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切黑

11、伏魔记（生）

　　第十一章

　　浓郁的雾气里弥漫着湿冷的血腥气，金靳跪在地上，梦游般看着面前满目疮痍，无数金吾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新鲜的尸块渗着还未干涸的血液，深深地渗进泥土里。

　　“啊——”他发出一声悲恸的哀嚎，下一刻那些不全的尸体居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浓雾深处隐隐约约见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缓慢地向他走来。

　　“金靳……”那声音是个女子，乍听之下十分细软，带着起伏婉转的语调，音色却相当冰冷沙哑，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那女子走上前，单薄身影着一件鹅黄色衣衫，用半透明的轻纱遮了半张脸，眸色淡淡，鬓发乌云一般束在一侧，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缓缓行来，半跪在金靳面前，声音轻微，吐气如兰。
　　“金靳……金靳……”

　　这女子的声音十分动听，此时却在漫天湿冷静谧的迷雾中显得格外阴森诡谲。
　　金靳抬头看她，身前身后不远处都是金吾卫横七竖八的尸块，血腥气逼的他几乎不敢呼吸。

　　眨眼间一片粉色的花瓣落了下来，金靳陡然出剑，长剑锵的一声退去剑鞘，金属的光泽映着那女子眼角一点幽幽的光，居然很有些伤感凄迷的意思。
　　她左眼隐隐流下一滴泪来，神情酸楚难以形容，简直要把人心脏都揉碎了沾进眼泪里。

　　“你要杀我？你可知我是谁？”那女子幽幽地望着金靳，泪水从她美丽的眼睛里大滴大滴地滑落，很快就沾湿了衣襟。
　　“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你伤我金吾卫二十六条性命，现在就要为他们偿命！”
　　金靳持剑的手已经青筋毕现，声调暴戾而哽咽，致使他说话都听不太清晰。

　　“偿命？”那女子婉转一笑，声音三分娇媚七分不屑，对面前锋利剑锋置若罔闻，轻轻向前探了身子，一滴眼泪正好滴在剑尖上，那泪便顺着剑缓缓回流，淌出一道闪闪发亮的水痕。
　　“来啊，让我偿命。”女子小声说，细腻温柔如同耳语，她用胸口给抵住金靳的剑，只要微微用力，那泛着寒光的剑锋便会刺进她如雪的肌肤。

　　“看看你会不会后悔。”她伸手去摸金靳颤抖的面颊，柔和的眉峰轻扫，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金靳激动到双眼赤红，他一手持剑，眼底涌出无限疯狂的暴戾，那剑尖寸寸推进，四周静谧到落针可闻，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清晰可见。
　　女子面容淡定，仿佛面对的不是索命利刃，而是轻柔爱抚。她依旧在笑，笑声在浓雾中久久不散。

　　突然间一阵微风伴着桃花款款落下，将女子面上薄纱吹起一个角。
　　“啊——！”那一瞬间金靳突然失声尖叫，将剑又往前送了一寸，那声音嘶哑难辨。

　　那面纱下露出的，居然是他日日夜夜朝夕相对的，岱委的脸。

　　“你早知我不是人，来啊，如今看清楚了，杀了我替你的士兵报仇！”

　　金靳恍惚间抬起头，目光隐忍到尽头难以自持，披头散发仿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厉鬼。
　　“师……师父。”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手中剑再也无法寸进。

　　那女子口中已经涌出鲜血，那些血如同绝望中开出的靡丽花朵，滴落在她胸前的衣襟上，她笑望着金靳。
　　“你后悔了吗？”她说话的同时还在不停呕血，眼中的悲恸令人动容。
　　她伸出手抓住金靳深入自己胸口的剑，以半跪的姿态抬头仰望他，说道：“那二十六个金吾卫都是我杀的，他们的血在我肮脏的身体里流淌，我需要饮血食肉才能生存，你跟了我二十年，至今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吗？杀了我……杀了我就能为他们报仇，也只有杀了我……才能让我解脱。”

　　“不！”金靳失声怒吼，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那女子已经扶着他的手一剑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她眼里出现迷离凄楚的神采，缓缓抬起手想去摸一摸金靳的脸，半晌手一顿，又落了回去。
　　“当年在金水捡你，正值春夏之交……”她话未说完，便眼神涣散，身体一歪，被金靳接在怀里。

　　四周一片死寂，血腥气混着湿气令人几欲作呕，金靳却恍若不绝。他身形僵硬如同木雕，目光毫无交点，最后落在女子脸上，浮现出恍然痴迷的神采。
　　他将染血的剑从女子身体里拔出，茫然四顾。

　　这片绮丽的桃林已然成了新塚，这世界仿佛再无色彩，满目疮痍。金靳枯坐着一动不动，空气中难以言喻的静默维持了很久，直至迷雾稍稍淡去，那双眼睛闭了一瞬，又睁开。
　　金靳抱着女子的尸体，背影挺拔而孤寂，全身骨骼因为过分用力而发出相互挤压的脆响。

　　岱委很早以前就对金靳说过，恶意来自于欲=望，当你为什么渴望到浑身发疼难以自拔的时候，就会生长出恶意。若不加节制，那恶意就会吸附更多的恶意，直至泰山压顶，万劫不复。

　　人世间的事儿，真是命如蝼蚁，天道无常。

　　金靳连泪都流不出来了，他自二十年前第一眼遇到就开始渴望的东西，一瞬轰鸣崩塌，那些不可言说的欲=望戛然而止，从此无处安放，在四肢百骸呼啸而过，拼命爆炸燃烧，生生将五脏六腑搅得稀碎。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双目赤红，眼前看什么都像挂着淋漓的鲜血。
　　此时，金靳怀中的女子竟然缓缓睁开眼睛，嘴角上跳，面目邪恶诡谲。

　　金靳似有所觉，恍然间低头与她对视，那女子霎时间厉啸一声，化做一团黑雾撞进金靳胸口。

　　“啊！”剧烈的痛苦席卷全身，不过瞬间，就将金靳神智彻底击溃。

　　那团黑雾在金靳体内左突右撞，洗髓伐骨毫无阻碍。金靳摔在地上，毫无意识地挣扎翻滚，胸腔高挺突出，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他浑身上下隐在一团黑雾之后，面孔已然看不清晰，浑身的皮肤之下都泛着黑色的纹理。

　　“不！”远处一个身影飞奔而来，转瞬扑向地上的金靳。

　　金靳的身体此时轻微的弹动了一下，缓缓回头看了一眼，那双眼眸已经彻底变成了血色，浓郁地聚在眼角，拧成一滴血泪，挂在他青白的面颊上。

　　岱委眼看要扑到眼前，却堪堪在一尺外被崇明抓住。

　　“他入魔了。”崇明揽住岱委，避开他印着佛印的右手，牢牢将人禁锢在怀里。
　　不周盘旋在他们周围，巨大的翅膀带起的风吹薄了雾气。

　　“你说什么？”岱委难以置信地抓住崇明衣襟，胸口剧烈喘息。
　　远方黑云翻滚，金靳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痉挛，魔气已经抑制不住地从他体内渗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万千花瓣化为齑粉，那魔气离体之后朝岱委这边爬过来，转瞬间就要漫上脚面。

　　崇明眼睛不屑地眯起，手一扬就将那魔气彻底搅碎。
　　他看着岱委，声音里带着刻意为之的恶意：“瞧瞧，这就是你养大的废物，他的欲=望和我一样肮脏，被人一激就生出恶意，然后被我这种阴暗的怪物趁虚而入，你救不了他，就如同你当初救不了我！”

　　“走啊！像当年一样，逃走，然后忘记，再过一个三百年！”

　　这一刻岱委几乎站不住，他望向金靳，只见他浑身的魔纹已经压不住了，痉挛因为痛苦缓缓减轻而消失，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闪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猩红光芒。

　　“唳——”不周在高空中发出一声尖啸，雪白羽毛在风中怒张，杀机四起。

　　魔气四溢，万鬼同哭，寺内四十一盏长明灯同时熄灭，以法云寺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之内，厉风如同无数利刃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瞬间就能将人撕的四分五裂。

　　镇魔寺庙，一瞬沦为魔窟。
　　于此同时，崇明的气息在这精纯的魔气内飞快地暴涨起来。

　　岱委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阴霾的天幕如同一只深邃的巨眼，透过千万年的时光窥视世间。
　　崇明死死将岱委抱在怀里，那是一个十分直接的保护姿态。

　　“崇明。”岱委轻轻喊了一声，右手从背后抽出骨簪，轻轻将崇明一搂，薄唇贴在高大的魔耳边，情人低语般说了几个字。

　　崇明一顿，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右手拢起一团佛光，那佛光一接触骨簪，万顷金光立时冲天而起，霎时间在天地间连起一道耀眼的光柱。
　　崇明被这道光柱远远弹开，强光中岱委的脸早已看不清晰，崇明颤抖着跪倒在地，恍惚间仿佛回到当年，他尚且是一只弱小的魔物，仰望一般看着岱委提灯从光源里走出来，问他的名字。

　　“他和你不一样，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伏魔人。”

　　金靳这只新生的魔与崇明一起沐浴在浓郁的金光中，黑灰色的魔气翻滚激荡，在空气中发出劈啪作响的声音。

　　金光中岱委祭出一盏灯，那是一种比佛光更加柔和皎洁的光芒，那灯一出现就缓缓飞至崇明面前，将它整个人都护进轻薄的白色光晕里。