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何屋

1、第 1 章

　　许欣现在身处一片温暖的海域，风景就像度假广告上一样。

　　她半个头露出水面，眼前仿佛潜望镜一样分成水上水下两部分。
　　上部分是岸边的椰子树和白沙，下部分是碧蓝起伏的海水。
　　接着整个视野便整个沉入水里。
　　她像是一条鱼在里面游来游去。

　　许欣惊奇于自己在水里呼吸自如。“我变成一条鱼了么？”她想。
　　她回头，看到自己的头发飘散在水中。她看看自己左右两只胳膊，且细且白，就是她的胳膊，没有鳞片。手掌上的手指根根分明，也没什么异常，并不是鱼鳍。
　　她心里松了口气。

　　那里是什么？
　　不远处，影影绰绰似有一群人。
　　他们站在海底。

　　这是什么情况？

　　她越游越近，这群人的身形却纹丝不动。周围安静得很。——它们既不动，也不交谈。
　　她满腹狐疑游向前，到了跟前，却发现只是一些人形石像。

　　这些石像都是站立着，有男有女，又老又少。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在其中游来游去。许欣发现这是一片红色的珊瑚丛。珊瑚大的有几尺高，除了珊瑚，还有各种好看的海螺和贝类。透明的水母悠然收合着它的伞，一点声音都没有。
　　石像们从形态上说不上惟妙惟肖，和实际的人还是有几分差别。但是它们像一个高明的现代艺术家的作品。形状并不是逼肖，但是一种东西，所谓的“神”，却是呼之欲出。

　　突然，她仿佛听到从某个石像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喊：一声，两声。
　　她一惊，但是仿佛受了蛊惑似的游得近些，凑上去听个明白。

　　这时，那尊石像突然扼住了她的左手腕。
　　她张口想尖叫，却叫不出声。
　　更令她恐惧的是，她眼看见自己的胳膊从被拷住的那截开始，迅速被同化成和石像一样的石头。她的左手顷刻间麻木了。她想用右手帮助左手脱离桎梏，又不敢碰左手，怕也被同化成石头。

　　在焦虑地挣扎中，她仿佛回忆起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实在做梦。
　　对，就是在做梦。

　　可她意识到的这一刻，水从她的鼻，口里源源不断地灌进去。。。
　　窒息，窒息，一个将近溺死的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脑子一片空白。

　　她醒了。
　　背后一身汗。

　　她走下床，刷地拉开窗帘。这个梦她已经做过不知多少次了。第一次从这个梦中醒来的时候，这个美国中北部城市还是落叶纷纷，如今窗外已经是白雪皑皑了。

　　她退到床前坐下，看着窗外一片晶莹的天地沉思。
　　这些梦的开头都差不多，过程有些细节差别，结局——从听到石像里的呼喊开始，却不尽相同。

　　第一个梦她是怎么醒来的？

　　她记得第二个梦，第三个梦。。。。。。之后每一个梦的结局。

　　有一次，是一个石像睁开眼，是和肉身的人类一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还有一次，十几个石像突然旋转起来，团团把她包围。
　　像这次一样离死亡那么近的结局，却是第一次。

　　第一个梦的结局她为什么记不得？在某个白天，她冷静下来的时候想过，可能第一个梦并不这么恐怖。很可能从头到尾都很美丽温暖。
　　她觉得恐惧也是第二次做梦之后。

　　从第二个梦之后她每天睡觉前，都会对自己说：“梦见椰林树影水清沙白的那一刻，就要对自己说醒醒，快醒醒，接下来就是噩梦啊。”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她进入梦境的那一刻，把之前的梦境都忘记了。
　　每次总是看到石像，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恍惚想起这些都是不真实的，可是那时已经晚了。
　　她又换了一个办法。她对自己说：“别怕，只要是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刻。”
　　可是后来的梦的结局越来越可怕，越来越出乎意料。

　　于是许欣在另一个清醒的白天决定：一，从每个梦里醒来的时候，都要回忆起这些噩梦里有哪些细节，并把它们记在一个小本本上。二，在每个梦的最后，意识清醒的刹那，都要挣扎着观察一下更多的信息。
　　即使对于像许欣一样，心智和意志都高于平均水平，很有决断力和执行力的人来说，后一点也很难办到。在她的梦里，意志回归现实的瞬间总是在收到惊吓后，或者像这次，意识回归之后紧接着就是濒死体验。
　　前一点许欣倒是很仔细地做了。
　　甚至还做的更好。
　　她特意去学了画画。

　　——为了这些梦境逼真地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