话。
运输车又一次停下，穿着防护服的队员们走下车，警惕地靠近着路边的几名幸存者。他们蹲坐在地上，围着一具尸体……在吃腐肉。九河星系沦陷了数月之久，而这些人也已经丧失了属于人的记忆和感情，只能凭着本能活动……救援队员们在远处用麻醉枪将他们一一击倒，然后搬运回运输车。
林寰放下车窗，低头点了根烟。
在此之前，他对博族入侵这事并没太多想法，战争而已，死人再正常不过。没有战争他们这些军人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他喜欢战争……至少曾经喜欢。
在之前的营救中，他曾经在一户人家里见到了一对母女，准确来说是一个活着的母亲和一个死掉的女儿——母亲将女儿吃掉了。那家的墙壁上还挂着母女俩亲密欢笑的照片，在看到那一幕的瞬间，林寰衷心觉得，被博族吸取的记忆不会复苏，这可真是件好事。
“长官，有情况。”负责探测周围生命迹象的队员向林寰报告道，“好像有人在靠近我们，八个人。”
林寰有些诧异地皱起眉，命令车队停下，等待那些人靠近——他还从没遇见过在沦陷区依然保有着神智的幸存者。来的果然是八个人，穿着虽然谈不上干净整洁，但至少还像个人样，他们脸上带着欣喜若狂的表情，快速向播放着广播的车队靠近，有的人甚至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
林寰摘下口中烟丢掉，亲自走下车，向对方迎上去。他没穿防护服，身上的军装显然取信了这些人，他们冲到他面前，表情忐忑而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你是……帝国来救我们了吗？”
林寰点点头，将自己的身份职务告诉对方，便见这些人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他让队员们清理出一辆没有其他幸存者的运输车——为了防止幸存者互相伤害，车厢里充斥着着催眠气体，这也是队员们需要穿防护服的原因。
然而令林寰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告诉他，像他们这样侥幸躲避了博族的心灵攻击，神智完好的活到现在的幸存者，还有不少，都集中在行政区外围的一个避难所里。
说是避难所，其实是一名贵族的府邸。林寰带队来到那里，见到了府邸的主人和其他的幸存者。这名贵族名叫吕峰，是个男爵，家族世代都在这颗小行星上传承，而他的家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在府邸地下造了个地堡。博族第一次袭击时，投放下的是一只幼生体，一开始发起的心灵攻击范围有限，并没有覆盖到这里。吕峰没有逃跑，而是带着家族所有人躲进了地堡，博族的第一次袭击后，躲在地堡里的人有的变成了傻子，有的却没事——包括吕峰本人。
他很聪明的总结出，只有一直呆在地堡深处，从来没出去过的人才能没事。家族的人大多变成了傻子，他也不知道下一次袭击什么时候会来，会持续多久，所以他认为自己需要储备食物和水，还有人，跟他一样神智完好的人——这样他才能知道，博族的袭击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什么时候结束。
他很聪明也很能干，第一次博族的袭击是幼生体发起，它吸取到足够能量成熟后就直接离开了星球，这也使得一部分居住在星球另一面的人类得以幸免于难。吕峰开着飞行器召集了一群人，然后收集了大量的食水和物资，接着躲回了他的地堡。但是他制定了一项规矩：每天都必须有人出去一次，除了他和他的几名仆人，而物资仓库的钥匙也在他手上，他和仆人们居住在地堡深处的单独房间里，其他人就只能在大厅里窝着——身为贵族，他认为他给了这些人活下去的机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好心救了他们，他们却恩将仇报，甚至杀了我的仆人，将我的房间抢走，还逼我去外面……”
神情憔悴的吕峰站在林寰面前，眼皮底下尽是浓黑，他的目光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充斥着毫不遮掩的愤怒和恶意。
“我要他们死。”他对林寰道，“我可以给你一百万，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当做没看见，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颗星球上。”
他已经从林寰口中得知了外界的情况，也得知博族尚未被消灭，等林寰带人走后，这颗星球仍有可能被博族袭击。所以他的意思很简单，只要林寰别救那些人，让他们等着被博族袭击，变成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就好。
林寰似笑非笑看着他，不答话。
“一百五十万。”吕峰以为林寰是不满意这个价钱，皱眉道，“他们最多只值这个价。”
人类和博族究竟谁更凶恶，这还真是个难以判断的好问题。林寰懒得再搭理这位男爵阁下，其实他本想问一句，在对方眼中，既然人命能够用金钱衡量，那要多少钱，才能买对方自己的命？……不过这本来就是个很没意思的问题，所以他就不问了。
林寰转身离去，没看见吕峰在那一瞬间露出的阴狠眼神，他得知还有不少人因为被派出去测险，结果变成了傻子，这些人大多没被抛弃——因为地堡里还有他们的亲人。他带着队员们下到地堡，发现这里空气极端糟糕，居然是只安装了一个内部空气循环净化系统……林寰猜测，这或许正是这里能够不被博族心灵攻击影响的原因。否则没法解释为何连正规的避难所都避免不了博族的心灵攻击，而这座小地堡却能有这般奇效。
留在这里的人都很虚弱，几个月不能见光，空气恶劣，也不能外出活动，挤在这样狭小的地方，再加上食水的逐渐耗竭……林寰去物资仓库看了看，里面的箱子基本都是空的，最开始逃出去的那八个人，恐怕正是这群人当中的领头者，是趁机出去收集物资的。
队员们搬运着虚弱的幸存者，还能走动的就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林寰也不打算再忍受这糟糕的空气，他正想往外走，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眼。
下一秒，地堡塌了。
整座府邸爆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剧烈的光芒充斥了人们的视线，留在外面的队员们震惊过后，急忙联络其它小队和头顶的舰队，而站在府邸不远处，吕峰眯起眼，露出了微不可查的冷笑。
一个小小的上校，也敢不给他面子……呵，那就一起去死吧。
………………
皇帝给南枝公主与林寰指婚，婚期却定在明年，路海澜大概理解对方的意思——留这么长的缓冲期，就是给他时间想办法，他的皇帝老子也不想将他逼急了，逼他去发疯。
知子莫若父，这话还真没错，路海澜想，如果皇帝敢让林寰和南枝公主立刻完婚，他恐怕真会被逼的做出点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比如弄死路南枝。
皇帝就路南枝一个女儿，路南枝死了，这桩婚事自然就黄了，可谓是釜底抽薪，当然后果也很严重，非常严重。而最重要的是，路海澜不想这么干，然而他也清楚，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从宫外散心回来后，路海澜将自己关在屋里，既不外出也不见人，不知在干什么。一转眼九月已过，到了十月，皇帝差侯松白送来消息，要他一起出席十月中旬的丰收庆典。
丰收庆每年都会举办，一般是十月的第一个周末，皇帝要向全国人民发表丰收贺词，帝国的住人星球中农业星占了很大比例，这些星球上通常都会在这天举办丰收庆典，各地庆祝的风格不尽相同，但总体离不开吃喝玩乐四个字。
路海澜略蛋疼，皇帝是要他在全帝国人民面前，给人当背景板，不过这也意味着皇帝终于打算对外释放出已经与他和解的信号，表明他这个太子之位还是稳当的。至少在临海做戏的那个假太子，肯定是要被召回来了。
丰收庆前一天，皇帝久违地召路海澜去御书房谈话。
御书房原本在乾坤殿左侧，如今则被迁到凌霄阁，这是皇宫中最高的敌方，皇帝与路海澜并肩站在栏杆边，眺望着下面的宫殿群。
谁也没说话。
良久，皇帝开口道：“你母后，最喜欢这里……朕也很喜欢。”
从这里俯视整个皇宫，就像在俯视整个帝国，路海澜有些微嘲地想，可惜我不喜欢。他仰起头，望向辽阔无尽的天空，他想要的，从来不在脚下，而在头顶。
“母后不喜欢我。”路海澜道，声音很轻，“她曾经想杀了我……她说你骗了她，她叫我陪她去死。”
皇帝绷直了后背，缓缓转过头，看向路海澜。
路海澜没看他。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现在，我大概明白了。”
“青羽公主是祖父最喜欢的女儿，对其的宠爱程度甚至在当时有传言称，说祖父想要立青羽公主为储君，让她成为帝国历史上的第一位女皇。”
皇帝微微垂下眼帘，将头重新转回正面，对路海澜的话不置一词。
“或许是遭到了太多的羡慕和嫉妒，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本应成为女皇的青羽公主在十四岁那年遇害身亡……”
路海澜咀嚼着口中未道出的话语，不知是苦涩还是凉薄，他知道故事的开头，也知道故事的结局，却想不出故事的过程——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想。
他不想再说下去了，也没有那个必要，他并非想找皇帝问个究竟，知道对方所谓的事实真相。他只是想借此来对皇帝表态，打打悲情牌，虽然不指望对方能够改变主意取消婚事，但至少……应该会激起对方心中对他，对他母后的愧疚，从而对他表现得更加宽容。
路海澜不是没想过，拿这件事威胁对方，可一是没有证据，这么多年来所有痕迹都已经被皇帝抹除的干干净净。另外，就算他拿这个当威胁，在皇帝已经坐稳了皇位，手握大权的如今，这事情哪怕曝光也根本威胁不了对方的皇位，至多是留下一点恶名，反倒会对路海澜自己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
沉默了许久，皇帝终于开口道：“是提恩……你祖父当时的确是想立青羽为储君，但遭到许多人反对，提恩与当时的大皇子合谋，要害死青羽。”
“朕那时太年轻，不受宠爱，手中无权亦无人可用，知道了他们的阴谋也无法阻止。”
久远的时光仿佛重新回到眼前，皇帝仿佛看见了那个弱小而无力的自己，在大雨中嚎啕痛哭，像是被逼进了绝境的野兽，是那么的凄惨和可悲。
他看见自己跪在宴殿外，人们在大殿里欢笑歌舞，最顶端的那位至尊抱着青羽公主，连一个轻蔑的眼神都吝啬于给他。
他看见自己找到提恩，告诉对方他比大皇子更适合当棋子，他说只有他才能被青羽公主信任，才能不着痕迹地除掉青羽。
他看见青羽笑着说，皇位与你，以前是前者更重要一点，现在是后者更重要一点。
他看见……
他看向路海澜，看向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与他，与青羽真的一点都不像。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残疾，青羽第一眼看见儿子扭曲的右腿就崩溃了，连他也是过了很久才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能够将这个仿佛生下来就是错误，就是象征他所犯下的罪孽的孩子抱进怀里。
所幸他和青羽都是心智强大之人，很快便接受了事实，他对青羽说，哪怕这个孩子为上天所不容，他也要让他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他要打造一个最强大，最安定，最繁荣的帝国，然后将这一切都交给他们的儿子。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
“朕和你母后，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爱你。”他道，“你母后或许恨朕，但她绝不是不喜欢你……她是太恨朕了，所以想要将你也从朕身边带走。”
路海澜右手动了动，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要碰一碰自己这位父皇。
可他终究没有伸出手。
………………
权势地位，心中所爱，孰轻孰重？说得再多，结果也已经证明了一切。
路海澜回到自己的宫殿，打开光脑，他这几天忙得不是别的，而是当初从光明会的灰袍骑士座舰上拆下来的，人工智能月蝶的核心程序。对方已经进入了自我封闭模式，任何外界试图破解的行为都会激活她的自毁程序，据法兰所说，她已经为光明会服务了几百年，而且接触的是光明会暗中最机密的灰袍骑士部分，其掌握的信息价值无可限量。
路海澜当初不惜以林寰为诱饵拿下灰袍骑士的座舰，目的就是为了这个人工智能，当然，他还打算用索痕·安森来接触路梵，可惜……人被林寰打成了一地肉酱，救也救不回来了。
时间过了晚上八点，皇宫里已经变得十分安静，路海澜接到通报，说是大总管侯松白来了。他不清楚对方大晚上跑来有什么事，但想必是与明天的丰收庆有关，要么就是今天的谈话后，他那位皇帝老子又突然生出了什么念头……
侯松白穿着暗红纱纹的宫袍，面色肃然，冲路海澜跪下行礼。
“殿下，东南急报，林寰重伤濒死，正在抢救。”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真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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