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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用生命作死的人们 ...

  •   在帝国,想成为军人有两条途径:一是念军校出身的军校生,二是去各地征兵点报名的志愿兵,而不论哪种在入伍前都要填写分配志愿表,运气不坏基本都能分配到想去的军区。

      一般北疆出身的都会填写北疆军,但其他地方却没有这样的地域性,正常的共识是——想搏个前程,去远征军,想混吃等死,就去东南。至于帝都戍卫军,人家是自主招人,不跟三大边军在一个系统。

      在东南当兵,混吃等死是常态,从上到下,风气如此。没仗可打的和平日子里,军官们忙着在办公室里跟秘书调情,士兵们除了在上级来视察时做做样子,剩下的就是自己找法子打发时间。有门路的混个三五年资历后转业,没门路的就一直混到退役领退休金,帝国对退役军人待遇相当优渥,享有的社会福利比普通公民高得多,如果有伤残还能额外领一笔不菲的伤残补助。

      可即便如此,每年报名的志愿兵数量依旧低得可怜,相比起帝国庞大的人口基数,连九牛一毛都称不上。帝国人不愿意当兵,只要有其他谋生的办法,就不会选择去当兵,因为当兵是卖命的活计,每年战损率从未低于百分之十的远征军姑且不提,就连公认最安逸的东南军也没听说过是不死人的。

      “军人的使命是守护帝国,而不是被这些政客当成猴子耍,看着自己身上的军服,想想你们效忠的是什么,他们口中的阴谋诡计,与你们有半毛钱关系?就凭这种货色,也值得你们为他卖命?”

      直播的影像戛然而止,看样子是被人掐断了,屏幕前观看影像的人们沉默不语,其中绝大多数正是身穿着东南军军服的军人们。

      战争突然爆发,他们不得不踏上战场,敌人强大得令人绝望,看不见任何取胜的希望,战场上的节节败退,身边的人不断在死去,接二连三爆出的所谓阴谋,甚至莫名其妙又成为了帝国的叛徒,他们身处在这漩涡的最中心,是最为茫然和无措的一群人。

      林寰的问题,正是他们心中已经意识到或者不愿意去面对的矛盾核心。

      他们是军人,不需要去思考什么是正确,仅仅只需要服从。可上级要求他们背叛帝国,这样的命令,真的应该服从吗?

      安森的座舰上,林寰看见被切断的通讯屏幕,心中也是微微松了口气。他不指望自己这几句话就能够鼓动安森麾下的东南军士兵反乱,但从安森将太子扯出来当旗号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争论所谓的阴谋只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所以他简单粗暴的直接攻击了安森本人,将其抹黑成玩弄阴谋的卑劣小人,顺便策反了一波对方手下的士兵……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接下来……

      嗡鸣的警报声从各处响起,然而很快,伴随着警报声的消失,一道黑色的三角符号悄然浮现在舰桥的主控光脑上方,隐藏在墙壁和头顶的自动防卫武器解除了伪装,毫无预兆地,对船上的所有人发起了无差别攻击。

      在枪炮与惨叫声中,林寰甩手收回归鞘的斩舰刀,倒插进背上的刀槽。一个小巧的黑色三角符号正悬浮在他的视线下方,同时赋予了他在这艘船上控制系统的最高级别权限,而这正是他孤身前来救人的底牌,名为劳娅的人工智能的杰作。

      来之前,林寰有过许多推测,但最终他认定,安森不可能把太子藏到别的地方,没有任何地方比随时带在身边更安全。

      正是认定了这个推测,他才会制定出这样的计划,孤身前来涉险。凭借着从骆深那里借来的劳娅,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能夺取到整艘船的控制权。而在他的计划里,只要等劳娅控制住了这艘船,他自然就能救出太子殿下。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太子的确不在船上。”安森捂着被砍伤的肩膀,脸色苍白地靠墙站着,“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寰只想一刀劈了他。

      在林寰冷冽的视线中,安森打开手腕上的便携光脑,调出附近的星图,在上面标注出一个坐标点。坐标的位置距离此处不远,大约有数百光年,但却恰好在博族的占领区内。

      “太子就在这里,他现在很安全。”安森咽下一口血沫,用诚恳的语气解释道,“我说过,我没想伤害太子殿下。”

      他的话,林寰连半个字也不信。

      劳娅很快给出坐标附近的讯息,被安森标记出的地方应该是一座已经废弃的补给站,藏人的话倒是绰绰有余了。不论如何,没能在船上找到太子,林寰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大半,所以哪怕明知道安森给出的这个坐标多半是陷阱,他也不得不去往里跳。

      反正就是死,他也要拖着安森陪葬。

      ………………

      直播影像突然中止,包围在安森座舰旁的数十艘战舰顿时失去了确认安森生命安全的依据,能够在此的战舰将领都可以说是安森的心腹亲信,不论身家性命早就与安森家族捆在一起,他们也是反叛军中最不希望安森出现意外的人。

      而就在他们想尽办法与那艘船联络,并组织营救部队时,原本静静悬浮在远处的安森座舰,突然毫无预兆地发动了引擎,从他们的包围圈中缓缓驶出。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只有林寰一个人潜入舰中挟持了安森,除此以外绝对没有什么其他的同伴。而单凭林寰一个人不可能开动得了战舰,多半是安森受其挟持下达的命令。来不及考虑更多,他们纷纷命令战舰追上对方那艘船,却也不敢贸然发动攻击,只能呈包围状从前后左右尾随住对方。

      安森的座舰在他们的包围中不断加速,像一头狂奔的犀牛,一头冲向距离此处最近的跃迁点,他们当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试图开炮击毁那艘船上的引擎,结果下一秒就招来了毫不留情的还击。只见安森的座舰上瞬间释放出密集的炮光,围在四周的舰队登时遭了灾,尤其是最前方被主炮攻击到的一艘战舰,当场就被击沉。

      在舰队的反击到来前,它已经冲进了跃迁点,消失无踪。

      不久后,它又从跃迁通道的另一端驶出,冲破了反叛军舰队的拦截,毫不犹豫闯进了博族的占领区。反叛军的战舰们只能停在光明塔保护罩的内侧,眼睁睁看着它驶向远处,而在更远的地方,象征着博族的光点若隐若现,令他们不敢再向前追击哪怕半步。

      随着舰船驶进博族的占领区,舰桥中,林寰也拿出了骆深交给他的另一件东西。他打开手中的金属盒,露出里面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博族种子。

      临行前,骆深给了他两样东西,一样是人工智能劳娅,另一样就是这只盒子。救出太子,利用劳娅控制舰船逃进博族占领区,甩掉追兵,盒子里的博族种子能够保护他和太子不受博族的心灵攻击影响,而只要穿过博族的占领区,他们就能回到讨逆军的地盘……他本来是这么计划的。

      舰桥里寂静无声,只有数据的光流在控制屏幕上不断闪烁,象征着本舰的光点距离被标记出的坐标越来越近,当两个光点重合的瞬间,劳娅的声音在舰桥中响起——

      “已抵达目标位置,准备停靠……警告,高能反应逼近……”

      下一秒,一道明亮的炮光穿破了漆黑的深空,拦腰贯穿了林寰所在的战舰,爆炸的轰鸣响彻了空荡荡的四周。远处,一艘庞然大物解除了隐形伪装,无论体积还是外形都迥异于制式战舰,仅仅只是外表,就带给人难以形容的沉重压迫感。

      在它面前,燃烧起爆炸火光的安森座舰,就像是一个面对着成年大汉的稚儿,显得格外弱小而无力。

      嗡鸣的警报声充斥了整个舰桥,林寰拎起安森冲进了舰桥下方的紧急逃生通道,搭乘逃生艇被弹出舰外。逃生艇飞出没多久后,就见又一道炮光贯穿而至,将整个监视屏幕染成一片刺眼的白芒。

      逃生艇的控制屏幕中弹出一道通讯请求,林寰面色阴沉地按下接通键。

      “初次见面……还是说,好久不见?”

      屏幕另一端的人戴着一只遮住了整张脸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两只阴郁而冷戾的眼睛,林寰不记得自己有见过这么个人,但看样子,对方是认识他的。

      “你是谁?”他问。

      “我?呵……我叫索痕,索痕·安森,就是当初被你打了个半残的那个倒霉鬼。别紧张,我的任务是将你活着带回去,至于我那个蠢货父亲,你能把他活着交给我最好,不能的话,也随你便。”

      林寰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在他们交谈的短短时间里,从那艘庞大战舰上飞出的五只浮游炮已经团团围住了林寰的小逃生艇。小小的逃生艇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带回了敌方战舰中,林寰被解除了身上的武装,带进了敌舰的舰桥。

      面具人正在那里等着他。

      对于林寰来说,索痕·安森这个人早已被忘进了记忆的角落里,如果不是对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想起来。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够深刻——正因为印象深刻到了恶心的程度,他才会刻意将那一段不愉快的记忆从脑海中埋葬。

      当林寰走进舰桥时,面具人正双手提着一条公主裙,像是在与其跳舞一般,在原地小步踏着舞步。这一幕成功勾起了林寰沉埋的回忆,令他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而当对方揽着那条裙子向他走过来时,林寰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初次见面,我的公主殿下。”面具人将裙子搭在手臂上,弯腰向林寰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节——男士对女士的,邀舞礼。

      “能请你跳支舞吗?”

      ………………

      从星图上看,博族的占领区就像一条被当中撕开的豁口,横亘在大叁星系的中部,而如今这条豁口亦成为了反叛军和讨逆军之间天然的边界线。当初实施漏斗计划时,军方就对附近的民众进行了转移,其中自然包括紧邻在九楚星门数百光年外的大叁星系首府,蒲州星。

      蒲州背靠九楚星门,把控着直达帝国中心圈的交通要道,在战争爆发前,是常驻人口超过百亿的东南大都市。蒲州星上储备着大量的物资和能源,安森宣布谋反后,就将这里用作了反叛军的临时总部,虽然距离博族占领的九楚星门很近,但有着光明塔的保护,反叛军也并不担心会被博族袭击。

      准确来说,因为当初太子的那个‘遗书’,在反叛军不少人心中都认为,他们的首领安森,恐怕是真的与博族有所勾结。

      当安森正在直播影像中大放厥词时,在仅仅数百光年外的九楚星门,一艘通体雪白的战舰正缓缓从星门中驶出。

      接着是第二艘。

      接连驶出的战舰快速而有序地向周围散开,集结成密密麻麻的军阵,一眼望去,像是一片白色的海洋。而当最后一艘战舰从星门中驶出后,这片白色的海洋涌动着分裂成六个舰队群,呈一字阵列,开始向着不远处的蒲州星加速前进。

      白色的舰身已经说明了它们的身份,帝国三大边境军团中,东南军最弱是毋庸置疑,但在远征军和北疆军谁更强之间,一直存有着各种争议。因为作战环境的原因,远征军更习惯于应对环境多变恶劣或者对手千奇百怪的小规模战斗,而北疆军在虫族战场上,更着重于大规模集团作战能力,二者各有所长,除非真刀真枪干上一场,不然还真没法说谁更强。

      六千艘北疆军的战舰来了又走,九楚星门外又恢复成一片寂静的模样,而在星门旁已经被废弃的检查站港口里,却赫然停泊着一艘民用商船。

      “从东南逃出去的难民已经超过了一千亿,这数字还在不断增加,中心圈的人口本来就很饱和了,我看夏前的意思,是打算把这些难民送到北疆……”

      失踪了数日的太子殿下正坐在茶桌边,他穿着件典雅的宫廷长袍,黑发被玉冠高高簪起,除了眼底的青黑依然明显,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而坐在他对面的女子,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风衣长裤,全身上下除了左手腕上的一只玉镯,再无其他装饰。

      听了路海澜的话,她微微笑了笑:“那我就该头疼了,北疆地广人稀不假,可突然接收这么多难民,不起乱才是怪事。到时陛下治我白家一个安置不当的罪名,我是有苦也没地方诉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等这东南的战事平了,叫难民有家可回,事情自然便也解决了。”

      路海澜低头呷了口茶,眉目间一片淡然,他放下茶盏,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女子。

      “这世上解决问题的方法有无数种,而战争无疑是其中最糟糕的一种。如果仅仅是因为很方便,或者是嫌麻烦这样的理由,就放弃其他的努力,选择用战争来解决问题……”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然而在对面女子若有所思的目光中,他又摇了摇头,似乎是放弃了。

      “太蠢了,蠢得叫我不知该怎么形容。”

      ……

      九楚星门的检查站中,几架战机从港口中飞出,路海澜站在高处的望台上,双手负于身后,目送着它们消失在朝向蒲州星的深空中。

      一颗鬼火球很煞风景地飘到了他的肩膀上:“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先说好的。”

      “好消息是路梵那边终于上钩了,林寰这个诱饵比安森好用多了。”

      路海澜微微皱了皱眉,道:“坏的呢?”

      鬼火球伸出两只细细的手臂,摆了个向两边摊开的姿势,凉凉道:“坏的是你家皇帝老子终于被惹毛了,我刚收到消息,你名下的所有财产全部被冻结,商务部叫停了繁星号的建造计划,繁星集团的股票也被摘了牌……我亲爱的殿下,您现在连一根冰棍都买不起了。”

      太子殿下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他会直接废了我这个太子。”

      如果说他搅了皇帝陛下的大棋,还能想办法解释过去,那这一回他明着勾搭北疆白家,就是不折不扣犯了皇帝的大忌。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没撸掉他太子的位子,这不禁让路海澜好奇,他的父皇究竟能对他容忍到什么程度。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这一次来东南的目的基本都已经完成,短时间内是不打算继续作死了。

      “你这一次是有心算无心,横插一杠抢了先手,才能顺利搅黄了东南的局。”法兰突然换了副正经口吻,一本正经道,“等东南清洗完,往后在朝中,保守派恐怕是彻底没了话语权,也更没人敢违背皇帝的意志,接下来的局面只会越来越艰难,皇帝不会放过白家,你拦得住一次,未必拦得住第二次。而皇帝对你的容忍度也是有限的,等他对你的情分耗完了,你这个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路海澜笑了笑,自嘲道:“所以我接下来就只能卖卖可怜装装乖,争取挽回点丢失的情分……”

      话音未落,一条通讯请求突然在他面前弹开,路海澜接通了通讯,出现在屏幕另一端的是他能干的管家,罗睺。

      “殿下,捕获辉光号的计划出了点意外。”银发的管家言简意赅道,“索痕·安森被林寰打死了。”

      打死了……死了……了……

      ………………

      当安森还是个人类时,他曾经是个政客,骗子,毫无廉耻的小人。

      而现在,他是个影帝。

      在此之前,安森曾经天真地问过太子,不,导演,为什么大家明明是自己人,他还得在林寰面前费尽心思演戏。就不能提前通通身份,一起串串词,你好我好大家好,也省的对方整天冲着他冒杀气,搞得他怕怕的。

      导演没有回答,当天晚上,安森就发现他的核心程序里被加了一条最优先指令:导演永远是对的,永远别问导演为什么。

      所以即便是被刀架到脖子上,安森也得当好他的影帝,按照导演的剧本认真推动剧情,比如说导演让他去调戏林寰,他就得去调戏林寰,哪怕明知道这是在作死……他也得用生命去作死。

      但是今天,影帝安森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对手抢戏肿么办?

      在写好的剧本里,应该是林寰大刀片子甩到他脖子上,然后他喊着雅蠛蝶屁滚尿流求饶,顺便再交代出自己干过的‘好事’,以此来衬托出林寰高大上的英雄形象。可他好歹也是反叛军的首领,前东南军代理总司令,按照角色设定不能一开始就太LOW,得先装装逼,营造出大BOSS的气质……

      然后他就被林寰啪啪啪打脸了。

      面对着突然演技值破表的林寰,安森表示剧本已经喂了狗,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好吗?导演,求在线指导!

      导演表示很忙,没空,有事没事,别打电话。

      ……安森咬咬牙忍了。

      所幸导演的剧本还是很靠谱的,在林寰抢戏自由发挥后,剧情终于又回到了原路上。安森按照剧本上的要求,发挥他影帝的演技,顺利将林寰引诱到了指定地点,然后华丽变身超级特工,与劳娅联手从内部攻破了辉光号的主控光脑……以下省略他英勇战斗的两百字。

      总而言之,当安森走进舰桥时,看见的就是本应被催眠气体放翻的林寰,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地板上看着他。

      至于他的另一名捕获目标,索痕·安森……喏,地上那摊就是了。

      三秒钟后,安森木然拨通了他直属上级的通讯号。

      “副导,那个……我身份好像暴露了,能不能麻烦你跟林寰说一声,叫他别打死我?”

      ………………

      林寰在浴室里洗了个澡。

      水流冲下来的时候,他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刚才虽然察觉到不对屏住了呼吸,但多少还是吸进了一点催眠气体,整个人晕沉沉的。

      ——安森是自己人,路海澜也没事,之前都是在演戏。

      喷头里的水突然凉了,林寰点了几下控制器,发现这玩意似乎是失灵了。他草草冲了个冷水澡走出浴室,正要找条毛巾擦头,房间中灯光骤然一黑,安森发来通讯跟他解释,说是刚才攻破主控光脑的手段太暴力,所以眼下这艘船上的控制系统出了点问题,如果林寰打算休息的话,请务必戴好氧气面罩,并且用拘束带将自己固定在床上,免得等会万一船内供氧系统又或者重力系统失控,他一不小心就死在了睡梦中。

      林寰看着安森那张脸,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

      有些事情他不想去想,却不得不想——如果路海澜从一开始就没事,那他这些天被耍得团团转究竟是为了什么?得知路海澜失踪的消息后,他连续好几天没能睡得着觉,又急又怕……可如今想来,他早就该知道的,以路海澜的本事,又怎么可能栽在安森手里?

      发一份公开遗书,假死脱身,再借着安森的直播演讲,重新复活。林寰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怪不得这么巧,他正好潜进安森的座舰,就赶上对方在发表演说。是了,骆深也是路海澜的人,对方借给他劳娅,他的整个营救计划都是在对方的诱导下制定的,他的太子哥哥不仅仅是要借着他的手复活,还要用他当诱饵调出那个面具人……

      林寰不介意路海澜利用他,可他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当成猴子耍。

      也许是被安森一语成谶,房间中的空气渐渐变得浑浊起来,林寰在黑暗中摸索到床边的应急氧气面罩,套到脑袋上。他坐在床角落,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将双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五年前,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不想再眼睁睁看着路海澜痛苦而什么都做不到,不甘心自身的弱小,所以他选择了离开路海澜的身边,在爷爷的安排下去了远征军,他拼尽全力往上爬,想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足以支撑、保护他的太子哥哥。

      可他还是太弱小了。

      黑暗中,舱门开启的声音格外清晰,一道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林寰怔然注视着那道模糊而熟悉的身影,看着对方向床边走过来,伸手摘下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

      下一秒,他嗅到了对方身上尼古丁的味道,一只手抄起他的腿弯,将他打横从床上抱了起来。

      “不……”林寰的脸腾地涨红,“我能走!”

      路海澜对他的抗议置若罔闻,径自抱着他走出了房间。外面的通道里也是黑漆漆一片,只有零星的光点偶尔在墙壁上闪烁,脚步声在寂静的通道中回响,当经过侧舷边的观景窗时,远处恒星的光亮照进了漆黑的船内,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光滑的地板上。

      林寰微微仰起头,就着朦胧的光线望向上方路海澜的脸。

      从下巴到鼻梁,倒映着光影的漆黑瞳孔,鬼使神差般,林寰伸出手,在即将摸上那张脸的前一刻,他猛然回醒,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见了鬼,他刚刚想做什么?林小寰心脏砰砰狂跳,却听头顶路海澜轻笑出声,顿时更囧得不知眼睛该往哪放。

      林寰将两只爪子缩在胸前,埋着脑袋装鹌鹑,被路海澜一路抱到了机库里,跟着对方搭乘一艘运输艇飞出了船外,接着又进了另一艘飞船的机库。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路海澜领着他来到船上的一间卧室里,吩咐人送来一小盘点心,林寰看着那能够用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小点心,不自觉露出了迷茫的小眼神。

      他的确是饿了,可问题这么点玩意,能顶个毛线用?

      眼见着路海澜伸手从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点心碟里拿走了一块,林寰的表情更微妙了,他不信这船上就没有别的吃的,太子哥哥明摆着是在逗他玩……

      “林寰。”路海澜突然叫道。

      “啊?”

      林寰一张嘴,一块点心被喂了进来,他叼着点心愣愣看向路海澜,却见后者笑眯眯看着他,于是他嚼吧嚼吧,把嘴巴里的点心咽了。

      成功喂了猫的太子殿下笑得更开心了。

      一碟子点心喂完,太子殿下拍拍手,开始脱衣服。林小寰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时路海澜已经脱掉了那身颇为正式的宫廷长袍,换上了件室内套衫。末了他坐在梳妆镜前,冲林寰招招手,指了指头上的玉冠。

      “帮我把这个解下来。”

      林寰依言走过来,先是研究了一下这玩意的构造,然后才小心翼翼拨开卡扣,把发冠摘了下来。他看了看镜子里的路海澜,拿起妆台上的梳子,将对方有些散乱的头发一一梳顺。

      然而林寰没注意到,在他专心致志为路海澜梳发时,对方也同样在镜子里看着他,那双黑眸中的目光,越来越深。

      当林寰放下梳子,路海澜突然开口道:“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林寰一怔,半晌,缓缓摇了摇头。

      想知道的,想不通的,要多少有多少,可他不想问。如果连凭自己弄清楚真相的能力都没有,那就算从路海澜口中得到答案,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无知就证明了他的无能,没有能力,知道的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哦不,等等,有件事情他得问清楚。

      “太子哥哥。”林寰神情无比复杂地看着路海澜,“你能告诉我,安森从什么时候就是你的自己人了吗?”

      什么猫咪PLAY,什么腹肌男神……总感觉是被各种意义上的欺负了呢。

      ………………

      北疆军六千艘战舰碾翻了反叛军的老巢,反叛军首领安森下落不明,疑似被绑架。已经习惯听到坏消息的东南人仿佛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犹如神兵天降的北疆军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横扫了盘踞在大叁星系的反叛军,短短一天之内就传出数封捷报。

      同日,皇帝陛下任命林骑为主帅,率领远征军一万艘战舰赴东南平叛。消息一出,原本在东南略见气候的反叛苗头登时烟消云散,东南的贵族们争先恐后想尽办法向帝国表忠,生害怕被划入叛党行列。说也奇怪,连原本十分活跃的博族都消停下来,似乎是放弃了继续向帝国发起进攻。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路海澜与林寰回到了太子座舰,并对外放出太子被安全救出,以及叛贼安森伏诛的消息。

      林寰连心心念念的饭菜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被逼着换上崭新的东南军军服,按照罗睺给他准备好的台词本,录制了两个专访节目。他作为救出太子,斩杀安森的功臣,再加上之前在安森直播影像中的表现,还有那个见了鬼的腹肌男神事件炒出的热度,一时间名满帝国,风头无二。

      “我还以为安森留在大叁星系不走,是为了拖住我们的兵力,好串通博族对前线发起攻击。”林寰叼着块辣子鸡,口齿不清地对路海澜道,“早知道安森是自己人,我就不把人调到前线去了,平白叫北疆军抢了平叛的功劳……”

      路海澜知道他是担心接下来没有立功的机会,笑道:“没必要抢平叛的功劳,有骆深开发的装置,你就专心对付博族好了。”

      说到博族,林寰想起一事,有些不确定地道:“安布里茨真的被逮捕了?”

      “安布里茨是父皇的人。”路海澜平静道,“如今他已经没了作用,自然就成了弃子。”

      林寰哦了一声,埋头扒饭,眼前突然又浮现出杜铁蛋那张方方正正的傻脸,心中隐隐有种明悟——曾经被冠以英雄之名的杜铁蛋,在安布里茨落败后就不知沉寂到了哪个角落,而他如今的风光,也全是路海澜一手捧起来的。

      这样的名声和风光,就像沙子堆出来的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他清楚自己需要的不是这种虚名,而且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力量,林寰沉默啃着鸡块,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做,一时间竟然想出了神,连路海澜跟他说话都没听清楚。

      “呃,我没听清……太子哥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索痕·安森……”

      “停停停。”林寰急忙打断路海澜,一个名字叫他脸色都变了,“太子哥哥,求你别在我吃饭的时候提他。”

      路海澜露出好笑的神情,无视了林寰幽怨的小眼神,继续道:“当初他被你打伤后,全身的器官换了一大半,身体素质也不适合再念军校。后来被路梵看中,将他收为弟子,我本准备用他在路梵身边卧底,结果你倒好,把他给打死了。”

      林寰呵呵哒,一提起那个变态他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不过随即他又皱起眉,轻声问:“太子哥哥,你想对付光明会?”

      “嗯,有点想要的东西。”

      一顿饭吃到晚上十点多,林寰打着呵欠回到自己的房间,竟然有种回到家的错觉。他自幼被送到别宫,后来又早早参了军,对于家这个词,还真有点陌生。直到此时此刻,体会着这股无由来的安心感,林寰突然明白了——原来对他而言,有路海澜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抬起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右眼。

      而就在数墙之隔的书房里,路海澜也正看着手中小巧的储存皿,整颗眼球的造型自然谈不上美丽,他用掌心握住器皿的后半部,注视着里面仍然鲜活如生的深红瞳孔。

      最初察觉到不对劲,是南枝脖子上的那颗种子,这些年他一直在盯着云州的地下市场,也早知道安森与路梵图谋的那点打算,他本以为皇帝是故意放任种子流入皇宫,好借此对安森与路梵发难,直到博族突然撕毁协议发动了战争,他才意识到自己恐怕低估了皇帝的胃口。

      九年前法兰与路梵摧毁了邳鲁特的实验场,也是从那里师兄弟彻底反目。法兰险些被路梵一记主炮轰成渣,不得已利用邳鲁特的实验资料对自己进行了人体改造,也只能说是活该安布里茨运气背,就这样机缘巧合被法兰揭出了筹谋三十余年的大计划。

      路海澜拿着一块块散碎的拼图,在空白的棋盘上一点点拼出了皇帝的布局——安布里茨想要在东南自立为王,勾结博族发动战争,仿着白烽火的事迹打算人造救世主,这是第一步棋。南枝脖子上的项链是安森与路梵的手笔,皇帝假装不知等着种子在皇宫里爆发,到时候伪装出帝都大乱,自己‘伤重’或者干脆‘垂危’的假象,引诱安森与路梵铤而走险,这是第二步棋。而在前两步棋的前提下,东南博族入侵,安布里茨自立,帝都皇宫遇袭,皇帝垂危,对北疆白家而言,可谓是千载难逢的谋反时机,更何况他手上还握着林寰这枚棋子,到时候安布里茨捏着林寰威逼利诱,为了唯一的长孙,白洪不想反也得反了。

      然后皇帝就可以收网了,整个东南,整个光明会,整个北疆白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路海澜唯一不确定的事情,就是安布里茨到底是不是皇帝的人。对这件事,他没有证据,只是推测。因为在他看来,一下子玩得这么大,皇帝手上肯定有必胜的底牌,远征军和帝都禁卫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北疆白家,光明会乃至安森都不可能是皇帝的人,于是就只剩下一个安布里茨。

      事实证明,他没猜错。

      太子殿下把玩着掌中的小器皿,如果说他掀出安森和安布里茨,还不足以让皇帝陛下放弃,那么他勾搭北疆白家弄掉了安森的反叛军,就是彻底掀了皇帝的棋盘。

      值得吗?他问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9章 用生命作死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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