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23、第 23 章

　　我静静沉思，直到隐约的喧哗之声传入主殿，我才出声召唤挽青。
　　“何人在宫外喧哗吵闹，怎么无人制止？”
　　“回禀殿下，漓妃娘娘的肩舆不小心在晴岚宫门前滑倒，漓妃娘娘险些从肩舆上摔下来……”
　　挽青匆匆进来，夹带着早春的寒气与细雨，一向柔顺静善的她脸色古怪，似乎被吓到了。“漓妃娘娘好像被摔狠了，流了好多血。宣耀宫的宫人没了主意，正乱跑着找太医呢。”
　　漓妃摔倒了？我愕然地从蒲团上站起身，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内廷之事，应该先知会皇后，宣耀宫的人不会慌张得连规矩都忘干净了罢？太医来了没有？”
　　挽青上前了一步，道：“已经通报了皇后娘娘，太医丞的人也赶过来了。这会儿没有合适的地方，又把漓妃娘娘送回宣耀宫了。”
　　今年开春不比往年，依然下过好几场大雪。
　　可内廷当差的内侍宫人最是谨慎细微，每处宫室门前道路的积雪必须每日清扫，违者施以杖刑。谈锦宁荣宠日盛，晴岚宫亦随之水涨船高。里面的宫人浮躁轻狂在所难免，但还不至于疏忽轻慢至此罢？

　　漓妃乘坐的肩舆在晴岚宫门前滑倒，导致漓妃受伤，其腹中才满两月的身孕亦没能保住。
　　雍宁帝震怒，斥责谈荣华驭下无方，罚其禁足三月，晴岚宫负责扫洒的内侍宫人一律杖毙。
　　漓妃皇甫氏在当年生皇八女韫娴时早产加难产，足足捱了一日一夜才勉强母女均安。皇八女韫娴被漓妃照顾得无微不至，看不出一点儿早产儿的迹象。
　　可漓妃自身元气大伤，调养了些年头还时好时坏，如今刚怀了一胎又折腾没了。据太医令诊断，已经彻底伤了漓妃的身子，估计今后再难生育。
　　在后宫生存，美貌乃嫔妃安身立命之基石，子嗣则是进阶擢升的根本。青春流逝恩宠渐衰，又失去了生育能力，漓妃纵然本性温良柔顺，只怕日后也会对谈锦宁恨之入骨。
　　挽青一五一十地转述了烛烈的处罚，齐皇后对宣耀宫的体恤，敬训听完面无表情让挽青下去，沉思了半晌方才冷冷一哼。
　　“一石双鸟……呵！”
　　我之前便有所怀疑，见敬训出言，索性将自己的猜测全数道出。“阿姐是说，齐皇后有意为之？”
　　敬训颔首道：“谈锦宁虽然蠢笨，但本性不坏，最不会使那些阴私手段。就退一万步，他是个男儿身，害了漓妃他能得什么好处？漓妃如今已是从一品庶妃，她所出的皇子尊贵，又岂是长孙丽仪等人能够相提并论？”
　　是了，柏美人当初仅为粗使宫人，身份是弘义宫姬妾之中最为卑微的一个。即使诞育了意义非凡的皇长子恒宇，品级上仍然无法逾越出身世家育有帝姬的四位庶妃。
　　宫廷如此荒缪，最重视尊卑有别，又最不在乎嫡庶之分。
　　谈锦宁的盛宠已然令六宫不安，恐怕亦为齐皇后忌惮。此时出手，断了漓妃的子嗣，轻轻推到谈锦宁头上。
　　一举两得，兵不血刃，真真了得。
　　“父皇时日无多，谈太尉这一大家子注定不得善终。她倒挑得好时机，知晓谈锦宁再无翻身余地。”敬训倦倦道，她仿佛累得很了，以手抚额叹了一声。
　　“当年阿母对父皇选中勋国公家的嫡长女为太子妃颇不赞同，我还纳闷……到底阿母看人看事比我长远明白。”
　　敬训忽然转过头来，直直盯着我。
　　“九安，我迟早要回幽州去。陛下只疼你一人，必定是满了十六之后才肯放你出宫开府。陛下贵为天子日理万机，许多事情思虑不到，九安一个人在这深宫里，万事当谨慎为上。”
　　我张了张嘴，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转到我身上来。
　　好端端的，她齐景云还敢为难我不成？
　　敬训摇头道：“你不明白……女人的嫉妒之心，从来不分缘由。”

　　雍宁三年三月，太上皇圣躬违和，雍宁帝为此取消了今年的秀女大选。
　　四月初，御史贺徽具本弹劾太尉谈拂“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罪。
　　百官震动，雍宁帝不置可否，将贺徽的奏本留中不发。
　　贺徽并未气馁，仍然在七日一次的大朝会上坚持上书弹劾，每每被雍宁帝当众驳回。
　　众人皆心知肚明，谈太尉的仕途前程，有如太上皇的龙体，注定日薄西山，无力挽回。
　　四月底，雍宁帝终于留下了贺徽的弹劾奏本，表示待事情查清楚之后再做定论。
　　雍宁帝的态度给了擅于察言观色的众臣一种无声的鼓励。从那一日起，越来越多的御史、官员上书帝王，弹劾谈拂种种劣迹，罪证累累，罄竹难书，不可尽述。
　　前朝内廷，都被一种莫名的肃杀氛围笼罩。
　　人人都首拭目，只待谈家大厦将倾的最后时刻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