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福传》澹容

104、第 104 章

　　弘义宫里的鸡飞狗跳听过之后可以一笑置之，可兵部尚书叶挚一家的近况就很难让人高兴得起来了。
　　还在做月子的叶昭华被人告发谋害皇后，大理寺、内廷司与刑部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被雍宁帝虢夺一切品级、册宝，贬为庶人，打入掖庭令，听候发落。
　　谋害皇后罪大恶极，依照大靖律法当株连五族，叶贞之父兵部尚书叶挚、长兄叶明杰、幼弟叶依裴均受到牵连，获罪入狱，等待查抄叶家之后，再行处置。
　　叶挚在兵部经营二十多年，官场上难免树敌众多。向来锦上添花者多，雪里送炭者少，叶挚刚被押入刑狱，弹劾他的奏本如雪花一般，迅速堆满了雍宁帝的御案。
　　中饱私囊、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克扣军饷……种种罪名在有心人的揭发之下，越来越多，如滚雪球似的把早已大势已去的叶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叶家家产全数充公，上缴国库。叶家男女老少，一律流放沧州，遇赦不赦。叶贞是天子嫔妃，被赐三尺白绫自尽，由慎刑司监督行刑。叶挚亦罪行累累，不可饶恕，被判斩立决。
　　凭心而论，叶家满门中，最无辜的当属幼子叶依裴。
　　叶依裴既不清楚父兄长姐的所作所为，亦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雍宁帝念及其尽忠职守、忠心耿耿，原本有意网开一面，却被叶依裴态度坚定地拒绝了。
　　“他拒绝了？”我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百里炽繁耸耸肩道：“可不是，叶依裴听闻叶明杰死罪难逃，自请与他同死。一壶毒酒下肚，倒成全了这对苦命人。”
　　“……”
　　我半晌无言，对于兄弟之间这种有违人伦的感情是否正确，我向来持怀疑态度。人非禽兽，当以伦常立于世，若不分父子、兄弟等关系，只一味地追求情爱的欢愉，又与禽兽有何区别？
　　可叶明杰与叶依裴竟然选择放弃了生存机会，坦然赴死，如此坚定的决心，并非世上所有的夫妻情人所能及。
　　也罢，没有家族利益的桎梏，没有世人鄙夷的指点言论，就这样同生共死，不必再计较尘世的烦恼，对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圆满的结局。

　　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梦中的我，穿着一身月白的紵丝曲裾，层层环绕交叠，大朵大朵的流云与细密的飞鹤交织在一起，在走动间若隐若现。
　　小小的我，梳着帝姬常用的双环髻，是三岁、四岁还是五六岁？不太记得了。
　　我在草地上飞奔，紧紧追逐着一只纸鸢，心跳随着纸鸢的忽上忽下而变得慌乱。我跑得很急，没有留神脚下，一不小心绊了一跤，立刻结结实实扑倒在地。
　　我摔到的膝盖与手并无大碍，耳朵却传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痛。
　　我懵懵懂懂，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却直接摸到一手血淋淋的液体。原来我在跌落时，长长的红珊瑚耳坠勾到了衣裳，猛然间的一扑把耳垂撕裂了，顿时痛彻心扉。
　　我被自己的鲜血吓到了，不管不顾大声哭了起来。“哥哥！哥哥！”
　　一阵惊慌失措的低呼，敬训带着挽青等人及时赶到，只一眼便脸色大变。敬训抖着手把我抱起来，素来冷静温婉的语气因为紧张而格外尖锐。“速速传太医令！”
　　挽青用丝帕摁住了我的耳垂，声音亦难得的颤抖起来。“长主先回毓德宫罢，殿下伤势不宜搬动……”
　　敬训一颔首，立即转头下令。“即刻去回禀陛下，让太医令在毓德宫守着！”
　　宫人、内侍、乳嬷嬷等随行之人一路小跑，直奔天子寝宫。

　　我低呼了一声，从床上翻身而起，好半晌才按捺住狂跳不止的胸膛。
　　耳垂被珊瑚坠子扯裂的一刹那，那种撕裂般的疼痛真实地仿佛就在眼前。而如今……我努力平复着急促的气息，伸手摸到了耳垂上幼年留下的耳洞。
　　左边、右边耳垂各三个。
　　在我幼年时期，父皇担忧我成长不易，曾经按照高僧的指点，将我充当姬君打扮，不仅穿戴姬君的服饰，还特意给我扎了耳洞。
　　可我记得很清楚，当年烛烈怕我移了性情，所有的首饰都要经过他亲自掌眼，不允许我佩戴过于花俏的、锋锐的饰物，有着长长流苏的珊瑚坠子更是从未出现在我的首饰盒里。
　　就更不用提幼年有过摔倒、被耳坠扯伤的经历了。
　　那三个耳洞长年累月地佩戴过耳坠，已经无法愈合。我的手指触摸到小小的耳洞时，指尖还忍不住微微颤抖。那么真实的痛感，我嚎啕大哭的凄惨，敬训手足无措的惊恐与心疼……怎么会只是一个荒诞的梦呢？
　　比起雍宁五年夏天曾经梦见的死亡，梦到日常生活中从未发生过的琐碎小事更让我毛骨悚然。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想到持续了雍宁五年整个夏天的噩梦，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微微一个冷战。
　　太真实了……难不成过去的噩梦还会重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