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妖怪协会》林覆

8、灵木（八）

　　市外国语初中。
　　警车的鸣笛声刺穿了家长和伤者的恸哭声，黄色警戒线迅速将这一带区域分隔开，却挡不住社会各界迅速蔓延开来的质疑与指责。

　　“记者身后所处的这片位置，就是这名名叫马心怡的女孩砍伤她九位同学以及两位老师的案发现场，这十一位受害者中有一位老师为了保护学生，脑后颅受到了重创，当场死亡；有两位重伤的学生目前正在送往医院抢救，其余的几名受害者均收到了不同程度的创伤，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同时，行凶者马心怡也在杀死那名老师之后，离奇倒地身亡。据悉，马心怡是该初中的初三学生，造成今天这种连成年人无法预料的局面，或许是与她的心理状况或遭遇有关，警方目前还在加派警力调查，马心怡的父母也是第一时间从外地赶回了泰城。这次触目惊心的校园伤害案，到底是在提醒我们应该更多地去关注未成年人的心理世界，还是——”

　　“啪。”
　　没等记者把这段采访录完，忽然跳进警戒线的一道黑影毫不客气地伸手打掉了录像机，简单粗暴，顺带着将那记者的话筒也都抛到了远处的花坛中。

　　“什么人啊这是……”
　　摄像师捡起地上的录像机时，发现机器已经黑屏了，怎么都打不开，估计刚才录好的那一部分恐怕也无法恢复备份。
　　恼羞成怒的记者试图往警戒线内寻找刚才那个身手不凡的黑影，他的动作太快看不太清，似乎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可一转身，少年就混乱一片的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韩蒙紧绷着嘴角，冲进警戒区之后，首先找到了在勘验现场的周孝谦。
　　几个警局的同志看到韩蒙，大概知道他是什么人，不过都不敢多问，只是对了个眼色就匆匆绕开了。

　　“靠，能不能让你们人出面管管外面那些就知道搅屎棍的记者！案子还没有查清楚，那个小姑娘也是受害者，难道人死了还得感谢他们一张嘴抹黑造谣？”

　　周孝谦望着一脸怒气的韩蒙，将手中的证物袋递给了旁边的警察，拍拍他的肩膀无奈说：“这次的案子就在那么多人面前发生，你没看到微信朋友圈的小视频都转载上万了，视频里的确是马心怡在砍人，这是大众眼中的事实，记者迎合往这一方面深挖猜测，也是难免的……”
　　校园里的学生是社会弱势群体，一旦发生什么恶性事件，极易受到社会舆论的眷顾。政府与警方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给民众一个真相。
　　可这个真相如果会引起比校园恐怖袭击更大的骚动，就会背离政府与警察所预期的效果。所以警方并没有完全控制住舆论，而是任由它小部分的蔓延，至少等这波的风头过了再说，甚至不惜先用一个花季少女作为牺牲品。

　　韩蒙强按捺内心的狂躁愤懑，他知道自己不能乱，每到这种时候他心底喷涌欲出的正义与愤懑，在那些真正混迹官道的大人眼里还只能嗤之为“不成熟”，为了保全大局，很多时候不得不让一些无辜的人来做出牺牲。
　　他也算是一个小领袖，很多时候他不愿意苟同这种做法，但是这件事情上，除了因为判断失误跟自己怄气，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接过周孝谦的手机，逼自己冷静下来，点开看那一段由网友拍摄上传的视频。
　　视频只有十几秒，画质也不是很清晰，但是仍能看到发了狂的马心怡在放学的人流挥舞着一把菜刀，几乎是一下就能将那刀砍进受害者骨骼内，鲜血四溅，场面极度血腥，使得周围的人群都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之中。
　　鲜血、尖叫、杀戮、死亡……将这本应书声琅琅校园本来的面貌笼罩了一层浓重残酷的阴霾。

　　周孝谦叹了一口气：“这次与前面两次都有点不同，是在开放而且人流量十分密集的区域发生的。我一直以为那只妖作案都是偷偷摸摸的，比较胆小保守，可是这一次……但马心怡也找不出任何的伤口，以及她死亡的方式与年龄特征，基本可以判定是同一只妖。你不知道，今晚上不光是我们邱局亲自指挥泰城一带所有的民警，连妖监局都出动了。”

　　韩蒙看了下周围的环境，努力地排开现场杂乱的干扰，冷静地指着视频问：“她的刀是哪里来的？确认过了吗？”

　　“侦技刚对比了指纹与刀柄的款式，是从食堂后厨拿的。”

　　韩蒙二话不说，就往学校的食堂走去，周孝谦放下手中的活，也赶紧跟上。
　　因为外国语初中大部分的学生都是在校外用餐，或者家长送餐，所以食堂并不大，只能容纳小两百人用餐，制作饭菜的后厨就更小了，基本上只有一小间房。
　　食堂是开放式的，但是这间后厨算是全封闭，只有一扇门与一台小型的抽油烟排风扇。这个地方与齐家布满玄关的客厅，还有卫家那套狭小拥挤的出租房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韩蒙皱起了眉，“马心怡平时追星吗？”

　　“追的，只不过她喜欢的不是辰万里，而是一个男团成员叫陈奕。这个陈奕是个普通人类，而且人家最近一直在日本开演唱会，可以确定跟这个案子的关系不大。”

　　韩蒙排除掉辰万里的嫌疑之后，就发现这个问题了。这几个女孩虽然都追星，但是与她们当下所追的什么明星没有直接关联。
　　可是他又隐隐觉得，这其中是有某种还未浮出水面的联系。

　　“韩蒙，看那！”
　　周孝谦忙往后厨一角指了指，韩蒙也看到了一台正在运行的摄像头。

　　这所初中的监控并不多，只有在校门口与档案室有，但这台摄像头意外出现，应该是为了响应上半年泰城开展的“阳光厨房”的行动，保障学生的用餐质量设置的。现在无疑成为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妖通常都自恃有妖力，很少会像职业人类罪犯有反侦察意识，以至于到了这个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的年代，都不留心，很少会事先将摄像头信号给切断。
　　齐家和卫家都没有摄像头，只能凭肉眼去揣测那妖的特征，但如果这个密闭的后厨真的是马心怡被控制的起点的话……摄像头一定会记录下些什么。
　　韩蒙与周孝谦对了一眼，就赶紧前往学校的监控室，申请调出后厨那台监控的画面。

　　可是没想到此时监控室已经被两队穿着不同制服的人占领了。
　　当韩蒙看到除了泰城警察之外的另一队人，知道来晚了一步，牙齿止不住撕扯着磨了磨，从牙缝中迸出“靠”。

　　“周局长，这是近七天的监控录像。”

　　警局技术侦查队队长汪涛将一份硬盘郑重其事地交给了一个穿着褐色西装制服的男人，那个男人个子足有一米九，面部的轮廓冷峻如峰，冷冷地“嗯”了一声之后，他左手的银色臂章才在暗光的投射下反射出一道光亮，将“妖监局”三个锋利的字眼直直刺进韩蒙的眼中。
　　尽管气场差了十万八千里，男人的眉眼之中还是看得出与周孝谦相似的部分。这位妖监局的局长——周孝让，也是周孝谦大七岁的亲哥。

　　妖监局全称妖怪监督局，上个世纪的时候还叫妖怪管理局，全权负责妖怪作乱的案件，宗旨就是与妖怪们势不两立，最早就是由一批有纪律有组织的捉妖卫道士组成的。
　　自从韩蒙接管中妖协之后，处理了许多棘手的案件，尤其是这两年得到了政府的信任。政府为了向中妖协示好，就把“妖怪管理局”降级成了“妖怪监督局”，从“管理”到“监督”，虽说只是换了一个词，可很多职权都被削弱了，以至于妖怪监督局的几位同志们更加丧心病狂地工作，到处找妖的茬，想重新恢复“妖怪管理局”的牌匾。
　　妖监局无疑是令韩蒙头疼的存在，什么案子但凡由他们一插手，事态总能变得激进极端起来——毕竟这一群人都是典型的“恶妖论”者：觉得天下是不存在什么好妖的，只要是妖都得死。

　　还有这位出身于高干世家、一表人才的周局长，除了对妖同样持一种偏激的态度，手段高明之外，还是一个拼命想把韩蒙从妖道拉回“正道”的人。
　　每次一碰面，他总是要对韩蒙来几句“你一人类待在一群妖里不合适”的言论。
　　有的时候，韩蒙甚至怀疑，周孝让在海外警校读研期间研究的是干预青少年犯罪。

　　韩蒙望着那份录像带，咽了咽口水，才开口跟技侦队长说：“汪队啊，周局手上这份监控视频能不能也给我拷一份呗？”

　　汪涛为难地摇了摇头，苦口婆心地说：“小蒙啊，不是我不想给你，这份监控加了密，一时半会儿还真复制不了，只有这一份原件。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这都已经给了周局了，人家还没看完我总不能拿回来吧。而且妖监局是明确收到局里调令，前来调查这个案子的，我这不是得优先配合他们工作不是？再说你的手下个个都神通广大的，这……这也不差这一份监控视频对吧？”
　　发生这么大的案子，韩蒙不意外妖监局会过来插一脚，政府从来都是相信人力越多破案越快这个道理。
　　可汪涛这话里敷衍的嫌弃未免也太大了。

　　“不是——”
　　韩蒙挠挠头，拧着脸有些着急：“不就拷贝一份视频嘛，怎么就这么麻烦了。要是你们实在拷不了，我就委屈下自己与周局一起在这看一份也是行的！”

　　这时，周孝让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不屑的女声：“切，谁要跟你一起看，就你身上那沾着的妖骚味，怕不给人熏死！”

　　“嗨呀，这位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半个月没洗澡了，来，闻闻，闻闻呗，闻适应了就能与我坐下来看一份监控了不——”
　　韩蒙说着就扯开了自己的背心领口，凶着一张脸，举止十分轻薄地往那穿着褐色制服的女子身上主动贴过去。

　　女子压根还没闻到韩蒙身上的味道，就嫌恶地捂住了鼻子，害怕地躲到了周孝让的身后，尖声骂道：“走开！臭流氓！要是你们中妖协有能耐，早把那只犯事的妖抓了的话，能发生这么大的事让我们周局连夜赶到这里来么？”

　　“余莉。”
　　周孝让冷声低呵了她一声，那女人才不甘心地闭了嘴。

　　韩蒙却眯着眼笑了笑，将手背到身后，凑到了周孝让的面前，“周大局长，周大哥，要不你就把监控给我一份呗？我保证有借有还，改天一定登门给您送锦旗去，不方便的话，你让我用手机拍一段也好啊。”

　　周孝让扯着一边的嘴角，皮笑肉不笑，爽快地说：“好啊。”
　　“你离开中妖协，明天上妖监局报道，这份监控你想看几次就看几次。”

　　韩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