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76、第 76 章

　　七明芝，生于临水石崖间，叶有七孔，实坚如石，夜见其光。若食至七枚，则七孔洞然矣。
　　我认真回忆了在发越殿翻阅过的所有典籍，并没有任何关于七明芝解毒的记载，但阳寄舟言之凿凿，我又恰好带了七明芝在身边，不妨试试，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阳寄舟将七明芝放置在温水里，浸泡一个时辰，再拿出来，把浸泡后的温水给男人服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男人脚腕的伤口处流淌的淡紫色液体变成了黑色脓血，腐臭难闻。
　　阳寄舟松了口气道：“好了，只要他体内的毒液能够排干净，便无大碍。”
　　我闻言亦放了心，见死不救算不得什么，可若打定主意要救人便要救到底。我起先还担心此人救不活反而耽误赶路，眼下七明芝能够解九珠连环与浮欢草的毒，就带上此人又何妨？
　　“此人痊愈至少需要数日的调养，姬君……”阳寄舟小心翼翼捞出七明芝，用丝帕擦干净了，郑重地递给我。
　　我干脆道：“即如此，带上他，咱们即刻动身。”
　　这人身中两种奇毒都能硬抗到有人相救，想必是个福大命大之人。七明芝泡水易得，放在马车里让阳寄舟看着，过几日好了就丢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我发了话，其他人自不会反驳，几个车夫过来，帮阳寄舟将仍然昏迷不醒的男人搬上了他的马车，众人收拾一番，重新出发。

　　我们在豫州抄的近路不比官道，多是人迹罕至的山间小路，马车行走起来，毕竟不方便，等到阳寄舟前来禀报男人终于苏醒时，马车仍然还在豫州境内。
　　“真的清醒了？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罢？”
　　我捧着碗，慢慢啜着热腾腾的肉糜粥。在野外赶路，用膳自然不如在宫里方便，但挽青煞费心思，就着百里深泽他们每日捕获的几样野味，变着法子地做给我好吃的。
　　阳寄舟啼笑皆非道：“他是被蛇咬了又不是摔到了脑袋，怎么可能记不得事？”转又严肃起来。“只是他语焉不详，说得含糊不清。我把过他的脉息，内息深厚，想来是江湖之人。”
　　江湖之人啊……我觉得有些头大。
　　我对于那些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江湖游侠总有一种微妙的厌恶，或许是出生在恪守规矩、重视礼法的皇族的缘故，我从心底便不喜江湖人所谓的明则恩怨分明实则任意妄为的行径。
　　若世间所有的恩怨都以私刑了解，朝廷的法度规矩还有何用？
　　这人昏迷了三日，阳寄舟一日三次为他换药诊治，换衣擦身什么的也自有溶溶、澄澄几个轮流服侍。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无愧于心了。
　　阳寄舟道：“他体内的毒已清除干净，身体底子又好，这一清醒过来，他都可以行动自如了。”他看了看我，忽然欲言又止。“只是，他想当面向姬君道个谢……”
　　当面道谢？我面无表情地将粥碗一搁。
　　我不怕麻烦地带个半死不活之人赶路，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并非为图回报，这有什么值得谢的？
　　“不必，给他准备些碎银子，打发他走吧。”
　　“我看此人形容举止不同一般，也挺诚心的，姬君何不见见？”阳寄舟奇道。“江湖那么大，想来也无缘再见，姬君不必如此谨慎。”
　　我哪里是谨慎行事？我巴不得让那男人早点消失为妙。但阳寄舟是有品级的太医丞官员，我不能像训斥溶溶她们那样指责他。
　　当下我皱了皱眉道：“出门在外，凡事当稳妥为上。你也说此人来历不明，心思深沉，谁知道他有什么念头？如今让他尽快下车，早一点与咱们脱离干系的好。”
　　阳寄舟本就聪敏人，一点就透，笑道：“姬君思虑得是，我行事莽撞了。我这就去让他下车。”
　　过不了多久，阳寄舟折返回来，带着讪讪的笑，有些无奈道：“那人不肯走，非要为姬君许三件事。”
　　我愣了一下，继而冷笑。“什么事都行？若我要大靖千秋万代、江山永固呢？”
　　“……”
　　他以为自己是哪路神仙，能够成全世间所有事情？
　　我对那个男人更加反感，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索性沉下心想了一想，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极其美妙的主意来，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疯狂而大胆，让我忍不住就要大笑出声。
　　我对阳寄舟道：“三件事就不必了，他只需做一件足矣。从今往后，在不违背道义、不损及他的前提下，我做任何事，他绝不能阻止、亦不能干涉————把我的原话转给他听，一个字都不许漏下！”
　　阳寄舟答应下来，转身欲走，我示意挽青跟上。“让挽青同你去。”
　　有些时候，让挽青出面比较合适。
　　等我喝完了肉糜粥，挽青带着阳寄舟回来复命。
　　那人听到我开出的条件之后，面色颇为古怪，但并未犹豫太久，干脆地答应了。临走之前，他还留下一串白玉连环扣的流苏结子作为信物，表明自己一定会遵守诺言。
　　我拿起那串一共三个的白玉连环扣，对阳寄舟笑得含蓄。
　　“你不是说，已经给他搜过身了么？”
　　“……”
　　此人果然绝非等闲之辈，好在如今已经离开了。但愿今后不再遇到此人，也不要有让他兑现诺言的那一日。
　　我觉得索然无味，把玩了一会儿连环扣便让挽青收起来。
　　“随便扔哪个匣子去罢，反正将来也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