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月》虞不渔

28、第二十八章

　　这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响彻云霄。

　　东方清忙捂住楚珞珞的耳朵。而底下那些人瞬间感觉胸闷气短，手脚无力，瘫软在地上。那些被咬伤了的人也纷纷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往屋子里爬。

　　屋子里顾留生等人也停下手，想看看来着是谁。

　　“阿弥陀佛！”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始传来，“邪婬妄语者，两舌恶口者，毁谤大乘者，如是诸业众生，必堕恶趣。”

　　话音刚落，便见远处夜色朦胧下，迎面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老的身披锦斓袈裟，须髯若神，步履沉稳。那小和尚则长得眉清目秀，垂着眼帘，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经，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那老和尚停下脚步道：“东方施主，虽登高可望远，但此情此景，乃是空相，不能望也。”

　　东方清笑了笑，带着楚珞珞跳了下去，走到老和尚身边，双手合十道：“见过枯荣师父。”

　　“多年不见，施主可好？”

　　东方清道：“东方谨记大师教诲，这些年一直修心修身。”

　　枯荣点点头：“出世修身，入世修心。望施主真正参悟。”

　　聂老夫人也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对枯荣行了一个礼道：“原来是空相寺的枯荣大师，老身有礼了。”

　　枯荣回了一个礼，向旁边的小和尚道：“虚谷。”

　　虚谷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转身走到外面，将瓶中的丹药倒出来，一粒粒分发给被蛇咬伤的人。楚珞珞一见，急道：“小和尚你干什么？”

　　虚谷也不理会，只自顾自地给药。楚珞珞急上心头，伸手就要去抓他，谁知他左忽右闪，怎么也抓不住，急得她直跺脚，嚷道：“小和尚住手，否则我放蛇咬你了！”

　　一直未做声的顾留生突然道：“这些人不过是一时贪念，罪不至死，白眉蝮乃是剧毒之物，再不救治，恐怕性命难保。”

　　萧南星却说道：“这一时贪念，害得聂家家破人亡，这罪可当死千次万次！”

　　因萧南星先前一直未说话，众人皆没注意她，没想到却是个女子。只听春十六道：“呵呵！原来是你，我说怎么看你那么眼熟。”

　　“哼！让你失望了！”

　　“两年没见，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春十六将寒九娘扶到枯荣面前，跪下道：“枯荣师父，您是德高望重的前辈，还请大师大发慈悲，救救我妻子。”说着，便将寒九娘的帽子和面纱摘下。

　　众人一看寒九娘的面貌，吓得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只见她眼窝深陷，眼眶发黑，嘴唇发紫，脸色铁青，哪里是方才那个声音婉柔的女子。

　　枯荣低头看着寒九娘，端详一阵，道：“这位施主已经毒入骨髓，若要医治，需得受那千刀万剐般的苦楚，并且......”枯荣犹豫道，“还不一定能得命。”

　　春十六道：“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夫妻二人愿意一试，只是......”春十六向枯荣磕了个头道，“还请大师尽力让她少受点苦。”

　　“不如让我试试。”顾留生忽然道，“我试试看能不能救她。”

　　“你？”春十六不信顾留生的话，“连枯荣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都难救，你难道比枯荣大师还厉害？”

　　“我才疏学浅，自然比不上大师。只是近日晚辈习得一门功夫，或许可以医治你妻子。”

　　枯荣道：“这位施主宅心仁厚，依老衲看，不如让他一试。”

　　春十六想了一阵，心想枯荣和东方清都在这里，若眼前这小子医治不好，他二人也断不会让九娘毙命。不如让他试试，或者会有转机，便道：“那有劳你了。”

　　此刻枯荣也在此，众人更不敢上前。因是救命的事，苏渐也没有阻拦，只和众人远远地围着。

　　寒九娘和顾留生盘腿而坐，只见顾留生运气，先封住了寒九娘的手少阴心经，再为其运气。枯荣认出顾留生所使的正是炙阳掌心法中的“回生法”，十分错愕。

　　片刻之后，顾留生收了掌，寒九娘的气色果然稍见好转。春十六连忙将她扶起，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顾留生道：“在下功夫尚浅，只能治到这里了，剩下的，可能还是要麻烦东方先生。”

　　东方清道：“也罢，这是顾留生欠你的，权当老夫替他了了这桩事。”遂走到墙根案牍边，提笔写下一个药方，递给春十六，“你只需照着这个方子，把药材找齐了，煎水让她服下即可。”

　　春十六愣道：“就这么简单。”

　　“适才这位英雄已经将她治好十之八、九，只是若想根治，需得要这方子上的药，再没有其他万无一失的办法。”

　　春十六看了看方子，念道：“雪露草，甘芷根，町月叶......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这世上哪里有雪露草、甘芷根这些东西......”

　　东方清笑道：“世间万物，哪里又是我们能认得完的。你只要照着方子，天南海北的去寻找即可。放心，我保证寒九娘不会有事。”

　　春十六十分为难，将目光投向枯荣：“大师......”

　　枯荣闭目道：“阿弥陀佛，施主尽管照做便是。”

　　见枯荣也这样说，春十六便道：“那我这就和九娘一起去找。”说罢扶起寒九娘便要走，忽然又停下转身看着苏渐蒋冲一干人道：“不，我现在还不能走。此处乃是旧友故居，春寒客决不能让你们任意胡来！”

　　蒋冲冷笑道：“春十六悔得好快呀，适才还要对聂老太太动手，怎现在又装模作样地说出这般话！”

　　春寒客冷笑道：“我来此的目的只是求药，可没说会眼看着你们毁了碧水庄。枯荣大师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今日他在此，我看你们谁敢乱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楚珞珞也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就敢来闯别人的家。”

　　苏渐想了一阵，对聂老夫人道：“聂老夫人，家师的情况您是知道的，那些东西......”

　　“周明说让你一定要找到宝藏带回去？”聂老夫人问道。

　　苏渐道：“这倒没有，因收到神秘人的来信，又有地图，师父便叫我待了十几名弟子来青州看看情况。”

　　聂老夫人道：“既然周明没有让你一定找到那些所谓的宝藏，你便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告知他即可。周明是什么样的人，老身还是略知一二的，那些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东西不是他的格局。”

　　人群中有人应道：“哼，我们不要，朝廷也会派官兵来要的。这些东西与其以后被送给辽人，还不如我们大家分了算了！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齐声应和。

　　聂老夫人道：“朝廷来了也没用，这岛上除了这堆破房子，什么都没有。”说着转身对顾留生道，“这位英雄，虽然你是和他们一起来的，但老身看得出来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今日你对聂家有恩，老身再无敌视你的道理。实不相瞒，我儿子年轻时喜欢钻研古物，确实打开过汉代皇族的几座大墓，但并没有江湖上盛传的什么宝藏。那是天子之墓，犬子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会去惊扰墓中的人。”

　　顾留生忙解释道：“老夫人，晚辈其实不是为宝藏而来的。”

　　聂云也道：“祖母，顾大哥其实是跟着我进来的，这次多亏他和萧姐姐相救，云儿才能见到祖母。”

　　顾留生又要说话，屋后忽然传来一阵大叫：“着火啦！着火啦！”

　　众人一惊，忙出门查看，只见前厅背后的重重房屋已燃起熊熊大火。那火势来势汹汹，火焰直冲云霄，大有瞬时便会将这座岛屿吞噬的趋势。

　　聂云望着熊熊火焰，抓着聂老夫人的胳膊，十分揪心。

　　顾留生见聂老夫人和齐叔都十分冷静，似乎并不惊讶，立刻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忙道：“大家快走吧，这里可是一座孤岛，等火势蔓延开来，谁都跑不掉。”

　　众人一慌，纷纷四处逃散。聂云和齐叔带着聂老夫人同枯荣、春寒客等人上了一艘大船，驶向海面。聂云望着已经被大火笼罩的岛屿，十分难过，她泣道：“爹爹母亲要是看到他们一手建立起来的碧水庄，如今是这幅景象，不知该何等难过。”

　　聂老夫人道：“碧水庄没有毁……”

　　枯荣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万物皆空相，既在身，又在心，既在青山绿水、瓦舍闹市间，又在一草一木、拈花一笑间。聂老施主心如明镜，看得通透，乃是好事。”

　　原来，这把火是聂老夫人趁顾留生为寒九娘疗伤，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时，吩咐齐叔偷偷放的。她知碧水庄位置已经暴露了，不管里面有没有宝藏，以后都将永无宁日，不如一把火烧了，好让江湖上的人死了这条心。

　　聂老夫人道：“有些东西就让它长眠地底下吧，若是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该是多少人的劫难。”她低头看了看聂云道，“孩子，只是苦了你了。”

　　聂云道：“云儿已经没有了爹娘，今后只想跟着祖母，祖母在哪里，哪里就是云儿的家。”

　　春十六问道：“那老夫人今后打算怎么办？”

　　“离开青州......回襄阳。”

　　襄阳，是聂柯的老家。那里同时也是周明的老家，如今万剑山庄所在之地。周明和聂柯从小一起长大，二人一人为将，一人为侠，终究分道扬镳。十五年前，周明因聂柯盗墓之事被牵连，辞官回乡，创立了万剑山庄。

　　周明从未怨过聂柯，这点聂老夫人是深知的。她望着四周海面上的灯火，怅然道：“家乡......家乡还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