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21、第 121 章

　　等到飞华院的门口下了马车，守门的婢女脸色有异，笑着迎了上来。
　　“天冷雪寒，小主子怎么过来了？主子眼下不得空，小主子先去长福殿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可好？”
　　我微笑摇头，径直往里走。百里炽繁习惯在旭辉殿、复香院两处别苑招待各路客人，飞华院不可能有外人在。
　　“小主子，小主子……”婢女加快了脚步，语气越发急促，然而她不敢大呼小叫，只压低了嗓子连连呼唤。
　　雪纷纷扬扬下起来了。
　　我猛然停住脚步。
　　不用婢女再多提醒，我也知道百里炽繁为何此时“不得空”了。
　　两个人影浅浅印在卧房的绵茧纸上，交叠在一起，缠绵缱绻。我愣愣望了一会，其中一个定然是百里炽繁，可另外一个好像也是男子身形……
　　百里何时也豢养男宠了？
　　我兴冲冲跑过来，不曾想却撞破了百里炽繁的私密之事。“百里居然养男宠”“百里是否被哥哥带坏了”的念头在脑子里打架，我一回头，发现那守门的婢女已经吓得跪伏于地，瑟瑟发抖，满腹的荒唐与不可思议刹那间都变成了啼笑皆非。
　　在兄长“不得空”之时冒冒失打扰，却非君子所为。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我转身过去，抬手让婢女起身，倒算不上多么惊讶，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慨。
　　百里与烛烈秉性相投，喜好相似，连床笫之间亦爱好一致。真真是……我微微叹气，呼吸着今年第一场雪带来的冰凉空气，已然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复杂心情。
　　婢女满脸俱是天塌下来的绝望神情，看得我心念微动。她的恐慌不像我撞破了百里炽繁的私生活，反而像是我戳穿了什么秘密一样。
　　我下意识摸摸指节间的青铜扳指，可惜了，此刻不方便敲桌子询问。

　　我慢慢往回走，临走前披的大氅十分厚实，听得到雪花飘落的簌簌声，身上却并不寒冷。
　　一年之中，我最喜欢冬天。
　　只要有下雪的日子，我总会跑出来玩雪。用积雪堆雪人，打雪仗，烛烈与敬训会特意叮嘱宫人们不要扫雪，把所有干净的积雪都留给我，让我玩个痛快。
　　弘义宫、毓德宫、云阳宫、御花园……我用积雪塑造了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小乌龟、小馒头、小蘑菇，至少有一半出自百里炽繁的手笔。
　　今年的冬雪如约而至，可陪伴我玩雪的人，又少了两个。
　　我并不哀伤，只是忽然之间觉得有点寂寞。
　　无论父母兄弟，还是至交好友，终有曲终人散，各奔前程之时。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我忽然想念自己的铁笛，这样细雪朦胧的夜晚，最适合笛声。
　　好在那支铁笛还在长福殿收着，我翻了出来，随意擦拭了一下，尝试吹了几个音，气息居然运转自如，这倒是意外之喜。
　　我坐在长福殿的廊下吹笛，慢慢悠悠，随心所欲。
　　我在清思台守陵多年，只学会了一首曲子，此刻万籁俱寂，我便心无旁骛地反复吹奏同一首曲子。
　　笛声引来了一个熟人。
　　百里深泽在去年遇刺时打了个照面，今年还是头一回遇见。
　　他缓缓行来，单膝行礼，不卑不亢。
　　“风高夜冷，不宜久留，还请小主子回房。”
　　我张了张嘴，才想到如今已不能言语。百里炽繁与百里深泽不像普通的上下级关系，若说是主仆，也不太像。
　　“臣幼年家族蒙难被没入奴籍，有幸为贵人所救，投身长敬侯门下，为报侯爷的知遇之恩，才到宵游宫里当差。” 百里深泽有一双明媚的绿色眸子，美丽如珍贵的碧玺，当他说话之时，波澜不兴，比实际年龄要老成得多。
　　我微微颔首。原来如此，怪道与百里同一个姓氏。百里炽繁身边能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之人护卫，亦是幸事。
　　然而百里深泽接下来的话令我摸不着头脑。
　　“无双城与宵游宫有交易往来，飞华院里的那个人也是无双城城主送的。只是个宠物罢了，小主子不必烦忧。”
　　唔，想不到百里炽繁的男宠还有些来头。一个男宠而已，与我何干？吹个笛子不过一时兴起罢了……我放下铁笛，无语凝噎。
　　百口难辩的意思，我终于体会到了。
　　“阿九！”第二个出现的是匆匆赶来的百里炽繁，一见我坐在廊下，立刻变了脸色。“快下来！这么冷的天，跟哥哥赌气就不管自己的身子了吗！”
　　我颓然张张嘴，最终放弃了解释。刚刚升起来的惆怅惘然，被他们二人折腾一番，瞬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