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的礼物》六点零五分

68、六十八 老天的礼物

　　（幸福，应该是一种平和知足吧？）

　　第二天上午，他刮了胡子，整理了头发，一身齐整精神抖擞地抱着一叠照片出现在我家。

　　顾芸和我爸早已很认真地准备好了，在家里等他。看到他的一瞬间，我爸如遇故知般地欢喜和热情，顾芸却少了以往爱搞事的机敏和那种臭美的良好的自我感觉，她略带尴尬地讪讪地和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的招呼了。

　　换了鞋一进门，他就在顾芸和我爸面前恭恭敬敬跪了下来，说叔叔阿姨，我想跟天一结婚，请你们成全我们。

　　顾芸和我爸全然不防他如此郑重其事，都惊了一下，两人都伸手去拉他，说着没必要这样，起来说吧。他谢绝了，从纸袋里拿出那叠照片，递给他们说，这多数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拍的，镜头下的我哪怕是沉默或者生气在他眼里也都是如此美好，他珍惜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父母，所以请他们同意把我交给他来照顾，他会比重视他的每一个镜头更重视我，来爱我，同时也来爱他们，我的父母。

　　顾芸的眼框瞬间就红了，她不住地点头，说好孩子，我相信你，你起来，我们祝你和一一今后幸福。

　　我爸在一旁乐呵呵地说，小子，想不到你来这一套，我确实没看走眼啊，你小子昂藏七尺，倒是能屈能伸，果断利落、赤诚相待、出手不凡。好，我喜欢！

　　顾芸一个卫生球眼扔过去，说又老不正经地来了，小人面前，你以为是绿林好汉梁山结义啊？一套套全是江湖话。

　　这一个上午，他的手机打来许多电话，果然如他所说的都是要来探访他却找不到他的人，他在电话里一一礼貌地谢绝了，对于几个实在无法推脱的邀约，他非常认真地告诉对方，实在抱歉了，因为他现在正在进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见面，这关系着他一生的幸福。想来对方也都明白其意了，纷纷在电话里祝贺他，他一一致谢。

　　这是一个台风走远的秋日，十一月的秋阳照在我们顶楼的大露台上，温暖又怡人，空中花园里海棠争艳，米兰竞香，鱼池里小红鲤欢快地游弋。难得一家人都聚在一起，我爸和他在露台喝茶聊天，看我爸那劲头，简直就是促膝谈心了。我和顾芸坐在里面她的茶室，我们泡了咖啡，顾芸最近又学了咖啡拉花，她喜欢卡布基诺，端了满满的两杯放在我们面前。她说尝尝她的手艺。

　　“一一，这日子过得真快，你毕业到现在，转眼都快半年了，妈妈是否老了许多？我以前也像你一样爱喝黑咖，现在觉得有点厉，伤胃了，所以也改口喝甜味的了，有时也加奶，最近觉得这款卡布基诺更适合我口味，你喝喝看。”

　　我凝神望去，她原先的青绿色染发也开始颜色消退，头顶露出的那一丛黑发里早已夹杂了些许的白发，毕竟是五十二岁的人了，她已经算是保养得很好了，但现在看上去，周身确实像是写满了美人迟暮的那种遗憾的伤感的句子。尤其这次为了我的事，她一定伤神许多，眼圈周围还是黑的，再好的化妆品也掩饰不了她眼角的皱纹，和嘴角隐隐下垂拉长的法令纹。

　　不禁心疼顾芸，她是一个认真生活又不服输的女人，各种讲究和用心，努力把她不喜欢的模式倒腾出她想要的腔调来，像我爸这样的一个粗人，一个“流氓”在她这里也逐渐变得细心柔软起来，而我，不得不说，从小就是接受了她的许多影响，比如对婚恋观的认定和改变，比如顾芸的那句“裙子理论”：有些事情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当你需要它的时候，却会因为你平时的漠视不在意而不再属于你，所以可以拥有的时候就好好重视它。

　　顾芸在黑夜的卫生间里痛哭流涕，第二天依旧会肿着双眼笑脸对我，像什么事都没有似地，而我似乎也是这样，再伤心或不堪的心事都是深深压在心底，喜欢拿笑脸掩盖自己的伤痛；顾芸对所有人都没有具体透露镇远他爸爸的详细情况，因为那是她曾经的真爱，二十年来可以不联系不后悔，而安静地待在我爸身边，接受一份不是她心中理想的爱情。

　　而我，对于再好的“闺蜜兄”大哥，至今都一直未曾透露我的真实家庭情况，因为这是我之前认定的痛，我想现在的我已经坦然放下这样的禁忌了，如果有一天，大哥若问起来的话，我一定也会如实告知。

　　这样的顾芸，也不得不接受岁月的挑战，忍受这把“杀猪刀”的迫害，岁月面前，谁都无法逃匿。然而，老天对顾芸也是厚爱的，至少她还显得比同龄人年轻，至少让她拥有年轻的心态，更重要的是，让她遇到我爸。我爸不是她的最爱，但我爸一定是最适合她的人。我想到镇远说的，“希望这么善良的人一定要幸福”，我问，芸，你幸福吗？

　　“幸福，应该是一种平和知足吧？现在的我看到你快乐起来，即将有了新的更美好的生活方向，我觉得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非常满足，所以我觉得我是幸福的。”

　　“那么，你和我爸在一起幸福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没想到她脸红了，她想了想说：“你爸是个好人，他给了你亲爹都没给到的爱，也给我宽厚纵容的生活，我几乎是随心所欲地过着日子，而且他也给了我专一的感情，我们这个年龄，说爱已经是种矫情，但是这些年我和你爸也是彼此依靠着走过来的，我也很满足了，我应该是幸福的，幸福的吧？”

　　最后一句，她好像是用了不确定的语气问我，但是眼神里却是满满的知足和快乐。

　　“妈，他说你这样善良的人一定要幸福呢！”我凑近她轻轻地说：“他很早这么说的，那次告诉我他小时候的事，那时还不知道是你。”

　　她点点头，轻声向我：“他也是个善良的孩子，一一你也会幸福的，一定的！”

　　她最后一句“一定的”加重了语气，似乎在这空气里寻找一种不容抗拒的确定，也像是跟自己在较着劲。

　　紧接着，她又问：“一一，你生妈妈的气吗？”

　　我摇摇头。她又说：“在这件事上，妈妈是自私了，一时想到没法面对他爸爸和他的家人，看到你们两个会尴尬，而且，妈妈最担心的还是将来因为这个你在他妈妈那里不好过。那时以为你的感情还没定下来，所以想趁机……唉，反正是我犯糊涂了，这事上，你爸是对的。”说着她向门外望去，隔着玻璃门，看到我爸和他依旧谈兴正浓。

　　“妈，你还没忘记那个人吧？”我已经深刻体会到我和镇远之间这种难分难舍的感情，我想我也是可以理解我妈顾芸的，毕竟那个时候她也还年轻，正是一个少妇最好的年华。

　　“你放心，妈妈以后会以亲家的态度对待他们一家，包括他爸爸。”顾芸拉着我的手说：“舍弃是种痛苦，可是成全是种美意。更何况，我舍弃的是多年前早已放下的东西，而成全的是你呀，我的宝贝呀。只要你幸福快乐，比什么都好！”

　　河镇远是吃了中饭后离开的，所有的菜肴都是我爸让山庄里的人打包送来的，这一顿从来都没有吃得这么舒畅开心过。因为要开车，我爸和他都没有喝酒，他们约好了以后喝个痛快。顾芸不停地给他夹菜，说他明显瘦了，倒也毫不忌讳地说都是她的罪过，开玩笑说打算多给我一些陪嫁作为弥补。

　　顾芸这点确实很好，拿得起放得下，不拘小节，让人跟她相处很轻松。我爸趁机赶上一句：“哇！多么开明的丈母娘啊，囡，镇远，你们两个赶紧给你妈敬一杯，要知道我的钱都在你妈那里，为了嫁妆，干！”

　　我和他拿着饮料乐呵呵地站起来，他刚开口说声阿姨叔叔，就被我爸打断，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叫，小心被我赶出去啊！

　　他心领神会，赶紧清脆地叫了声爸爸妈妈，顾芸和我爸答应得比他还清脆。我们两个敬了我爸和顾芸的酒，他说，爸爸妈妈，我要谢谢你们，你们把一一嫁给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幸运的人和事了，一一不需要任何嫁妆，我会把最好的都给她，不会让她受苦，请你们放心。

　　又特地举杯致顾芸，说，妈妈，我更要特地谢谢您的再一次成全，您放心，我和一一会幸福的！

　　顾芸看着他，笑得花痴一样，说，多好的人啊，让我们一一遇上，真是我们一一的缘分啊，巧还巧在居然姓河，这个姓我们这里很少见的，难怪我一直误会成“人可何”。三点水的大河，这是有多应和我们家一一的命理啊。果然是天作之合啊，镇远呀，你更是我们一一的礼物，老天送来的啊！来，妈妈这杯再次祝福你们幸福美满。

　　我爸在一旁开始呛顾芸，你也知道哦天作之合？上两天还没有被你作天作地作散了去，真是老天有眼啊。我这杯酒就敬老天了，谢谢老天爷，给了我们家这么一大好事。

　　顾芸等我爸敬完这杯酒后，“切”地一声回呛过去，拿手臂恨恨地撞向我爸，娇声叱喝：“要你说！要你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啊，能不提人家的糊涂事嘛。”

　　“哦，你也知道是糊涂事了，你知道那两小人差点因为你的糊涂出事啊，那你罪孽深重了。”
　　得，我爸和顾芸又干上了，气氛一时回落。我赶紧叫了声爸，和镇远对视了一眼，悄悄地跟他讲，我们家常态，他们两人日常怼。

　　他赶紧起来打圆场，说爸爸，这个不关妈妈的事，他的工作是计划之中的，遇到病人是意外，救人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管怎么都是免不了这样的遭遇，而一一，她心里有我，肯定也免不了这么一遭，所幸我们命大，老天不收，或许是对我俩的考验吧。

　　说完，他深情看我一眼，说，我内心倒是很感谢有这么一次遭遇，也让我知道了一一的心意，知道她也是爱我的，而之前，这正是我一直苦恼的事。

　　“就是讲呀，你们两个的好日子才开始呢，老天爷怎么舍得伤了你们呢。来，我们大家干一杯感恩酒吧，感恩老天爷，感恩彼此的遇见，也感恩拥有这样有情的日子。”顾芸说着站起来举杯。而后，又把杯子举到我爸面前，温情脉脉地说，老爷，我也感恩有你，干！

　　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干了杯中饮料，全家尽欢。最后，我爸提出来要选个日子双方家长见面，“我看两个小人也等不及了，这次又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就不要为难他们了，早点让他们把婚事定下来，也可以让他们两个安心做该做的事情。你说对吧，顾芸？”

　　说着，他就向镇远促狭地笑，像个顽皮的老小孩。

　　我和他听了，都不好意思地笑了，互望了一眼，他眼里是满满的期待和感激。顾芸微笑着说，这日子总要定下来的，择日不如撞日、晚定不如早定，老爷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就这样，顾芸和我爸让他回去征求他父母的意见，尽快安排见面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