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棋行天下

5、重渊之渊

　　重渊路远。

　　“嘶！奶奶的！来人啊，救命啊！”

　　苏轻墨二人行至一片遮天蔽日的枯树林时，便听见远处依稀有哀号声传来。

　　这片枯树林，很奇特，没有一片树叶，枯枝却走势狂野，不留缝隙。抬头仰望，就仿佛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凶狠地俯视着苍茫大地上的只只蝼蚁。

　　苏轻墨道：“轻言，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公子，我听到了‘啊！啊！啊！’的几声，其他的……好像没有。”

　　苏轻墨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又道：“不对……我听着应该是有人在求救。”

　　苏轻言道：“公…子…你可别吓唬我啊，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求救啊。”

　　苏轻墨并没有反驳，此时此地，他也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可是之前还忽远忽近的声音，过了没一会儿却越来越清晰，似乎正朝着自己慢慢靠过来。

　　“有没有人啊！我要死了，救命啊！”

　　苏轻墨绷紧了神经，眼下只有苏轻言在身边，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只要有危险的时候能不拖自己后腿就谢天谢地了。而他自己，虽然这么多年漂泊江湖，多多少少学了些保命的伎俩，但也已经很久没有用到过了，万一真有什么突发情况，难保不会死得很难看。

　　苏轻墨缓缓收起折扇，将袖中一枚小巧精致的银针拿出夹在指缝中，遂缓缓向一棵枯树挪去，声音似乎是从那颗树后传来。

　　苏轻言闭上眼睛给自己打了打气，遂迈步跟上苏轻墨。

　　在距离老枯树大约还有一丈的距离时，苏轻墨发现脚下的土地微微有了些变化，原本坚实的黄土慢慢被又黑又软的泥糊覆盖，渗透。

　　苏轻墨见状正欲拔腿往回走，但那泥糊仿佛好久没有被这样踩过了，死死咬着苏轻墨的小腿，硬生生将他越拽越深。

　　苏轻墨见势心道不好，自己只怕是遇到黑泽怪了，那棵枯树想必也是黑泽怪引人过去的幻术所化而成。

　　苏轻言看着公子身陷泥淖，动弹不得，正欲跑过去施救，却被苏轻墨厉声喝住。

　　“别过来！这是黑沼泽，我陷进去，半条命已经没有了！就别再搭上你了。”

　　苏轻言眼下只能干着急，在黑沼泽边缘不停用手去够苏轻墨。

　　“公子！快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苏轻墨虽知被黑沼泽吸住，若不是练家子休想轻易脱身，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将手向苏轻言那边尽量递过去，可是两人离得太远，根本没办法碰到。

　　“公子！你前面那棵枯树离你会不会近一点，你试试抓住它！”

　　苏轻墨依言望了望前面那棵枯树，确实离自己比较近，可他转念一想，之前就是因为这树后的呼救声才身陷沼泽，现在要向这棵树求救，太荒谬了。可是现在四下除了这棵树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依附的东西，遂伸手抱住了枯树。

　　苏轻墨感觉到黑沼泽依然在吸食着自己的小腿，但枯树似乎并没有被吸进去，树干上赫然印出两条黑线，黑沼泽在下降，苏轻墨见状只能狠狠抱住枯树。

　　正在苏轻墨因体力过分透支而有所松懈的时候，黑沼泽表面慢慢浮出一根根树枝似的轮廓，顶着黑沼泽往上越拉越高，黑沼泽被撕拉着发出一阵阵低声的咆哮。随之苏轻墨感觉到自己怀抱里的枯树似乎在微微摇晃，遂听见一声低得人耳几乎不能察觉的叹息。

　　“抓紧。”依然是低沉的声音。

　　苏轻墨回头看了看苏轻言，见他正张着嘴大声喊着，遂回过头四下寻着，不明所以。

　　“找什么找，专心抱着我。”

　　“……”苏轻墨吓得差点一头栽进黑泥糊。

　　“你！你！你是活的！你是什么东西！”苏轻墨破天荒的吓得没有了一丁点风度。

　　那黑沼泽里面的树根越来越明显，一点一点抬离沼泽，赫然出现两条被树枝布满的腿，原来是那棵枯树慢慢站了起来。

　　“我是桃树精，被困在这里好久了……今天多亏了你啊。”说罢竟然低低笑了两声。

　　还未等苏轻墨回过神，便听见脚下的黑沼泽闷闷地哼了声。

　　“惊末！怎么会……”那黑沼泽慢慢蠕动着，仿佛是化成一张硕大的黑嘴在一开一合。

　　“哈哈，黑狱，没想到吧，你困了我这么多年，没想到我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苏轻墨听得云里雾里，眼下也只能紧紧抱住桃树精，生怕这两坨大怪物一言不合打起架来。

　　“惊末，几百年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唤醒你，抱着你的那是个什么怪物。”苏轻墨听见脚下那黑黢黢的一坨大言不惭的叫自己怪物，只能一脸无语地翻了翻白眼。

　　桃树精一点一点地脱离黑沼泽的束缚，每每有一枝树根抽出黑沼泽，树梢便有一朵桃花绽开。苏轻墨趴在树干上无缘得见，而一旁的苏轻言则是眼睁睁地看着一朵，两朵……数十朵桃花诡异地争相开在一棵枯树上。

　　随着苏轻言眼前的景象慢慢变成了千朵桃花压枝低，苏轻墨终于随着桃树精一起脱离了黑沼泽。

　　桃树精抖了抖树躯，桃花瓣便纷纷落了下来，有几片落在黑沼泽上，不知为何那黑泥怪像是被桃花灼伤了似的冒起了一缕缕黑烟，它吃疼地骂了一声。

　　“惊末！别抖了！妈的！”

　　那棵枯树似乎很喜欢看黑沼泽气不过的样子，边不停地抖躯边笑道：“哈哈，死黑鬼，叫你囚禁我这么多年，若不是那日我分神失了手，岂容你将我囚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黑沼泽被纷纷落下的桃花瓣烫得嗷嗷直叫，最终只得败下阵来。

　　“惊末，你别得意的太早…啊，你，你给我等着！”说完便渗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轻墨因为刚才一场酣战，累得瘫在地上，苏轻言小跑过来，附在苏轻墨身旁左看右看，罢了一把抱住苏轻墨啜泣道：“公子，刚才，真是，真是…好险。”

　　苏轻墨无力地笑了笑，回道：“放心吧，我前半生都把霉运用完了，没这么容易死的。”

　　“哈哈……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苏轻墨和轻言二人闻言转过头，只见一道粉色的光刺得睁不开眼，须臾那光慢慢暗了下来，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着白衫，周身绣满粉色桃花的人，光从外形根本无法断定是男是女。

　　“你二人，只怕是活腻了吧，居然敢跑到重渊山来……”声音清澈有力，略微低沉。

　　苏轻墨方才吓得不轻，此时惊魂未定，还没回过神来道谢。

　　“呃，树兄，真是多谢了。”遂吃力地抬起手行了行礼。

　　之所以能知道是树兄而不是树姑娘，绝大部分是通过声音来辨别，虽然那桃树精长了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但说话的声音却低沉有力，很难想象他细长的脖颈内竟会发出那样铿锵的声调。只有一个原因，他身为桃树精，有着万年不变的盛世桃花颜，但声音却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沉稳，沧桑。

　　“彼此彼此，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被那混蛋困多久，唉……几百年了，我的根都枯尽了，没想到我的桃花还能重开，今日居然……唉……”

　　“……”苏轻墨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并不是在夸自己，但看着眼前一脸天真眨着眼的桃花兄，又觉得自己能让一棵枯树桃花重开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呃，麻烦问一下，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会被唤醒，重开桃花？”苏轻墨潜意识里觉得不会是什么好原因，从皇上，到言无青，再到眼前头顶着无数桃花的树精，他估摸着绝对逃不开自己命里犯桃花这一说，遇到传说中的桃花精，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不难，是掌纹，你的掌纹，我为枯树时，周身全是纹路，如果有谁用手掌抚摸了我，而他的掌纹又刚好与我的纹路契合，我就会被唤醒，人类的掌纹独一无二，所以，你对我来说，我对你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桃精惊末挑着眉缓缓道来，说话间用手指轻轻地拨了拨秀在白衫上的桃花花蕊，嘴角无意识地勾起。

　　苏轻墨难掩诧异之色，要是他说是因为自己浑身散发着把一棵枯树勾成桃花精的独特魅力，他还能勉强接受，如今却知是因为自己的手，而且还是手掌心里没有任何造型、气质、形象可言的掌纹，他断断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

　　苏轻墨缓了口气，遂借着轻言的肩，抬手勉力撑着站了起来。

　　“那…既然你我二人已经是彼此的独一无二了”，话未说完，便瞄了一眼苏轻言，见他依然傻傻地立在身旁呆子似的一动不动，遂以手附额，小声道：“轻言，看到那边的那几棵枯树了吗？”遂抬手指了指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枯树林。

　　苏轻言抻着脖子望了过去，回首点了点头。

　　“別杵在这儿了，你也去摸摸，说不定还能救活一个树精。”

　　惊末听罢，嘴角再一次勾起，眼里仿佛真的泛起了一朵粉色桃花。

　　“哦，好吧。”苏轻言依言答道，心里却暗暗嘀咕“公子，你可真是个傻缺，迟早被那乱认桃花的枯杆子套进去，哼”，遂忍笑头也不回地奔着他的桃花而去。

　　“惊公子”，苏轻墨不放心地往苏轻言的方向瞟了一眼，见他二傻子似地蹦远了，才继续说下去。

　　“依你所言，既然你我二人已是这么…特别的关系，你如何知道我会不会接受，而你又是如何做到，在得知自己的独一无二是个男人之后，还这样…满心欢喜的？”

　　惊公子低头暗笑，来回踱步，似乎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半晌，待苏轻墨正欲开口说话时，惊末才抬起头，眉头稍展。

　　“什么，呃，实话告诉你吧，我这已经是万幸了，有的……就前几天，我的一株同胞，哎……居然被一……一头猪解了咒……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苏轻墨难掩惊讶之色，双唇微张，想过他有各种回答，这种强词夺理却又真实不可辩驳的理由，却万万没想到。

　　事实是，苏轻墨被一株雄性桃花看上了，而且是这世上，万里挑一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苏轻墨眯着眼，随后便微微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和一头猪相比，还是值得桃花精满心欢喜的”。

　　“啊！公子救我！”苏轻墨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听见几里开外的苏轻言扯着嗓子喊到。

　　现下不容他多想，飞快地往前面那座枯树林奔去，桃花精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随着夜色渐浓，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盘根错节的枯树林中……

　　苏轻墨二人一股脑儿地冲进这片诡异至极的枯树林中，等稍稍冷静之后才发现，这里除了一棵棵张牙舞爪，似要把人吞食的参天大树之外，别无其他。

　　方才苏轻言那一嗓子惊天动地，至此还久久在苏轻墨耳边萦绕，明明就是从这片林子传出去的，为何眼前却空无一人。苏轻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唤道：“轻言！你在哪里！能听见我说话吗，应一声！我看不见你啊！”

　　他们二人站在一块空旷的斜坡上，苏轻墨吼出去的声音随即又被传回，一遍一遍地回响起来，加之此时起了风，枯树树枝摇晃，树叶沙沙，似是什么妖魔鬼怪在哂笑，在低吟，煞是瘆人。

　　“恩人，不妙，方才你叫他去乱转的时候我就该提醒你的，这里可不能瞎转，就你我所见的这些个老枯树，还有之前的黑沼泽，都是些不入流的半道妖怪，怕只怕被他撞见了黑渊怪！”
　　桃树精定了定神色，但也不难看出，那明明是假装出来的镇定。

　　苏轻墨意识到问题不简单，想到轻言可能再也回不来，加之刚才被黑沼泽折腾得元气大伤，不由得腿有些发软，顺势扶了扶旁边已成人形的桃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