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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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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之上,天际蔚蓝。
“舍不得?”周崇文回头问刚追上来的白惑。
白惑琥珀色的眼睛仍在望着地面,他一身漂亮的白鳞,几乎与云雾融为一体,纤长的白色龙须在风中猎猎飞扬。
直到雪地上那个黑点完全消失在视野中,白惑这才回头,率先飞到周崇文前面,沉声说:“走吧。”
周崇文不再说话,也回过头来,龙尾一甩,一个猛扎潜入厚重的云层中。
远方天际,阳光穿透层层阻隔,一缕金光照耀向层峦叠嶂的雪山。
再见面的时候,就该是个小大人了吧,白惑在风中闭上眼。
*
五年后。
“老大——”
一只杂毛小矮龙捏着份旧报纸一溜烟跑上后山,因为太过激动,上山时左右脚一绊,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哎哟!”
白惑挖着耳朵回过头来,嘴里咬着一根枯草,叹道:“建国啊,这还没过年呢。”
刘建国呸呸吐掉嘴里的沙土,傻笑两声,把报纸献宝似的给白惑:“老大,刚刚有人类探险队经过,我从他们车底下找到了这个!”
白惑瞟了眼那泛黄发皱的报纸,明显兴趣缺缺,但看在小弟殷勤又狗腿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地接过了。
一股怪味随之而来。
白惑额角抽了抽:“建国,你老实说,这玩意儿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四周全是一片荒漠,除了荒山就是沙土,连根像样的树木都没有。因为太过荒凉,附近一带鲜少有人类出没,属于无人烟无信号无路标的三无地区。在龙族里,这便是传说中的仙山——瑶山。
五年前,白惑因为扰乱人界,被判处十年劳役,前往瑶山参与龙族地下宫殿的修建,今年是他来到这鸟不拉屎之地的第五个年头。
“没从哪儿弄来啊……”刘建国摸不着头脑,半晌一拍脑门,“哦,我看见他们拿这个给狗擦屁股了!”
白惑:“……”
白惑叹气,亲切地拍了拍刘建国那不大好使的脑门,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刘建国“嗷”地一声惨叫,像只空油桶一样咕噜噜滚下了山。
白惑收回长腿,扔了报纸,揉揉酸痛的肩膀。随着他的动作,身上几根冰冷的铁链叮铃作响,在孤寂的山谷中格外刺耳。
此时已近黄昏,一缕残阳透过云边射出,余晖在黄沙上拉出长长的斜影。荒漠风大,空谷深处有诡异的风声时而传出,愈发显得周遭寂寥无比。
白惑疲惫地靠在岩壁上,任额前的头发随风飘动,苍白憔悴的脸上几乎看不出血色,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链条,难耐地扯了扯。
这根铁链足有人类手腕粗细,采用玄铁打造,坚硬无比,整体呈爪形,由一根粗硬的总链分出五个分支,分别捆住了白惑的手腕脚腕和脖子。
给白惑上这几条链子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他刚刚结束了一个月的发情期,状态还不稳定,不敢妄自取下。一个月前,也是为避免伤人,白惑才让手下小弟找来这条链子,把自己捆得结结实实的,躲进后山山谷里,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
雄性龙类一旦进入发情期,攻击性会猛增,没有配偶,再温柔的龙类也会变得无比暴戾。没人敢惹发情期还没配偶的雄龙,这一个月以来,只有刘建国这个地主家傻儿子天天来看他,狗腿地给他送吃送喝,白惑发情时狰狞凶狠的模样居然也没把这傻子吓跑。
天快黑了,白惑瞥见被他扔在一旁的报纸,终究没忍住,用尾巴勾过来,捏着鼻子一边嫌弃一边翻看。
刘建国这人脑子虽然不好,但却是个优秀的狗腿子,深知他白惑最大的敌人不是风沙和荒漠,而是无聊二字。
白惑用尾巴尖翻报纸,这一翻不得了,居然还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这是一份《夕城晚报》,发刊时间在两年前,首页用大幅版面刊登了一篇表彰。除去弘扬正能量的部分,其主题大致介绍了一位年轻警察,因为参与破获了几起大型案件,获得了一系列的荣耀并成功晋升。这其中,编者着重介绍了一起儿童拐卖案件,描述该警察如何胆大心细,如何利用智谋引诱犯罪分子,关键时刻一网打尽,并顺藤摸瓜,解救了数十名失踪儿童,后又花了接近两年的时间为他们寻找亲生父母。编者文笔不错,过程写得非常生动,比地摊小说还惊心动魄。
白惑读得津津有味,望着报纸上那张清秀消瘦的脸,心说纪北真是牛逼大发了,逮着机会一定要好好敲诈他一番。
“老大——”刘建国居然还没走,被白惑踹下去后,又吭哧吭哧地爬了上来,怕白惑再次踹他,气喘吁吁地躲在石头后面,“老大……”
白惑扶额,心想这孩子大概是真傻。
“什么事?”他无奈道。
“老大老大,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呼……龙宗那边来人了,你要不要出来见见呀?”
“龙宗?”白惑回头。这不是龙族总部吗,换句话说,周崇文的行政中心。
“是的,”刘建国挠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来了好几个人,一个个长得跟仙人似的,瑶山上下所有的龙都跑去看了……”
“比我还好看吗?”白惑一撩头发,十足地不要脸。
刘建国看着他那身破破烂烂还带着血污的衣服、因为一个月没打理乱七八糟散在额前的头发,以及元气耗损后苍白虚弱的脸,憋了好久才违心道:“不,还是老大你好看!”
白惑心满意足,懒洋洋地躺回去:“那就是了,有什么好看的。”
刘建国:“……”
刘建国嘴笨,讲不过他,灰溜溜地跑去前线打探进展了。
当初为白惑去留这事儿,龙族内部很是头疼了一阵,十年劳役对龙族来说算不得什么,本身警示意味就比惩罚意味更浓。按理说这种程度的劳役期,一般也就安排在龙宗后厨里扫扫地洗洗碗,或者在藏书阁照看藏书抄抄经之类,不会发配到遥远的瑶山去,能去那儿的起码是一百年刑期起。但考虑到白惑那堪比传销头子般的麻将安利技能,周崇文为龙族内部风气着想,义正辞严地将他打包送去了瑶山。
为此,不少人私下认为族长过于严厉,对他的敬畏又多了几分,白惑本人却自得其乐,觉得周崇文太懂他了。他幼时在龙宗长大,诸多不愉快的童年经历皆与此地有关,还和不少人结过梁子,别说被发配,周崇文要留他他还不乐意呢。
外面天高皇帝远,白天胡乱干点活儿,晚上伙计们呼朋唤友麻将一码,漫长又刺激的夜生活就开始了,他何乐而不为?后来混熟了,伙计们也不再让白惑干活,嫌他手残净瞎添乱,不出手帮倒忙就是积德了。
白惑一开始还不满,认为别人的评价有失公允,后来不小心炸了大伙儿吃饭的灶台之后,整个人陷入了沉默。对此,白惑坚持辩称这是一个意外,被所有人报之以“滚”,白惑不以为意,自己搞发明重新搭了个新灶台,但至今仍不承认是自己喝多了非要去厨房给儿子做红烧鱼吃才导致的结果。
不过,也是自那时起,整个瑶山,从上到下,从老到幼,都知道他有个宝贝儿子。
有儿子,那肯定是有配偶了。
因此白惑最开始显示出有发情迹象时,没人当回事,龙类劳役期间是允许配偶探视、允许请发情假的。
直到白惑高烧飚到四十多度开始胡言乱语,众人才从他嘴里听出这人压根儿就没老婆,急急忙忙把他送进后山,又应白惑自己的要求,让刘建国给他弄了条链子捆着。
如今一个月发情期过是过了,但因为期间全凭蛮力压制,对身体损伤极大,白惑一时半会儿还回不过神来,加之状态不稳定,保险起见,白惑干脆不出去见人。
半夜,刘建国咕噜噜又爬了上来,给他送了一坛酒:“老大老大,醒醒,好东西。”
白惑本来睡着,生生被酒香给馋醒了,迷迷糊糊地用尾巴卷走酒坛,抱着喝了一口,顿时醒了大半。
“老藏青稞酒,这酒不好弄,哪儿来的?”白惑化了龙身,用整个身体圈住酒坛子。
龙类发情时鳞片会舒张,皮下血流加速,白惑的鳞色过于白透,在身体表面呈现出了一种朦胧的淡粉,月光一照,显得与平时格外不同。
刘建国傻兮兮地挠头:“龙宗的人带来的,我偷拿了一坛给你。”
“唔,是说呢。”白惑有阵子没喝过好酒了,还是他最喜欢的种类,喝开心了便停不下来,撺掇刘建国再去偷两坛来。
刘建国二话不说,窸窸窣窣地又爬下去了。
后半夜,白惑枕着酒坛子做美梦,听见身边有轻缓的脚步声靠近,他只当是刘建国又回来了,随口嘟囔了两句便又沉沉睡过去。
*
天刚蒙蒙亮。
一位身穿黑色短打的小少年从墙头越过,身轻如燕地跳进了院子里,他刚刚站稳身形,正要吐出一口气,旁边传来一道和缓的声音。
“见到他了?”
小少年一怔,转头看见一位蓝色外袍的长发男子正立在窗边含笑看着他,立刻微微低头:“景师叔。”
景蓝合上手上的经书,语速很慢,带着一丝笑意:“难怪你要从这里走,原来是……”
“巧合而已。”李临溪手背在身后,不安地揪住衣服。
景蓝也不戳破他,善解人意地轻轻点头:“去休息吧,己时和我去见殿主。”
李临溪点头,低头回房。
错身而过时,景蓝看着他红透的后耳根,忍不住抿了抿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