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万岁》流亡

137、指婚

　　时间一晃过了一个多月，眨眼就到了九月底。

　　杜新野被送去教养所，人走后路海澜才拿到婚前培训的课程列表，那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烹饪缝纫梳妆打扮琴棋书画……等等各种项目，几乎叫太子殿下看傻了眼，以为自己这不是娶妻，而是找了个万能型居家机器人。

　　他没料到皇帝会这么干——如果不想让他娶杜新野，直接拒绝就是了，何必使这等小手段。杜新野当然不可能受过什么淑女教育，培训的进度异常缓慢，每周路海澜都会跟人通一次话，杜新野虽然不抱怨也不向他求助，精神看起来也不错，但眉间的阴郁却是越来越深。

　　皇帝迟迟不肯将放在临海的那个假货召回帝都，路海澜也就一直被留在皇宫里。皇帝倒没限制他走动的自由，整个皇宫他随处可去，尽管如此，这一个多月里路海澜也没见到几次皇帝本人，但要说对方冷落他……贴身服侍皇帝的大总管侯松白，如今每天都要来跟路海澜报道，嘘寒问暖百般逢迎，前几天路海澜随口提了句别宫的枫叶该红了，结果等他一觉睡起来，只见外面的庭院里原本的花木尽皆换成了红枫——竟是在夜里悄无声息地全给换了。

　　侯松白的态度，也就是皇帝的态度，路海澜过完了叛逆期，对皇帝的敌视和愤懑早已淡了，看待对方的心态也变得平和起来——作为父亲，皇帝自然是糟糕透了，可抛却这层身份，皇帝待路海澜并不差，至少事到如今，哪怕搅了皇帝在东南的布局，甚至违逆对方的意思坚持要娶杜新野为妃，一再地抵触了皇帝的意愿，路海澜也依然还是帝国太子。

　　没有期待，反而会有惊喜……生在皇家，本来就不该指望能获得如平常人一般简单而真挚的亲情。

　　留在皇宫这些日子，路海澜本想去看看那台传说立国时就已经在了的光脑‘长安’，可‘长安’却不想见他，这是侯松白亲自去跑了一趟得回的结果。这台古老的人工智能地位近乎于帝国的守护神，据说连皇帝在其面前也要使用敬语，路海澜虽然很好奇，但也无法可想。

　　所以他改变目标，盯上了皇宫中的内书库。

　　皇宫中有一内一外两个书库，外书库是用来存放历代帝王乃至皇族收藏的纸质书籍，这些书不是用来看，而是放在保存柜里，像古董一样供人瞻仰的。整个外书库占地极大，密密麻麻立满了透明的防朽保存柜，一眼看上去很有点书海的感觉，偶尔皇帝也会拿其中的藏书作为赏赐，路海澜在别宫的藏书，有不少都是每年从宫中赏出来的。

　　至于内书库，就是货真价值的皇家资料库了。这里的资料全部被分门别类收藏在单独的数据存储器里，想要查看，只有亲自来到这里，用书库里专门的读取器当场查阅，而除了皇帝本人，其他人都没有将资料从库中提走的权限，想要复制里面的资料，就只有靠脑子硬记下来。整个内书库还被分成不同的权限区域，路海澜的权限只能查阅到第二级以下，而最高的那级权限区域，也被称为禁【书库。

　　不过太子殿下表示，他既然这么有闲，不挑战一下最高难度实在说不过去。这一个多月他泡在内书库里，研究的不是资料，而是整个书库系统的漏洞，这方面本不是他强项，但……有个人工智能躲在他的光脑里，也被带进了皇宫。

　　正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路海澜原本就拥有第二级权限，在此基础上想要攻破整个内书库系统，难度直接被削减了一个层次，从不可能变成几乎不可能。若非顾忌到皇宫还有那个不知深浅的‘长安’在，法兰也不敢做得太过火，否则难度还能更低。

　　总而言之，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路海澜终于得到了进入禁【书库的权限。他大大方方从正门走了进去，反正这事也瞒不过人，禁【书库里只有一个巨大的合金数据箱，所有数据器都被按编号保存在里面，路海澜走到一旁的查阅台点开目录索引，只看了几页，眼中便露出了然的神色。

　　禁【书库里保存的最重要的资料，无非就是历代帝王的起居注，又或者说，是一份不加任何修饰的，最真实的历史。他最感兴趣的自然是帝国成立之初那两百年缺失的历史，但搜索过后，得出的结果却只有几段简短的视频，分别是帝国第六任皇帝与第九任皇帝对于那段历史的一些谈论，历史在这里同样是缺失的。

　　真实的历史往往很可笑，路海澜翻动着目录，他父皇还活着资料不会被存到这里，目录中最近一位的皇帝就是他的祖父羽文帝。估摸着皇帝那边收到消息应该已经派人来了，他随手点开一份影像资料，是羽文帝五十岁寿宴上的记录……几秒种后，他原本有些漫不经心的目光定格在了屏幕上一处，暂停了影像的播放，将画面放大。

　　看着被放大的那道人影，路海澜无声眯起眼，眼中破天荒地流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他正想继续播放影像，却见眼前的光屏骤然消失，整个禁【书库中的灯光亦在同时暗了下去，赫然是被从外部临时切断了能源……是了，如果不是皇帝本人来，别人也进不了这地方，想要阻止他就只能这么干。

　　差不多一两秒后，灯光又亮了起来，路海澜知道，这是通知他该出去了。大总管侯松白正等候在禁【书库门外，见了他未语先笑，躬身道：“殿下，御膳房新得了阳澄星的大闸蟹，精心做了全蟹宴，陛下召您去清霞殿一起用饭……咱们这就动身吧？”

　　路海澜笑着看了他一眼，没答话，径自越过人往前走。侯松白落了半步跟在后头，半个字不提太子擅入禁书库的事情，来接路海澜的宫车已经等在书库外，上车后侯松白取了件颇正式的鹤纹礼服，在车厢里服侍着路海澜换掉原本的常服。至于头冠是戴不了了，路海澜的头发早在出发去临海前就被剪掉，眼下还只有几寸长。

　　折腾了这么一通，路海澜也知道待会要见的恐怕不止皇帝一人，如今那个假货还在临海，他回到帝都这事也还是个秘密，想来能跟皇帝一起用餐并且被认为知道这秘密也无妨的，多半就是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以及皇帝的后妃们了。

　　路海澜这么想着，到了清霞殿，然后便久违地见到了林寰……他爷爷。

　　说是蟹肉宴，餐桌上却不见螃蟹的影子，林老公爵坐在皇帝的右手边，笑吟吟端着酒杯与皇帝说话。路海澜站在门口愣了一瞬，这些日子他被隔绝了与外界的消息，竟然不知道林骑已经平定了东南的叛乱，回了帝都。随即厅中的两人也都看到了他，林老爷子敛了笑，放下酒杯站起身，作势就要给路海澜行礼。

　　路海澜急忙上前将人双手扶住，两只手一扶上去，顿时感觉像是托住了一块秤砣，直直要往下坠。他不动声色右脚向前踏了半步，稳稳将人撑在原地，林老爷子微微抬起头，两道目光相碰，一边是火高三丈戾气十足，另一边是平静外带三分迷茫……总算还有皇帝在边上坐着，路海澜手臂又加了把力，将这只濒临爆炸的老炮仗扶回了椅子里。

　　“儿臣见过父皇。”

　　路海澜压下心中的困惑，转身冲皇帝躬身行礼，后者压了压手，让他到自己左手边坐下。他还没坐稳，就听皇帝开口道：“太子来的正好，朕正与林卿谈起你的事情……你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朕有意给你指一门婚事。”

　　此时无声胜有声。

　　路海澜感觉对面林老爷子的目光像是要生撕了他，他也终于搞明白皇帝摆这鸿门宴是为了甚……他敢赌皇帝下一句话，绝对是林卿……

　　“林卿，朕甚是喜欢你那孙儿林寰，两个年轻人又是自小一同长大，情深意厚，正是良配……”

　　“哈哈哈哈哈哈……”林老爷子忙不迭一连串大笑打断了皇帝，情急之下已经是顾不上会不会惹恼对方，强撑出笑颜婉拒道：“陛下说笑了，我那孙儿品行顽劣，整日在军中厮混，染上了一身不良习性，哪能配得上太子？配不上，配不上的……”

　　皇帝拧起眉头，明明白白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林骑也闭上嘴，脸上笑意一点点散了，路海澜更不想开口，一时间整个饭厅中鸦雀无声，气氛像是被绷紧了的弦，良久，路海澜轻咳一声，准备开口说话。

　　“儿……”

　　“朕知你怜惜林寰身世。”皇帝截断了路海澜的话，转头对林骑道，“朕可以让他们二人的孩子中，择一姓林，继承林寰的封爵。”

　　林老爷子张了张嘴，似乎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皇帝开口提了林寰的身世，在座三人都心知肚明那意味着什么——林寰身上流着的不仅仅是林家的血，还有北疆白家的，他是北疆白家白洪真正的长孙，流的是白家直系最纯正的血脉。

　　路海澜想要苦笑，皇帝这主意简直妙极了，不仅解决了林寰的问题，还安抚住了林骑，甚至连北疆白家都得吃下这个哑巴亏，白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长孙嫁人……说起来，如果不是他提出要娶杜新野，皇帝也未必会被启发出这样的灵感，所以这算不算他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儿臣不想娶。”路海澜语速很快，生怕再被皇帝打断，但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父皇，儿臣……还不想娶妻。”

　　他只能这么说。

　　如果他娶了杜新野，却不肯娶林寰……是说不通的。拿着后者比较前者，都是男人，林寰长得还比较好看，家世更不必提，如果他非要说自己喜欢杜新野而不喜欢林寰……皇帝要指婚，管你喜欢不喜欢呢？

　　林老爷子像是松了口气，终于不再拿想吃人的目光看路海澜，急忙附和道：“是啊陛下，太子还小嘛，更何况我看他也更喜欢女人……”

　　皇帝闻言笑了，笑着看向路海澜，问：“是吗？你更喜欢女人？”

　　路海澜毫不犹豫道：“是，父皇，儿臣的确比较喜欢女人。”

　　他有再多打算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婚给搅得粉碎，事情牵扯到林寰身上，路海澜连想都不用想，就放弃了还在忍受婚前培训的杜新野。如果婚事取消，来到帝都的杜新野自然也不可能再被放回西南，是死是活……他已经顾不上了。

　　皇帝答允了他与杜新野的婚事，却使手段将杜新野丢在教养所，对这桩婚事秘而不宣，理由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无论路海澜是接受还是拒绝娶林寰，对皇帝而言都没损失，他只是被启发出了这个灵感，想要试一试……路海澜接受的话，如上所述，他就解决了林寰和林骑的问题，顺便坑了白洪一把，也为日后收服白家埋下一条线。而要是路海澜拒绝，那他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顺便还能让路海澜自愿放弃娶杜新野。

　　对皇帝而言怎样都没损失，但对路海澜而言，怎么选都是往坑里跳。

　　林骑是想把林寰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自然不希望将林寰嫁给他，从此断绝仕途，担了个太子妃的名头，被锁在深闺，再不得自由。而路海澜，也同样不希望如此。

　　他从来没想过，要夺走林寰的自由。不，想是想过，但他不允许自己那么做。

　　——绝不允许。

　　“朕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皇帝似乎是被他逗笑了，摇头道，“也罢，你日后莫要后悔，到时再来求朕，朕可未必会应了。”

　　路海澜知道这事没完，林寰的问题还没解决，也迟早都要解决，皇帝让他娶林寰，看似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但他没法接受。

　　“儿臣明白。”

　　路海澜低下头，掩去了眼中一转即逝的自嘲。

　　“儿臣……不会后悔。”

　　………………

　　阳澄星的大闸蟹的确很美味，指婚的话题告一段落，皇帝便命人撤走了桌上的前菜，上了蟹肉宴。

　　路海澜一边吃一边想，他在西南的计划算是彻底被搅黄了，杜新野迟迟不露面也不回去，西南肯定要出乱子，皇帝也必定会提前对西南下手。他得早作打算，尽快把家当搬走……可那么多人和东西，该往哪搬呢？全帝国除了西南，到处都是禁卫军的情报网，想藏点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北疆？他再跟白家扯上关系，皇帝就该废了他这个太子了。

　　越想越心烦，十分不愉快……太子殿下想他的猫了。

　　饭后路海澜本想找林骑问问林寰的情况，却被皇帝留下来下棋，两父子明里暗里交锋了许多次，但像这样坐在一张棋盘边还是头一回。皇帝让路海澜拿了黑先，你落一子我落一子，不到十分钟就已经下到中局，路海澜看一看棋盘，二话不说爽快掷子认输。

　　他不了解皇帝，但皇帝却很了解他，所以他输了。

　　皇帝捧了茶盏，问他：“在禁【书库里看了什么？”

　　“想看开国初那两百年的历史。”路海澜坦言道，“可惜没找到。”

　　皇帝笑了。

　　“书库里没有存，是因为被人删了……太【祖立国后，儿孙不争气，叫逆贼篡位改朝换代，此前的历史就被删了一回，等高祖光复正统，又将历史删了一回，所以就有了那两百年的空白。”

　　路海澜也猜多半是这么回事，只不过连民间的历史记录都被清空，想必是相当严重的情况了。他又想起在禁【书库最后看见的那段影像，脑中转过一个念头——查阅记录是删除不了的，皇帝迟早也会知道，他如果隐瞒反倒会显得心中有鬼。

　　于是他开口问：“我还看了祖父五十大寿的影像，里面有个小女孩，坐在祖父怀里……感觉长得很像母后。”

　　路海澜说话的语气很随意，但目光却静静看着皇帝，而后者面色如常，淡然笑道：“那是青羽公主，青羽公主的母妃是青州李氏出身，所以她是你母后的表姐，两人从小就长得很像，可惜红颜早逝，十四岁那年就夭了。”

　　路海澜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又坐着喝了盏茶，便起身告退。

　　回到自己居住的宫殿，路海澜放出藏在光脑里的法兰，皇宫里覆盖的光网是特殊的，不要说人工监视，光是那个素未谋面的传说中人工智能‘长安’，就压得法兰不敢冒头。它不敢露出实体，只以文字的形式在路海澜打开的光屏上与其交流，得知刚刚皇帝想给路海澜指婚后，法兰半晌没说话，过了许久，才在屏幕上慢吞吞显示出一行字来。

　　【我觉得你应该接受。】

　　路海澜从刚才就一直很平静，哪怕是皇帝说要他娶林寰，他脸上也没露出过什么特别强烈的表情，但看见这句话后，他终于有了最直白的反应。

　　他拿起手边的花瓶，扬手砸到了墙上。

　　这宫殿里的摆设自然都是精品，就比如这只花瓶，也是名匠心血百年古董，所幸他砸了一只花瓶，就没再砸别的——他堵了一口气，发出来就没事了。

　　正如同他可以对杜新野说，你要么嫁我，要么去死。皇帝也同样可以对他说，你要么娶林寰，要么谁都别想娶。他自个送上门的软肋，就不怪对方用这个拿捏他，如果林寰没有这个价值，那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皇帝对林寰下手。

　　他没有办法，他要的太多了——他既要林寰的安全，又要林寰的自由。想要两全，谈何容易。

　　【西南要另作打算。】路海澜在光屏上写道，【我想办法送你出去，你尽快安排好搬家的事情。】

　　法兰问：【往哪搬？】

　　路海澜无言以对，早知道他就不该对杜新野心软，当初杀了对方换个傀儡，在西南演一场戏，事情也就结了。皇帝眼下盯着的是北疆白家，对西南则是继续温水煮青蛙，只要西南不主动造反，一时半会也不会去动西南。而只要拖到足够的时间，路海澜的计划就能完成，到时候西南怎样，甚至整个帝国怎样，都跟他无关了。

　　事到如今，说后悔也是无用，摆在面前的问题就是——该往哪搬。

　　其实不说该往哪搬，光是搬这个举动就很可能露馅，帝国如果清洗西南，法兰救下的那些已经在帝国档案上死掉的人就是个大问题，更何况里面还有为数不少的改造人，单看外形都藏不住。其次是他储备的那些能源物资，以及……未来准备安装到繁星号上的武器军火，作为太空堡垒级的战备，那些东西如果被发现，往他脑袋顶上栽一个谋逆的帽子是跑不了的。

　　路海澜没法解答这个问题，只让法兰做好搬家的准备，以备不时之需。他要送法兰出去倒是不难，法兰只是一串数据，转移到其他的载体上就可以了。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行动，皇帝的新旨意就下来了。

　　——林寰平叛有功，封新都侯，并赐南枝公主下嫁，招为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