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23、第 123 章

　　“若你是崔氏，想在临终之前挑拨帝后的关系，当怎么做？” 百里炽繁反问道。
　　我稍一思索，便有了答案。明摆着说楚皇后的坏话，父皇一定不会相信。那么只要崔氏气若游丝地夸上几句……以父皇的多疑，定然会往事情的反面猜想。
　　楚皇后在内廷的手段原本就不算干净，崔氏的临终之言在德昌帝的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加以时日，便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百里炽繁叹道：“天子所谓的宠爱恩情都不可靠，孝平皇后没得到先帝的信任，这才是取祸之道。阿九你记着，天子的信任才是宫廷安身立命的根本。”

　　崔氏早逝，楚皇后失宠，韦氏一族的族长韦晦认为时机已至，与族人商议之后，将其嫡女韦沁举荐入宫。
　　徐洲韦氏乃大靖八大世家之一，韦晦祖上三代皆位列三公，韦晦时任御史大夫，门庭显赫，荣耀一时。韦沁之母是成帝的晋宁长公主。晋宁长公主乃是成帝最钟爱的皇女，亦是数百年来唯一嫁在京城的长公主。
　　韦沁出生即为皇家翁主，是德昌帝的亲表妹。外有一对显赫尊荣的父母，内有天子的竹马情深，真正玉叶金柯、身份尊贵。
　　德昌五年八月，韦沁一入宫，便因出身高贵被德昌帝册封为正二品婕妤，封号“祝”，立刻引起了楚皇后的警惕。
　　韦沁出身比她还要高，如若生下皇子……太子之位、太后之位花落谁家，不言而喻。
　　德昌七年，祝婕妤顺利生下皇长子。这是德昌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位皇子，德昌帝大喜若狂，将诞育皇子有功的祝婕妤擢升为正一品祝贵妃。
　　面对家世、皇子、恩宠一应俱全的祝贵妃，楚皇后终于有了最强烈的危机感。韦氏一族摆明了要将祝贵妃送上皇后的宝座，她若不放手一搏，她与楚家的将来必定岌岌可危。
　　楚皇后看中了定妃所出的二皇子烛杰，意图亲自培养出下一任天子。
　　祝贵妃识破了她的用意，出手阻拦。定妃舍不得亲骨肉拱手让人，德昌帝不愿楚家与储君有更紧密的关系，顺水推舟，二皇子烛杰仍旧留在定妃身边抚养。
　　德昌十一年，祝贵妃生下皇五女烛慈，晋封祝南夫人，风光无限。
　　次年，楚皇后有孕，艰难产下一名皇女，却当场夭折。楚皇后承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抑郁悲愤，性格逐渐变得阴郁扭曲。
　　此时的祝南夫人韦沁儿女双全，春风得意，正是她此生最快乐圆满之时。不曾想，没过多久，平成元年开春，皇长子猝然夭折，给了祝南夫人最沉痛的一击。
　　祝南夫人痛失爱子，认定楚皇后为之，被楚皇后坚决否认。
　　韦氏、楚家攻讦争斗，内廷动荡不休，前朝、后宫皆不得安宁。
　　德昌帝厌倦了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升平苑歌姬郦宣华便在此时走进了德昌帝的视线，开始了属于她的内廷争宠之路。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等到掖庭奴籍郦宣华以太仆司徒毅养女的身份入宫，册封正三品燕贵姬，二人才惊觉后院起火。二人调转头，目标一致地对付燕贵姬，却被德昌帝察觉，向来偏袒弱势的天子再次毫无原则地偏向了郦宣华，燕贵姬日渐盛宠。
　　平成四年三月，晖澜宫宫人揭发楚皇后谋害皇嗣、给怀安夫人下毒等罪，证据齐全。
　　德昌帝震怒，下诏彻查，罪证确凿。德昌帝遂虢夺楚皇后绶玺、玉册金印，幽禁于懿晖宫中。同时查抄勋国公府，赫赫扬扬数百年的楚家就此退出朝局。
　　不久，楚皇后郁郁而终，以妃礼葬于裕陵。
　　朝野内外，对德昌帝废黜楚皇后、宠爱燕贵姬的举动非议不绝，皆上书请求册立继皇后。
　　祝南夫人意图谋求皇后之位，便没有把天子新宠很放在心上。她不但多次出言不逊，讥讽燕贵姬出身卑贱不配位列嫔妃之位，甚至当众掌掴燕贵姬。
　　祝南夫人尊贵无匹，行事骄纵恣意张扬，早已令德昌帝不喜。如今竟然跋扈到当众掌掴嫔妃，德昌帝勃然大怒，削减其品级分位，勒令其在洞仙宫禁足反省。为了安抚受到伤害的燕贵姬，德昌帝晋封其为正一品德妃。
　　祝南夫人与燕贵姬之间的争斗，胜负已分。

　　百里炽繁笑道：“祝南夫人样样都比燕贵姬强，她赢了孝平皇后，却输给了郦宣华，究竟为何？不过是先帝偏心罢了。先帝喜爱娇弱的女子，郦宣华便投其所好。就算先帝不喜好娇弱的，亦不会喜欢像祝南夫人这般蛮横跋扈的。”
　　不错，天子面前，逞强不如示弱。
　　我听得入神，微微颔首表示赞同。祝南夫人乃天之娇女，高傲矜贵与生俱来。与天子相处尚且不会低头，如何忍得了郦宣华这样卑贱之人成日在自己面前晃悠？
　　她不是那种温柔如水的女子，她永远也学不会郦宣华的柔弱与俯首。
　　“所以啊，她输得一败涂地。” 百里炽繁总结道。
　　之后的事情不用他说，我亦十分清楚。

　　郦宣华逐渐取代了怀安夫人的位置，成为德昌帝心目中最重要最宠爱的女人。她的分位亦水涨船高，直至成为大靖王朝第一位享有皇后仪制的超一品夫人。
　　越太傅之孙女越持盈成为新一任的内廷女主人，昔日的奴籍贱婢与自己并肩，做了燕德夫人。儿子夭折，唯一的女儿被送到永训宫，交由其他嫔妃抚养。
　　德昌帝没有下诏申饬祝南夫人，却将她最引以为傲的尊严一点点剥夺干净。她是那般高傲明烈如凤凰的女子，如何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平成五年十月，曾经风光一时的祝南夫人悬梁自尽，德昌帝下诏，以妃礼下葬。
　　之后，属于燕德夫人的时代真正来临。

　　孝平皇后输了，祝南夫人输了，可怀安夫人与燕德夫人算赢了吗？
　　或许她们当时得到了天子的真心，可是天子真心何其稀少，分给二人还剩什么？
　　我拉了拉被角，忽然觉得有点冷。
　　谈锦宁、叶依裴……他们与内廷嫔妃何其相似，都是被家族推到天子面前的可怜人。难道，烛烈以后也会变成像父皇那样薄情寡恩、喜新厌旧之人？
　　“阿九到底在担心什么？就算有朝一日，陛下变成和先帝一样，那也是被人所逼。”
　　百里炽繁破天荒地没有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语气低沉，仿佛在告诫我，又仿佛提醒他自己。
　　“无论陛下和我变成什么样，永远都不会抛下阿九不管。”
　　“太晚了，阿九早点睡吧。”
　　我默默地翻了个身，阖眼养神。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扑打在窗纸上簌簌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